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沛廷

摘 要：利用2005—2014年中國境內商業(yè)銀行的非平衡面板數據，分析銀行獨立性對貸款損失準備計提與經濟周期性的影響，結果發(fā)現(xiàn)：中國商業(yè)銀行貸款損失計提存在顯著的順周期性，主要受宏觀經濟狀況、利潤率、不良貸款率等因素影響。就宏觀經濟角度而言，銀行獨立性的降低將加強貸款損失準備計提的順周期性，但就微觀管理動機角度而言，銀行獨立性的降低可以削弱這一順周期性。因此在銀行體系深化改革的過程中，應探討貸款損失計提動態(tài)撥備制度，加強銀行業(yè)風險意識培養(yǎng)，確保銀行業(yè)穩(wěn)定持續(xù)發(fā)展。

關鍵詞：銀行獨立性；貸款損失計提；周期性

中圖分類號：F832.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3890（2017）02-0045-05

一、引言

2007—2009年發(fā)生的全球性金融危機使各國經濟蒙受了巨大損失，學界對于此次危機的成因及傳導過程進行了多方面的研究，而銀行信貸與銀行監(jiān)管的順周期性被認為是引發(fā)并加劇金融危機的重要因素。貸款損失準備是銀行按照法律法規(guī)，根據借款人還本付息能力、抵押物實際價值、銀行自身信貸管理水平等一系列因素，分析貸款的風險程度與回收可能性，如有客觀證據表明可能發(fā)生貸款損失，則計提貸款損失準備。貸款損失準備是一種銀行經營過程中的預警機制，能夠為可能出現(xiàn)的貸款資產損失提供緩沖，因此，2008年以來，各國當局不斷改善貸款損失準備制度，以防范和化解商業(yè)銀行的信貸順周期性。在我國，按照2011年4月銀監(jiān)會發(fā)布的《中國銀行業(yè)實施新監(jiān)管標準指導意見》，商業(yè)銀行建立貸款撥備率不得低于2.5%，撥備覆蓋率不得低于150%，并以兩項中較高者所確定的貸款損失撥備為監(jiān)管標準。

一些學者的研究表明，宏觀經濟的變化將影響金融體系的信貸供給，促使金融體系穩(wěn)定性降低，從而加劇經濟周期性波動。Asea et al.（1998）研究表明，商業(yè)銀行一般會根據商業(yè)周期調整授信審查的標準，即在經濟擴張周期放松授信審查標準，在經濟蕭條期收緊這些標準[1]。而貸款標準的變化則會影響銀行貸款的供給并對實體經濟產生沖擊，這一觀點在Lown et al.（2006）的研究中得到了確認[2]。此外，一些學者也利用貸款損失準備制度探討銀行信貸活動順周期性特征。Packer et al.（2012）確認了在亞洲新興經濟體中，貸款損失準備的逆經濟周期性普遍存在，且這一現(xiàn)象可能與發(fā)展中國家金融體系市場化程度較低有關[3]。但是，袁鯤 等（2014）的實證研究結果表明我國上市商業(yè)銀行的貸款損失準備計提存在顯著的順周期性特征[4]。

通過對過往文獻的梳理，還未有發(fā)現(xiàn)探討股權結構是否會對貸款損失準備計提周期性產生影響的相關研究。但有部分文獻探討了股權結構對商業(yè)銀行行為的影響，潘敏 等（2013）討論了銀行股權結構對商業(yè)銀行信貸行為周期性特征的影響，結果表明國有股份占比提高會顯著增強信貸總量增速的逆周期性特征[5]。張晶晶 等（2007）的研究表明，由于國有股持股主體的缺位，易出現(xiàn)“內部人控制”問題而犧牲出資者利益，因而國家持股與銀行的股權收益率呈負相關[6]。但也有研究表明銀行股權資本結構所涉及的代理成本對于銀行價值影響并不十分顯著（鄭鳴 等，2008）[7]。

二、研究設計

借鑒袁鯤 等（2014）[4]、Packer et al.（2012）[3]的研究成果，建立如下計量模型：

LLPi，t=α0+α1GDPGt+α2PTIi，t+α3TAi，t+α4NPLi，t+α5LOANi，t+α6TCRi，t+α7LIQUIDi，t+α8INDEPi，t+εi，t

