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亞民 吳睿睿

（華東師范大學 外語學院；華東師范大學 音樂系，上海 200241）

一、俄僑音樂家在中國

1917年俄國“十月革命”前后的僑民大遷徙，拉開了中國俄羅斯僑民的序幕；到1922年前后，哈爾濱的俄僑激增到十五萬余人。一批俄國知識分子，其中包括大量音樂教育家和表演藝術家先后來到中國，他們生活在我國東北的哈爾濱、大連、沈陽以及北京、天津、青島等城市。日本入侵東北后，俄僑賴以生存的中東鐵路被迫出售，大批俄僑失去工作，此時的上海因其國際港經(jīng)濟和文化的繁榮而吸引眾多俄僑，上海成為他們又一重要的僑居地。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后，蘇聯(lián)開始號召僑民回國，從“1947年第一批上海和天津的俄僑回國”開始［1］，到“20世紀50年代中期，幾乎所有的俄僑都離開了中國，一部分回到蘇聯(lián)，一部分去了澳大利亞、加拿大、巴西及歐美等國。中國的哈爾濱、上海等地成為除俄羅斯以外的俄羅斯人生活的最后一片綠洲”［2］121。這些僑民中有些人已是著名的音樂家，有些人曾是莫斯科和圣彼得堡音樂學院的知名教授。可以說，俄國“十月革命”給中國送來了一批知名的音樂家。他們曾為中國西洋音樂的教育、發(fā)展做出了突出的貢獻，我國最早的現(xiàn)代音樂家們，如丁善德、范繼森、郎毓秀、溫可錚、周小燕等，幾乎都曾受到中國俄僑音樂家的教育和指導。俄羅斯僑民音樂文化活動在中國持續(xù)了近半個世紀之久，俄僑集聚時的哈爾濱被稱為“音樂之都”，俄僑在上海的演藝事業(yè)曾在20世紀30—40年代盛極一時，占據(jù)了“上海國際藝壇的半壁江山”，在當時眾多外國僑民的文化活動中可謂獨領風騷。此外，俄羅斯僑民音樂家的影響還“包括音樂觀念、表演、審美、教育、生活，以及音樂產(chǎn)業(yè)等，構成了推動中國近現(xiàn)代音樂發(fā)展的重要動力之一”［3］。

可是，無論是中國近現(xiàn)代音樂史著述《中國近現(xiàn)代音樂史》（汪毓和，2009）、《中國近現(xiàn)代音樂史》（梁茂春，2008）、《中國近現(xiàn)代音樂史簡編》（夏滟洲，2004）、《中國近現(xiàn)代音樂教育史紀年》（孫繼南，2004）、《中國近現(xiàn)代音樂史綱》（徐士家，1997），還是中外音樂交流史《中外音樂交流史》（馮文慈，1998）、《中西音樂交流史稿》（陶亞兵，1994），抑或中國近現(xiàn)代音樂家研究的論著《中國近現(xiàn)代音樂家與作品》（周暢，2003）、《中國近現(xiàn)代音樂家評傳》（下冊，現(xiàn)代部分）（汪毓和，1998）都鮮有提及這一歷史現(xiàn)象，僅在極少的論著中提到個別俄僑音樂家的名字，如《20世紀中國音樂》（居其宏，1993），但也僅限于將其羅列于先后在國立上海音專任教的中外著名音樂家的名單中而已。另外，《20世紀中國音樂史略》（凌瑞蘭，2004）第三章第十一節(jié)“外國音樂家在中國”介紹了查哈羅夫，但也總共只有一百八十字。僅有《中國音樂通史簡編》（孫繼南，周柱銓，1993）第八章第八節(jié)“中外文化交流”的其中一段中以“阿隆·阿甫夏洛穆夫和齊爾品”為題用四個多版面的篇幅專門介紹了兩位俄僑作曲家。應該說，在中國近現(xiàn)代音樂史的眾多著述中，還沒有給予俄僑音樂家及其音樂活動應有的一席之地。

