王彥釗
我喜歡看落日,尤其是那一抹余暉,那一絲火紅的細線將要燃盡它最后一縷光芒。
這是狹義上一天的最后時刻,它的區(qū)分度是如此明顯,以至于任何最低等的生物都可以感知。在這之前,天空上還有一抹紅啊,雖然紅得不似午時耀眼,卻也在一個靜靜的、給人以安全感的地方,失懷的騷客,浪跡的游子一抬頭就可以發(fā)現(xiàn):啊,即使在這時,依然有某些東西在陪伴著我,雖然隔了很遠,卻更像一位相依多年的愛人。
可是這之后呢?暗藍,深藍,再變黑,漫漫無盡的長夜,只有月亮上那一點微不足道的光影。這一抹余暉,是恰到好處的分割線,完美地區(qū)分著屬于地球所有生物的白天和黑夜。黑暗中的殺手們在此刻蠢蠢欲動,大多數(shù)動物們席地而居,和風而眠。這是自然賦予他們最原始的法則,是保持生命獨特活力的前提。
可有一段時間曾令我費解的是,喜歡看落日的人很多,而落日卻不是大自然唯一可供我們欣賞的景致。你看天上,那光怪陸離的云朵,精致程度就連人間最絕妙的圣手也無法企及;俯身拾葉,那清晰的紋路錯落有致,可以令人間最復雜的藝術(shù)品汗顏。可是,為什么人們往往對它們都視而不見,唯獨情有獨鐘與落日?
我想,這是由于人本身也是受自然支配的物種之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這是人類幾千年來亙古不變的勞動法則??梢赃b想在農(nóng)業(yè)時代,物質(zhì)生活極度匱乏,日子一天挨著一天過,單調(diào)無味。而落日,是這枯燥生活為數(shù)不多的分界線之一。久而久之,人類充沛的想象力和無比豐盈的創(chuàng)造力,給落日賦予了新的內(nèi)涵。而落日也從此在文化中扎根,和其他許多意象一樣,繁衍壯大。
既然人類的落日情結(jié)是一種自然的產(chǎn)物,那么人類作為一種高等文明,我們的社會本身不也是一種“自然”嗎?可否也有一種標準作用于人類社會,使其中的某些人事與眾不同,如落日熠熠生輝?
不由想起范仲淹。主流歷史給范仲淹的定義是北宋杰出的思想家、政治家、文學家。可是在漫漫歷史長河中,如范仲淹一樣仰觀宇宙俯察品類的人有多少?粉飾太平、策馬揚鞭的人有多少?能夠妙手偶得,夾具傳世的人又有多少?可為什么只有范仲淹能叫人千年永記,時時不忘呢?范仲淹積極入世,在北宋這樣一個歷史大潮中傳承民族精神。是他對國家/對人民的深度思考,讓他得出了符合歷史潮流的感悟,得出了“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進步憂樂觀。他因此得到永恒。
也想起朱啟平先生的通訊作品《落日》。一幅幅生動的照片再現(xiàn)了日本帝國主義壽終正寢的畫面。作品的名字之所以叫“落日”,是因為這些照片代表了一段舊時期的結(jié)束,另一段符合潮流的歷史即將開啟。
那么在人間世中,落日究竟是什么?
是人類對自己社會本身的思考。它能使我們的思想蛻變,精神得到和前一個世界完全不同的升華。就像一株在夾縫中生存的小苗,成不了大樹,但仍有機會在落日余光的照耀下被鑄成一根龍頭拐杖,別是一種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