其中LLPi，t為貸款損失準備計提比例，是貸款損失計提與貸款總額的比值。GDPGt為實際GDP增長率。PTIi，t為稅前收入除以資產總額。TAi，t為總資產的自然對數。NPLi，t為不良貸款額除以貸款總額。LOANi，t為貸款總額除以資產總額。TCRi，t為資本充足率。LIQUIDi，t為流動資產除以總借貸與存款總量的和。INDEPi，t為虛擬變量，反映依據銀行股份構成評價得出的獨立性指標。

一般而言，銀行貸款損失可以分為預期損失和非預期損失兩種，貸款損失準備用于覆蓋預期發(fā)生的損失，而銀行資本用于覆蓋非預期發(fā)生的損失。計提貸款損失實際上是利用部分銀行利潤作為風險緩沖的行為。在經濟狀況向好時，問題貸款較少，貸款損失準備較低，不對銀行利潤構成負擔，銀行為尋求利潤可能增加貸款供給；在經濟狀況下行時，問題貸款增多，貸款損失準備較高，銀行利潤減少，銀行為規(guī)避風險可能減少貸款供應量。Laeven et al.（2003）的大樣本實證研究確認貸款損失準備是一種典型的后視型變量，表現(xiàn)出順周期性[8]。另外一種觀點則認為，出于實現(xiàn)管理目標的考慮，貸款損失準備也可能會表現(xiàn)出逆周期性。Beaver et al.（1996），Ahmed et al.（1999）給出了三種可能的管理動機：首先，銀行為了獲取股東認可，傾向于保持貸款供應量的穩(wěn)定可持續(xù)的增長，避免收益率大幅波動的情況，因而在經濟上行時增加貸款損失準備計提，而在下行期減少計提，以實現(xiàn)平穩(wěn)收入的目的。其次，不論如何計提貸款損失準備都會減少銀行的留存收益，從而減少核心監(jiān)管資本，但部分監(jiān)管當局規(guī)定，銀行的一般貸款損失準備可以按一定比例補充二級資本，如果這一計算比例使得二級資本的增量大于一級資本的減少量，那么銀行就具備資本管理的動機，通過增加貸款損失計提來增加監(jiān)管資本，實現(xiàn)監(jiān)管套利。最后，商業(yè)銀行擁有高水平的貸款損失準備計提，表示其更謹慎地控制風險以及具有抵消未來可能損失的實力，利于向投資者傳遞財務狀況穩(wěn)健性的信號[9-10]。

因此，模型中的α1與α2是本文關注的重點。這兩個系數反映了不同的貸款損失計提動機。出于銀行管理動機的考量主要由α2反饋，負的α2說明銀行將在利潤豐厚期計提更少的貸款損失準備，呈現(xiàn)順周期性；出于宏觀經濟環(huán)境的考慮主要由α1反饋，負的α1說明銀行在宏觀經濟好的時候減少損失計提，呈現(xiàn)順周期性。正的α1和α2則反饋出貸款損失計提的逆周期性。根據袁鯤 等（2014）對上市銀行面板數據的研究[4]，本文預計α1和α2均為負數，即存在順周期性。

PTIi，t，TAi，t，NPLi，t，LOANi，t，TCRi，t和LIQUIDi，t為根據過往文獻設立的控制變量。其中TCRi，t亦可反饋貸款損失準備的計提是否存在管理套利行為。

α8INDEPx為本文討論的重點，即銀行股權結構反映出的重要特征——銀行獨立性，是否對貸款損失準備計提周期性產生影響。INDEPx來源于Bankscope根據銀行股權構成特征而對其數據庫中銀行的獨立性給出的評價。Bankscope的獨立性評價指標包含A，B，C，D，U五種。A級為獨立性最高的級別，代表沒有直接或間接持股超過25%的股東；B級代表沒有直接或間接持股超過50%的股東，但有一個或一個以上的直接或間接持股超過25%的股東；C級代表有一個累積持股超過50%的股東；D級代表有一個直接持股超過50%的股東。U級代表不屬于以上情況的評級，或沒有持股信息可以用于評級。根據這些信息構建虛擬變量INDEPx。當商業(yè)銀行獨立性評級為A時，INDEPa取值為1，否則為0。INDEPb，INDEPc，INDEPd賦值方法一致。如果α8顯著，則表明相應的獨立性評級會對貸款損失計提產生影響，進一步觀察α1與α2的變化來判斷這一獨立性評級對貸款損失計提周期性的影響。本文預計α8顯著且α1與α2會隨著α8的加入而變化，即銀行獨立性會對貸款損失計提的周期性產生影響。