二、國立上海音專與俄羅斯僑民音樂教育家

中國第一所高等音樂教育機構——國立上海音專的創(chuàng)辦，標志著中國開始出現(xiàn)獨立的專業(yè)音樂教育機構，為中國之后的高等院校專業(yè)音樂教育在機構建設、行政管理、課程安排、專業(yè)設置、教學管理、學生音樂實踐等方面提供了諸多典范，在中國專業(yè)音樂教育形成和發(fā)展過程中起了特殊而重要的作用。國立上海音專在上海文化生活中的作用在很大程度上也反映著20世紀20—40年代中國音樂文化的基本特點。

1927年國立上海音專成立初期具有中英雙語名稱，英文名稱為“The National Conservatory of Music”［4］320。1929年后雖經(jīng)更名，但仍保留了原有的英文名稱，由于20世紀上半葉上海有多個外國租界，英語成為不同民族定居者交流的語言。因此，國立上海音專行政管理、商業(yè)合同、法律文書等均用英語書寫，這也為學校吸收國外音樂教育家提供了便捷。1927年國立上海音專建校初期，全院教職員總共十八人，“當時學校外籍音樂家中，俄僑音樂家占據(jù)多數(shù)。1929年國立上海音專改組，蕭友梅任校長一職，他再次擴大對俄僑音樂家的聘用”［5］，俄僑查哈羅夫和舍夫佐夫分別被聘任為鋼琴系和大提琴系系主任，此外，聘富華（?。锭唰眩樾√崆傧迪抵魅危苁绨矠槁晿废迪抵魅?。從此，學校形成了完全由音樂家起主導作用的行政管理機構體系。到1930年該校十一名專任教授中有八位外國教師，其中六位是俄僑：查哈羅夫（Б．С．Захаров）、舍 夫 措 夫（И．П．Шевцов）、 列 維 季 娜（Е．Левитина）、阿克薩科夫（С．С．Аксаков）、普里貝特科娃（З．?。抱猝讧咬恣洄堙唰缨眩?、斯拉維亞諾夫（Н．Славянов）。此外，六位兼職教授教中有四人為俄僑，他們是格勒措夫斯基（Р．Б．Герцовский）、蘇石林（В．Г．Шушлин）、斯皮里多諾夫（?。常厂岌讧猝讧乍唰擐唰樱?、什瓦伊科夫斯基（С．Швайковский），而且學校唯一的“ 名譽教員”和唯一的“特約教員”都是俄僑。俄僑大都教授實踐課程，如西洋樂器、聲樂、樂隊和合唱團，而中國教師主要擔任理論課程的教學?！暗?947年春，該校共有教授三十八人，其中一半為俄人或俄籍猶太人?！保?］在這“中國專業(yè)音樂的搖籃”［7］27里，俄僑承擔了學校一半以上的教學任務，不但為中國植入了西方的音樂教育理念，而且為中國培養(yǎng)了大批杰出的音樂人才。早在辦學初期的1929年，國立上海音專的學生大約有一百人。由于希望進入音專學習的外國學生很多，為保證中國學生的招收人數(shù)，1932年學校教學委員會制定了嚴格的招生標準，規(guī)定每十名中國學生中只招收一名外國學生。因此，1935年每個年級僅有兩名外國學生。國立上海音專和俄僑音樂教育家為中國培養(yǎng)了一批杰出的、享譽國內(nèi)外的專業(yè)音樂人才。這里僅需列舉其中的幾個代表，便可從一個側面感受俄僑對中國專業(yè)音樂的發(fā)展及其教育事業(yè)所產(chǎn)生的重要而深遠的影響。

首先是中國近現(xiàn)代鋼琴教育之父查哈羅夫（Б．С．Захаров，1888—1943），他于1929年受校長蕭友梅之邀任鋼琴系教授并擔任鋼琴系系主任一職?！霸谒闹笇Ш陀绊懴拢瑢W校的鋼琴教學煥然一新，他的學生李翠貞、范繼森、吳樂懿先后任該鋼琴系系主任，形成了中國的‘上海鋼琴學派’?！保?］可以說，中國第一代鋼琴家?guī)缀醵汲鲎运拈T下，如：李翠貞、蕭淑嫻、賀綠汀、李獻敏、沈雅琴、裘復生、丁善德、洪達奇、勞冰心、江定仙、巫一舟、易開基、范繼森、吳樂郁、沈雅琴、吳樂懿、夏國瓊等。此外，曾受教于查哈羅夫的鋼琴家還有許許多多。他的中國學生有的走上國際音樂舞臺，有的從事音樂教育工作，有的成為我國著名的鋼琴演奏家。他的學生又為中國培養(yǎng)出了范大雷、洪騰、李其芳等第二代和孔祥東、周挺、盛原等第三代世界一流的鋼琴家。中國的鋼琴教育事業(yè)就這樣發(fā)展壯大起來，并代代相傳。

