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谷 青

大 水

◆ 谷 青

肯定是上游的什么地方?jīng)Q了堤，洪水一路裹卷而來，呼呼啦啦地打家劫舍，破房毀村。一眼望去，滿江面一片狼藉，地上長的，屋里藏的，身上穿的，紅黃藍(lán)綠，什么都有，簡直讓人大開眼界。

西腳村的男女老少全都聚在江堤了，包括原本在家里養(yǎng)著的豬羊雞鴨，只是生怕水再大了，把村也淹了、沖了，那可就什么都沒得了。江堤上布滿了此起彼伏的窩棚。村里的壯男們覷得了一個可以發(fā)財(cái)?shù)臋C(jī)會，有用長篙子去鉤拖漂來的物什的，也有搭幫著打開拉上來的箱籠櫥柜、塑布包袋的，而仗著水性好的那些男人更是拿來長繩，一頭系在樹上，一頭在腰里拴了，直接下水，去撈眼睛看得見、長篙子卻夠不著的那些稀奇……

水勢渾脫，大老張怕出人命，勸了這個、拉了那個，可連一個都沒有拉住。“都瘋了！都不要命了！”喉嚨早就嘶啞了，根本就不可能蓋過水聲。而更加可氣的是那些半老的娘們，望著他大口大口喘著粗氣的樣子，吃吃地笑，說是白搭，不如歇歇，還養(yǎng)神。大老張也想歇歇，畢竟五十好幾，上了年紀(jì)，可他是這里的管區(qū)民警，他不能不管。昨夜，他就上了江堤，鄉(xiāng)派出所的所有民警都出動了，所長下了死命令：不能出事，更不能出人命！

真的要出人命了！一個沒看住，那個混賬狗蛋就下了水，從早起，到現(xiàn)在，他的身子就沒晾干過，撈啊撈的，恨不得把水里值點(diǎn)錢的物什全給撈了。這下倒好，他該撈自己了。大老張朝江心望去，只見狗蛋在大水里揮舞著雙手沉浮，有一陣子看不見他了，他想他是腿腳抽筋了……大老張急了，拉著那條系在樹身上的長繩，朝身邊的那些男人吼了起來，“拉呀，把他拉上來呀！你們……”可沒有一個人答他的腔，幫他的忙。不是他們不愿聽大老張的，是因?yàn)楣返盎熨~。狗蛋活到三十五六了，也沒活出個人樣，坑蒙拐騙、雞鳴狗盜的齷齪事從來沒少做過，更有一樁事讓人想著就來氣。因?yàn)楣返盎欤瑳]人嫁他，他就把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婦都當(dāng)成了自家媳婦，言語挑逗、動手動腳的，他沒少挨揍，可狗改不了吃屎。前些年，還把村里的那個啞女給強(qiáng)奸了……村里人都巴不得他早死，死了還咒他活該。

要救？你大老張去救，諒你也不會去救，你不是沒有吃過他的苦頭。

大老張絕望了，他倒吸了一口氣，一縱身就跳下了水……有好幾次，翻卷的大水險(xiǎn)些把他吞沒了，引來江堤上一陣陣驚呼。大老張終于接近狗蛋了，抱住狗蛋了，“死人啊，愣啥，還不快拉呀……”女人們都急急地催著身邊的男人，那些男人這才如夢初醒，合力拉起那根長繩來。

可拉到手里的，卻是一長截空繩……

大老張和狗蛋的尸體是在兩天后找到的，兩具尸體緊緊地扭結(jié)在一起，像是在搏殺。狗蛋面目猙獰，口眼不閉，是要把人置于死地的樣子。莫不是他早就有了算計(jì)？平日里，大老張就沒少敲打他，他把村里的那個啞女強(qiáng)奸了，是大老張親自抓的他，恨聲對他說“把你閹了才太平”。他進(jìn)監(jiān)房不久，不知因?yàn)樯妒?，被同監(jiān)的犯人踹了褲襠，竟把那活計(jì)給踹蔫了。他告上了大老張，說是大老張攛掇犯人對他使的壞，依據(jù)就是大老張說過要閹了他的話。這當(dāng)然是沒影的事。他的水性好，說不定裝作溺水的樣子，把大老張誘下了水。大老張顯然沒有想到狗蛋竟會生出如此惡毒的念頭來，等他猛然意識到狗蛋要加害于他時，已經(jīng)身不由己，狗蛋比他年輕，他的體力遠(yuǎn)不如狗蛋，可他絕不會放過面前這個惡人，當(dāng)狗蛋在水中拼命扼住他的時候，他用自己的腿腳纏住了狗蛋的腰，用自己的手臂夾住了狗蛋的脖子……

大老張和狗蛋的尸體擱在江堤上，所長把縣公安局的老法醫(yī)請來看了究竟，老法醫(yī)嘆了一口氣。

江堤上一片靜默。

猛然間，就響起了一聲干嚎：“操——”只見所長跪倒在地，抱著大老張，拼命地拽著、拽著，血紅著眼睛……此時，在場所有民警平日里深埋在心底的憋屈，也都一下翻卷起來，從眼眶里傾瀉而出，也像是一場大水……

發(fā)稿編輯/張 蓉

插 圖/魯 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