三、實證分析

（一）樣本選取

本文采用Banksocpe提取的2005—2014年的中國境內商業(yè)銀行業(yè)非平衡面板數據進行實證分析。由于本文著重分析銀行獨立性對貸款損失計提周期性的影響，故舍棄獨立性評級為U的銀行。排除含有異常數據的樣本后，最終的樣本包含104家銀行，描述性統(tǒng)計如下：

貸款損失計提比例在-2.55%（法國農業(yè)銀行，2013）至5.86%（廣西北部灣銀行，2013）之間分布，均值為0.62%。稅前收入資產比在-2.85%（法國興業(yè)銀行，2009）與3.87%（九江銀行，2012）之間分布，均值為1.48%。不良貸款率在0.02%（珠海華潤銀行，2011）至38.22%（廣州銀行，2010）之間分布，均值為1.56%。流動資產比在2.16%至95.05%之間分布，均值為27.77%。參見表1。

（二）回歸分析

通過Hausman檢驗，chi2（7）<0，在1%的顯著水平上拒絕原假設，則本文選擇使用固定效應模型，回歸結果如表2所示。

表2的Overall列為不考慮獨立性虛擬變量時的回歸結果，INDEPa，INDEPb，INDEPc，INDEPd分別代表在考慮不同獨立性等級的虛擬變量后的回歸結果。

1. 貸款損失計提的影響因素。表2中Overall列的回歸結果：（1）GDP系數在5%的顯著水平上為負值，與預期一致。即在經濟擴張階段，銀行傾向于低估信用風險，從而導致銀行信貸的過度增長；而在經濟蕭條階段，銀行的貸款損失準備由于貸款資產質量惡化而大幅上升，進而壓縮銀行信貸，最終基于貸款損失準備計提的信用風險管理將導致商業(yè)銀行順周期性。這肯定了過往文獻認為貸款損失計提存在“后視型”變量的特征。

（2）PTI系數在1%的顯著水平上為負值，且與GDP同向變動。這表明商業(yè)銀行是依據商業(yè)周期性決定貸款損失計提的水平，當銀行利潤率增長時，銀行傾向于追加投資，而不是審慎地提高貸款損失計提；當銀行利潤率下降時，表明銀行的信貸資產質量在下降，從而貸款損失計提被動提高。簡而言之，這其中基于平滑收入、資本管理以及信號顯示等因素的管理動機并未表現(xiàn)出來，即商業(yè)銀行不存在逆周期的管理行為。

（3）NPL系數在1%的顯著水平上為正值，這符合商業(yè)銀行的經營狀況，即當不良貸款增多時，銀行的貸款損失計提也必然隨之升高。

（4）TCL系數在各個模型中均不顯著，說明我國商業(yè)銀行不存在利用貸款損失準備實現(xiàn)監(jiān)管套利的行為。

（5）LIQUID系數在1%的顯著水平上為負值，即銀行流動性的增加將減少貸款損失計提，考慮到在商業(yè)周期上升階段，銀行利潤率增長，為了盈利而追加投資，實現(xiàn)收益最大化的動機不斷加強，因而傾向于減少貸款損失計提而增加流動性，確保業(yè)務的進一步發(fā)展。

2. 銀行獨立性對貸款損失準備與經濟周期性關系的影響。當模型加入虛擬變量INDEPx，觀察各變量系數的變化，從中可以分析銀行獨立性對于貸款損失計提與經濟周期性之間關系的影響。

（1）觀察GDP項發(fā)現(xiàn)，當INDEPa與INDEPd加入模型時，GDP分別在5%和1%的顯著水平上為負值，但INDEPb與INDEPc的系數不顯著。這一現(xiàn)象部分符合研究預期。說明銀行獨立性在一定程度上會對貸款損失計提的周期性產生影響。當銀行獨立性較強時（考慮INDEPa的模型），GDP的系數為-0.034，大于銀行獨立性較弱時（考慮INDEPd的模型）的-0.038 5，即獨立性較強的銀行在經濟上行階段計提更多的貸款損失準備，也就是說，從宏觀角度上而言，銀行獨立性的減弱將加強貸款損失計提的順周期性。我國主要商業(yè)銀行的股份構成中，國有股份占比較高，國家對銀行的控制力較強，因此，一方面銀行的相機管理靈活性下降，依據現(xiàn)行制度，銀行僅在發(fā)生貸款減值時才進行貸款損失計提，有更強的后視性特征，從而導致更強的順周期性；另一方面，獨立性下降的銀行會在策略上服從大股東的意志，在經濟上升階段，國家擴大財政支出，增加貨幣供給，受其影響的商業(yè)銀行也相應地增加信貸供給，從而導致順周期性增強。