另一位是有“中國聲樂的奠基人”之譽的蘇石林（В．Г．Шушлин 1896—1978），其高徒可謂桃李滿中國。1930年蘇石林到上海與上海租界的交響樂團合作演出時，他的歌唱藝術被蕭友梅相中，蕭友梅便邀請他來國立上海音專任教。當今可能很少有人知道蘇石林，但一提起他的高徒世界十大男低音歌唱家之一的斯義桂、新中國成立后我國第一位在國際美聲唱法比賽中獲獎的聲樂家李志曙、在國際樂壇享有“世界華人第一男低音”和“東方夏里亞賓”美譽的溫可錚、當時被譽為“中國的卡魯索”的中央音樂學院教授沈湘都曾得到他的真?zhèn)鳌?016年，肖云濤根據(jù)現(xiàn)有資料記載的最新統(tǒng)計［9］，先后跟隨蘇石林學習的學生有七十二人，黃友葵、郎毓秀、周小燕、張仁清、周仲南、高芝蘭、鞠秀芳等眾多聲樂界的杰出人物，都曾是蘇石林的學生，看著這些歌唱家的名字，“我們便會意識到蘇石林對于中國聲樂教育的意義和價值，也就能夠真正理解賀綠汀把蘇石林稱之為‘中國聲樂的奠基人’的原因了”［10］。蘇石林在上海從事了長達二十六年的音樂活動，他將19世紀西方聲學理論帶入中國，最早將西方“面罩”“共鳴”“關閉唱法”等聲樂理論用于中國歌唱教學，他把自己的大半生投入到中國聲樂教育中。中國聲樂藝術教育由20世紀 20年代的艱難起步，到30年代的迅猛發(fā)展和40年代的粗具規(guī)模，至今不過百年的時間，卻結出了累累碩果，這其中蘇石林先生起了十分重要的作用。

第三位是“南北牧童”的伯樂、國立上海音專的特聘教授齊爾品（?。恭支猝支岌擐讧?，1899—1977）。熟悉他名字的中國人或許不多，但倘若說到《牧童短笛》這首鋼琴曲恐怕無人不知。他就是這支我國第一首具有鮮明、成熟中國風格鋼琴曲《牧童短笛》的伯樂。

1934年，齊爾品應蕭友梅之邀在國立上海音專舉行了一場其本人作品音樂會。隨后他給蕭友梅寫信托他代為征集一首具有中國風味的鋼琴曲，他還對投稿人、音樂風格、曲體、獎金、版權等內(nèi)容作了具體要求。單從他征稿內(nèi)容上可以看出以下幾個特點：明確音樂的中國民族特性，征稿的公開、透明、嚴謹，獎勵金額的豐厚，對著作權的尊重和保護，以及對作品推向國際的愿望和信心。齊爾品的這次征稿對我國之后的專業(yè)音樂事業(yè)的發(fā)展具有非常重要的影響。最后經(jīng)評委會投票，賀綠汀的《牧童短笛》和《搖籃曲》、老志誠的《牧童之樂》、江定仙的《搖籃曲》、陳田鶴的《序曲》、俞便民的《c小調(diào)變奏曲》最終脫穎而出。此后，老志誠的《牧童之樂》和賀綠汀的《牧童短笛》在我國音樂界并稱為“南北牧童”。同年，這些曲目“在國立上海音專成立七周年的學生音樂會上得以首演?！鼈兛胺Q中國鋼琴音樂創(chuàng)作的一次集中展示……特別是賀綠汀的《牧童短笛》的問世，標志著中國鋼琴音樂創(chuàng)作，已經(jīng)進入了一個新的歷史時期?！@首鋼琴獨奏曲對其后中國鋼琴音樂和其他多聲音樂創(chuàng)作（尤其是中國風格的復調(diào)音樂）有著重要的啟示意義”［11］206-207。這次征稿與評選是中國現(xiàn)代鋼琴音樂創(chuàng)作的一個里程碑事件，是中國音樂教育史上不可或缺的重要一頁。

1947年，齊爾品與夫人李獻敏邀請周小燕一同參加第一屆“布拉格之春”音樂會?！皶萜陂g，李獻敏演奏了賀綠汀、老志誠、劉雪庵等中國現(xiàn)代作曲家以及齊爾品先生本人寫的中國作品；而我唱的則是賀綠汀、劉雪庵、江文也等所作的藝術歌曲?！覀冞@臺音樂會在‘布拉格之春’上極引人注目，取得了很好的成績?！保?2］緊接著，他們被邀請到波蘭、英國、捷克斯洛伐克去演出，“這是中國歌唱家享譽世界的開端”［13］465。

齊爾品對國立上海音專的教學曾提過一些建議，他認為“中國音樂的發(fā)展不必像歐洲過去那樣，古典主義、浪漫主義、印象主義、表現(xiàn)主義等等一步一步地走下去，而是現(xiàn)在就可以跳躍式的一步邁向現(xiàn)代派，正如中國現(xiàn)在已經(jīng)使用電燈，不必像歐洲那樣煤油燈、瓦斯燈，然后過渡到電燈”［14］。俄僑音樂家的這些音樂理念和教學方法對之后中國音樂，特別是鋼琴音樂及其演奏能很快在世界上嶄露頭角有直接關系。

此外，俄僑音樂教育家將莫斯科和圣彼得堡音樂學院的教學體系引入國立上海音專，形成了由預備課程、基礎課程和高級課程組成的六年教育體制。1935年，國立上海音專基本采用俄國教學大綱，并借鑒莫斯科和圣彼得堡音樂學院的教學體系進行改革，除開設鋼琴、大提琴、小提琴、聲樂班外，新增了管弦樂、樂隊、合唱班，以及一些理論課程：和聲、對位、樂器學、中國傳統(tǒng)音樂改編、音樂形式、音樂作品分析、賦格曲、指揮和自由作曲等。與此同時，國立上海音專的學制不同于建立初期，改為九年。此外，還開設了由查哈羅夫教授授課的十年級研修課程，學生可以自由選擇一門感興趣的課程研修，國立上海音專的畢業(yè)生可獲得“自由藝術家”文憑，這與圣彼得堡音樂學院開設的課程類似。這些西方音樂課程與教育理念的引入為中國現(xiàn)代音樂教育注入了新鮮的血液，也為我國培養(yǎng)了大批杰出的專業(yè)音樂人才。

中國鋼琴教育和西洋聲樂教育起步較晚，卻有著較高的起點，而且發(fā)展速度很快，成就顯著，當時所形成的教學形式至今仍在沿用，毫無疑問，不能忘記查哈羅夫、蘇石林等俄僑音樂教育家們的辛勤培養(yǎng)，也不能忘記齊爾品等對中國音樂的熱愛和傳播。當然，除了他們外，還有許多俄僑音樂教育家曾為中國現(xiàn)代音樂教育事業(yè)付出過辛勤的努力。如果說國立上海音專是“中國專業(yè)音樂的搖籃”［7］27，那么，俄僑音樂家就是這一搖籃的重要建設者之一；如果說國立上海音專標志著中國專業(yè)音樂教育機構獨立設置的開端，那么，俄僑音樂家就是這一開端主要的締造者之一。雖歷史漸漸遠去，但俄僑音樂教育家對中國現(xiàn)代專業(yè)音樂教育和發(fā)展的貢獻應該被銘刻在中國音樂歷史的豐碑上。

三、俄僑：中國城市音樂活動的中堅

俄僑音樂家的到來及其在中國近半個世紀的生活和工作，為中國城市音樂文化不僅帶來了異域風格，帶來了空前的活力，也為中國培養(yǎng)了眾多的音樂愛好者，與此同時，俄僑創(chuàng)辦的音樂學校應運而生。合唱藝術、器樂演奏、歌劇演唱、舞蹈表演等各類型藝術形式遍布上海城市的每個角落。