（2）觀察PTI系數的變化，PTI系數在四組中均在1%的顯著水平上為負值。銀行獨立性較強時（即考慮INDEPa的模型），PTI的系數為-0.194 2，隨著銀行獨立性降低（即考慮INDEPb，INDEPc，INDEPd的模型），PTI的系數分別為-0.164 6，-0.169 5和-0.167 6，隨著銀行獨立性的減弱，PTI的系數有增大的趨勢，即在銀行利潤率上升時，獨立性較弱的銀行相對而言會有更高的貸款損失計提比例，順周期性得到減弱。根據研究假設以及上文分析可知，中國商業(yè)銀行整體上并不存在逆周期性的管理動機，在經濟形勢向好的時候，利潤率上升，為了實現(xiàn)利潤最大化，銀行傾向于減少貸款損失計提而呈現(xiàn)順周期性。但是，考慮到獨立性時，這一順周期性的強度發(fā)生了變化。獨立性較強的銀行，其市場化程度更高，自主性更強，呈現(xiàn)更強順周期性。隨著獨立性減弱，銀行的市場化程度降低，對市場變化敏感度也隨之降低，使得調整貸款損失計提的策略滯后，呈現(xiàn)較弱的順周期性。這與張晶晶 等（2007）[6]的研究結果相符。

（3）LIQUID系數在加入控制變量后，在5%和10%的顯著水平上分別為負值，但變化的趨勢并不明顯，即商業(yè)銀行的流動性與貸款損失計提比例呈反比，顯示順周期性，但銀行獨立性的變化并未對這一規(guī)律產生一致性的影響。

四、結論與政策建議

本文以2005—2014年中國境內104家商業(yè)銀行為樣本，就銀行獨立性對貸款損失準備計提與經濟周期性的影響進行了實證研究。結果顯示，受經濟環(huán)境、利潤驅使以及流動性管理的影響，商業(yè)銀行貸款損失準備呈現(xiàn)明顯的順周期特征，且這一特征隨著銀行獨立性的變化而改變。從宏觀經濟形勢考慮，銀行獨立性減弱將加強貸款損失準備計提的順周期性，但在微觀管理動機角度，銀行獨立性減弱將削弱順周期性。

銀行貸款損失準備計提的目的在于提高銀行抵御風險的能力，真實客觀地反映銀行的經營損失狀況，保證銀行穩(wěn)定持續(xù)的發(fā)展，進而確保金融體系乃至國家經濟的穩(wěn)定與發(fā)展。貸款損失準備計提行為的不合理有可能導致銀行信貸周期的波動，有必要對我國目前的貸款損失準備制度進行改革，同時配合銀行體系的完善，為此提出以下意見：

（1）探討按預計損失而非實際損失計提貸款損失準備的可行性，以緩解因“后視性”導致的順周期性。我國現(xiàn)有的貸款損失準備計提制度較為僵化，以實際損失為主要計提標準。在很多西方發(fā)達國家，貸款損失準備金的計提方式以及計提比例更具有靈活性，在一定的法律法規(guī)框架下，商業(yè)銀行根據自身狀況和審慎原則自主決定，計提標準也具有多樣化，如貸款分類以及歷史貸款損失概率等。我國的銀行業(yè)經過多年發(fā)展，市場化程度不斷提高，逐步具備了自主決定貸款損失計提的條件，進一步放寬監(jiān)管當局的計提原則勢在必行。

（2）銀行的利潤管理動機促使貸款損失計提呈現(xiàn)順周期性，但銀行獨立性降低將減緩這一順周期性。因此，在推進金融體系進一步開放，加強銀行業(yè)市場化的同時，也要保證足夠的大股東占比，以確保銀行體系的穩(wěn)定，國家政策的貫徹落實。

（3）加強銀行業(yè)風險管理意識的培養(yǎng)，鼓勵引導商業(yè)銀行建立逆周期性的貸款損失計提制度，根據商業(yè)周期、銀行的利潤以及貸款狀況，動態(tài)撥備貸款損失計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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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曹華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