哈爾濱——俄僑音樂之都。自從第一批中東鐵路的建設者們踏上中國土地的那一刻起，直到20世紀50年代俄羅斯僑民現(xiàn)象在中國的結束，音樂藝術活動一直伴隨著俄羅斯僑民的生活，哪里有俄僑，哪里就有文藝演出，哪里就是俄僑音樂活動的中心。早在中東鐵路建設伊始，俄僑創(chuàng)建了哈爾濱歷史上第一個文化娛樂中心——“中東鐵路工廠俱樂部”。1908 年，俄僑組建“哈爾濱（中）東清鐵路管理局交響樂團”，即老“哈響”，是現(xiàn)哈爾濱交響樂團的前身，樂隊共有一百五十余人，曾享有“遠東第一交響樂團”的美譽。

20世紀20年代后，大批俄僑演員來到滿洲地區(qū)，僅1923年5月27日到9月20日這段時間，由瓦爾沙夫斯基組建的室內(nèi)劇院僅戲劇演出就達一百一十場，上演了《白癡》《復活》《圖蘭朵》等一批新老劇目?？梢院敛豢鋸埖卣f，世界著名作曲家的作品，都曾在哈爾濱得以演出，俄國民族音樂家格林卡、柴科夫斯基、拉赫瑪尼諾夫的作品更是節(jié)目單中不可或缺的。20世紀30年代，哈爾濱的芭蕾舞嶄露頭角，許多古典的芭蕾舞劇和芭蕾舞劇中的經(jīng)典片段都先后由哈爾濱和來自俄國國內(nèi)的演出團體搬上了哈爾濱的舞臺：《羅密歐與朱麗葉》《胡桃夾子》《葛蓓莉婭》《天鵝湖》《灰姑娘》《睡美人》等等。幾乎當時流行的輕歌劇都在哈爾濱上演過：《風流寡婦》《科倫賓娜》《茨岡人的愛情》《驃騎兵的愛情》《馬里翁的婚禮》《偽侯爵》《伯爵夫人瑪麗查》等等。哈爾濱的輕歌劇演員也常常到上海、北京、天津演出。這就是為什么人們常說“哈爾濱是各地演員的供應地”［15］258的原因。此外，歌劇在哈爾濱也不斷上演，戲劇舞臺在哈爾濱更是異常活躍。1942年，哈爾濱為瓦·伊·托姆斯基舉行隆重的紀念演出，慶祝他的演出達六百場便是明證。托姆斯基將古典劇目、舞臺劇、兒童劇等都搬上了舞臺。此外，在哈爾濱還能有幸看到奧斯特洛夫斯基、托爾斯泰、屠格涅夫、陀思妥耶夫斯基、契訶夫、克雷洛夫、易卜生等許多大師的作品。哈爾濱在20世紀“20—30年代就被稱為‘小巴黎’是不無原因的”［15］185，那是一個音樂藝術繁榮的時代。這里有中國俄僑自己組織的輕歌劇團、芭蕾舞團、交響樂團，也有來自俄羅斯和其他國家的各種演出團體，許多經(jīng)典的芭蕾舞劇、歌劇、輕歌劇幾乎都在哈爾濱或片斷或完整地上演過。一些俄僑藝術家開辦音樂、舞蹈學校，為哈爾濱培養(yǎng)了一批演藝人才，哈爾濱因此成為聞名遐邇的“音樂之都”。

上?！韮S音樂的半壁江山。國立上海音專從1930年開始教師和學生便每年系統(tǒng)性地舉辦音樂會，宣傳音專的教師和畢業(yè)生們，在實踐中鍛煉他們，提高其知名度，以擠進上海這一國際音樂的大舞臺。學校的畢業(yè)演出也都是音樂會級別的，具有較高的藝術水準，是上海城市音樂文化的重鎮(zhèn)，這其中都離不開俄僑教師的身影。此外，俄僑創(chuàng)辦各類音樂藝術演出團體，在較短的時間內(nèi)在上海取得了牢固的地位。他們的名字頻頻出現(xiàn)在上海的報刊、廣播中，有些霓虹燈的廣告招牌常年閃爍著俄僑音樂家和音樂團體的演出活動，有的甚至常年占據(jù)當時上?！鞍贅烽Ta百樂門，始建于1929年，號稱“東方第一樂府”。現(xiàn)為上海靜安寺的“百樂門大飯店舞廳”。”的舞臺，許多俄僑藝術家和藝術團體的名字備受推崇，30年代中期進入極盛時期，“上海的西洋音樂活動大多依靠俄僑音樂家”［16］2。這里僅列舉一二，便可窺見一斑。

上海一流的倫德斯特列姆爵士樂隊。倫德斯特列姆（О．Л．Лундстрем）1921年隨家人來到哈爾濱。1934年在哈爾濱遠東鐵路商業(yè)學校期間，他和幾個同學一起組建了爵士樂隊，這是哈爾濱歷史上第一支爵士樂隊，他們受邀“到哈爾濱中央放送局舉辦廣播音樂會……成了哈爾濱樂壇中，一個很有名氣的爵士樂隊”［17］，樂隊還曾到過青島、武漢演出。1935年，倫德斯特列姆與其樂隊來到上海，當時上海已是世界上最大的港口之一，在他們到來之前已有來自世界各地的樂隊常年在此演出。起初樂隊只能在商業(yè)繁華的霞飛路（現(xiàn)淮海路）的旅館、電影院、咖啡館演出，由于他們出色的表演，于1936年和當時上海著名的揚子飯店簽訂合同，這也是他們第一份較為固定的演出合同。經(jīng)過幾年的磨煉，樂隊已經(jīng)成為上海著名的爵士樂隊之一。1941年，樂隊終于登上了上海最高級的舞廳“百樂門”。從此，“百樂門”樓頂亮起了“倫德斯特列姆爵士樂隊”的霓虹燈招牌，許多觀眾專程來欣賞他們的演奏，樂隊“從建立時的音樂小青年，成長為一支專業(yè)的大樂隊，并與美國、歐洲、菲律賓爵士樂隊并駕齊驅”［18］。1944年達到十九人，此時的樂隊已經(jīng)成長為一支名副其實的大樂隊，在上海紅極一時，他本人被當時的上海媒體稱為“遠東爵士之王”［19］。1947年，倫德斯特列姆響應蘇聯(lián)號召與其樂隊一起離開上?；氐阶约旱淖鎳惖滤固亓心窐逢牎笆鞘澜缱罟爬系木羰繕逢?，1994年被載入吉尼斯世界紀錄……其樂隊甚至比美國著名的貝西伯爵樂隊成立還要早一年，‘被公認為世界歷史最悠久之爵士樂隊’，到他去世為止，樂隊已存在整整七十一年，這一吉尼斯世界紀錄又被他延長了十一年，至今無人打破”［20］。

上海最受歡迎的音樂活動家阿克薩科夫。阿克薩科夫（С．С．Аксаков）于1890年出生于俄國薩馬拉知名的阿克薩科夫貴族之家，其曾祖父是19世紀俄國著名的文學家和文學批評家、“斯拉夫派”的重要代表，也是俄國最著名的文化庇護人之一，果戈理、屠格涅夫都曾受到他的庇護。阿克薩科夫就讀于莫斯科音樂學院（現(xiàn)為莫斯科國立柴可夫斯基音樂學院），先后學習鋼琴、指揮、作曲、音樂史和音樂教育。1918年他先到哈爾濱，1924年后在上海直至回國，他在中國生活和工作了近三十年。1927年，阿克薩科夫受邀為國立上海音專的教授，擔任音樂理論和音樂史課程的教學。與此同時，他創(chuàng)建上海俄國音樂教育協(xié)會，宣傳世界音樂作品。他在《上海柴拉報》和《言論》《曙光》等報紙開辦音樂專欄，發(fā)表音樂評論。他還“開辦私人音樂工作室，教授鋼琴、音樂理論、音樂史和樂曲創(chuàng)作等課程”［21］。阿克薩科夫常常獨自進行鋼琴巡回演出，社會認可度很高?！渡虾２窭瓐蟆贰侗狈街袊請蟆返瘸３蟮啦⒎Q贊他的演出，稱“阿克薩科夫的作品引起了上海音樂迷的極大興趣”［22］。1930年，阿克薩科夫作為指揮第一次登上上海的舞臺，便產(chǎn)生十分強烈的反響。此外，《上海柴拉報》以“‘阿克薩科夫演出獲得巨大成功’為題，詳細報道了他作品演奏會的盛況，作為鋼琴家他在上海已家喻戶曉，但作為作曲家這還是他第一次在上海登臺。演出結束后，觀眾戀戀不舍，阿克薩科夫不得不三次返場”［23］。他“不僅是一名偉大的音樂家，也是一位過去、將來都會為我們開拓視野的作曲家。他是上海為數(shù)不多的音樂史專家和音樂評論家”［24］，“1930年被評為上海最受歡迎的演員之一”［16］194-195。

“上海第一名流騎士” 維爾京斯基。維爾京斯基（?。＇支猝洄讧擐悃堙讧郏┏錾碛跒蹩颂m基輔的一個普通人家，1905年初登舞臺，1912年因諷刺性地翻唱歌曲獲得成功。他作詞、譜曲，演唱其獨創(chuàng)的“小丑詠嘆調(diào)”，并自建劇團，集演員、導演、編劇與作曲于一身。1920年，維爾京斯基先到了君士坦丁堡，之后又去了德國、法國、美國，1935年來到中國。他先在哈爾濱，之后來到上海，他在上海的第一場大型演唱會就在著名的上海蘭心劇場（現(xiàn)上海蘭心大戲院）舉辦。一些人擔心他的歌曲彌漫著濃烈的頹廢情緒，對青年人缺少積極正面的影響，有可能會招致失敗。然而，他在上海的首演出乎意料地大獲成功。評論界認為，這與他極具可塑性的聲音、夸張而極富幽默感的表情和極富感染力的動作不無關系。聽他的表演唱，仿佛“時而帶領觀眾來到海上，來到不為人知的‘盛開郁金香’的國度，時而又似哄著聽眾在西班牙小調(diào)中入睡。那些看似‘胡說八道’ 的廢話與‘胡言亂語’卻往往讓觀眾從中受到啟發(fā)”［25］，他富有激情的演唱時常引起臺下陣陣歡呼，觀眾徜徉在他所營造的萬花筒般的世界中久久不愿離去。為表彰其在表演藝術上做出的突出成就，1936年上?！昂绽肪銟凡俊保ě阀¨伤囆g家、文學家、戲劇家、音樂藝術家組成的俱樂部）授予他“上海第一名流騎士”［16］184的榮譽稱號。維爾京斯基在上海生活了八年，舉辦了二十場音樂會。1937年夏天，上海成為日軍包圍的孤島。1940年，他在著名的俄僑雜志《邊界》上發(fā)表了題為《上?！返脑姼?，抨擊日軍鐵蹄下的“罪惡城市”。世界著名歌唱家夏里亞賓稱其為“杰出的說唱演員”［26］。

此外，成立于1876年，被譽為“遠東第一”的上海工部局樂隊（現(xiàn)上海交響樂團），曾是“上海文化珍品”，“是上海的驕傲”，“為上海乃至全中國交響樂事業(yè)的發(fā)展做出了重大貢獻”［16］24，而1925年至1941年間，該樂隊五分之三的成員都是俄僑，僅管樂隊的三十人中俄僑就有十九人，抗戰(zhàn)后交響樂隊的三任指揮均為俄僑。……如此實例不勝枚舉。

毫無疑問，俄僑音樂家們成為哈爾濱、上海西洋音樂教育和活動的中堅力量，他們在為自己的生存努力和奮斗的同時，豐富了我國城市音樂文化活動，客觀上為我國城市音樂文化生活的豐富起到了積極的推動作用。俄僑音樂活動由此也成為了20世紀上半葉哈爾濱、上海等地城市音樂文化的一個縮影，為我國中外西洋音樂交流史書寫了濃墨重彩的獨特一筆。

四、中國近代音樂史特殊的構成

20世紀初，一批俄國音樂家因歷史的原因不得已來到中國，卻在中國找到了發(fā)揮自己一技之長的用武之地，他們?yōu)橹袊囵B(yǎng)了一批杰出的音樂人才，使之躋身于世界音樂的舞臺。他們在中國的各類演出活動，極大地豐富了當時城市的音樂文化活動，俄僑音樂家及其活動是中國近現(xiàn)代音樂史上特殊的音樂家群體和音樂現(xiàn)象，是那個特定時期的特殊歷史產(chǎn)物?！澳菚r生活在中國境內(nèi)的廣大俄國人，已有很大一部分歸化中國：或已取得中國國籍而成了法律上的中國公民，或雖未取得中國國籍但已成為事實上的中國公民的‘歸化族’?！麄円恢庇芍袊l(fā)給公民證，這些人也已自認為是中國人民。”［27］63“從歷史資料的考證上來看，這些俄國人相當一部分是屬于當時持有中國公民證的中國公民”［28］103，他們獨特的中國公民身份構成了那一時期我國特殊的少數(shù)民族群體，他們在中國的音樂活動也應該屬于中國特殊的少數(shù)民族音樂活動。

俄僑音樂家深厚的音樂素養(yǎng)、精湛的表演技藝、對國際性音樂語匯的深刻理解和對音樂最高理想的追求，客觀上為中國民族音樂的創(chuàng)新、專業(yè)音樂人才的培養(yǎng)、音樂教育理念的創(chuàng)新、西洋音樂的引入與傳播、中西音樂的融合做出了突出的成績。齊爾品不僅生前為中國現(xiàn)代音樂的創(chuàng)作與推廣不遺余力，他也“希望在他身后能繼續(xù)鼓勵中國青年音樂家的創(chuàng)作。因此，美國‘齊爾品協(xié)會’成立不久，便出資一千美元，在中國北京與上海兩個音樂院內(nèi)征稿，征求具有中國風格的小提琴曲和大提琴曲”［29］12。1982年，葉小鋼的《中國之詩》、瞿少松的《山歌》這兩首大提琴曲目便是由美國“齊爾品協(xié)會”委托中央音樂學院舉辦的大提琴作品創(chuàng)作比賽中的獲獎曲目。他們對中國民族音樂的創(chuàng)作，對中國現(xiàn)代音樂的發(fā)展產(chǎn)生了積極的影響。

盡管俄僑音樂家是由于特殊的歷史年代不得已在中國從事音樂教育和音樂活動的，他們首要的目的是生存，而非創(chuàng)新和發(fā)展中國現(xiàn)代音樂，但由于他們對音樂的熱愛和對世界音樂話語和國際音樂高水準的追求，在中國大地結出了豐碩果實。查哈羅夫、蘇石林等對中國現(xiàn)代音樂教育的卓越貢獻，齊爾品等俄僑音樂家中國風格音樂創(chuàng)作的探索，倫德斯特列姆、阿克薩科夫以及眾多俄僑音樂家在西洋音樂的傳播和城市音樂文化的繁榮等方面的努力、實驗和成功，對中國現(xiàn)代音樂的產(chǎn)生與發(fā)展產(chǎn)生了積極而深遠的影響。有評論說：“這的確是俄羅斯人在中國的一個偉大成就，它將被載入歷史?！保?0］雖然不能忽視我國老一輩音樂家對中國現(xiàn)代音樂發(fā)展做出的杰出貢獻，但毫無疑問，俄僑音樂家們對中國現(xiàn)代音樂有著重要的探索和先鋒作用，他們既是中國現(xiàn)代音樂重要的開拓者之一，也是西洋音樂和中國現(xiàn)代音樂傳播的使者，應客觀看待和評價其在中國近現(xiàn)代音樂史上的作用和價值。應該像尊重中國自己的音樂家、像尊重中國自己的優(yōu)秀音樂遺產(chǎn)那樣，尊重俄僑音樂家以及他們的音樂創(chuàng)作和活動。俄僑音樂家及其活動是不該被忘懷的特殊音樂家群體和特殊音樂現(xiàn)象，中國近現(xiàn)代音樂史的豐碑上理應鐫刻上他們的名字和功績。

筆者僅以此拋磚引玉，希望有更多相關史料不斷被挖掘，有更多研究成果不斷問世，為補丁中國近現(xiàn)代音樂史，為重寫中國近現(xiàn)代音樂史、中國近現(xiàn)代音樂教育史、中外音樂關系史，乃至中國音樂史提供更多的歷史資料和理論依據(j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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