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張麗紅

尋夢走馬塘

撰文/ 張麗紅

浙東山清水秀，人杰地靈，在這里有一個少為世人所知的千年古村—走馬塘。走馬塘位于浙江省寧波市鄞州區(qū)茅山鎮(zhèn)，地處鄞南平原，依傍奉化江支流東江，人稱其為『四明古郡，文獻之邦，有江山之勝，水陸之饒』。

中國進士第一村

走馬塘民風(fēng)淳樸，古建筑眾多，是陳氏家族自宋代至今38代人的聚居之地。全村有近1600人，絕大多數(shù)都為陳姓。這里的人們世代崇尚讀書，近千年中曾先后出過76個進士、152個官吏，其中包括4個尚書，留有“一門四尚書，父子兩侍郎，祖孫三學(xué)士”的佳話。也因此，走馬塘被譽為“中國進士第一村”。

“出淤泥而不染，濯漣漪而不妖”，因感于荷花潔身自好的高貴品性，從古至今走馬塘人把荷花視作律己育人的“村花”。在煌煌宋史中，就記載著走馬塘陳氏第四世陳禾和第十世陳塤的事跡。其中，陳禾以敢于向皇帝直諫著稱。

陳氏祖先按照天圓地方的宇宙觀在村子的四周開掘了護村河。護城河引自奉化江支流東江，為長方形的格局，通過紫來橋、西沈橋、慶豐橋等石砌橋與外界聯(lián)系。村中還有大大小小的池塘10余個。護城河和水塘構(gòu)成的村莊水系能泄能排，形成了完備的河網(wǎng)防護系統(tǒng)，能最大限度地幫助村民抵御旱澇和火災(zāi)的侵襲。

在名為“石池頭”的小水塘邊，至今還豎有一塊公禁碑。公禁碑上刻有“湯淺穢污，投擲廢棄，堆積馀岸，雍塞通溝”十六個繁體字，意在教導(dǎo)后人要注意保護水源和生態(tài)環(huán)境。

穿過矗立于村口的新建的“中國進士第一村”的牌坊，步行不遠就到達了紫來橋。紫來橋取“紫氣東來”之意，已經(jīng)頗有些年月了。這座橋是由民國時期著名的建筑師、走馬塘村陳氏后裔陳露薌設(shè)計、修建的。如今，仍有一些文字鐫刻在橋下的條石上，無言訴說著這座橋久遠的過去。

駐足在古村彎曲狹長的河道邊，兩岸的老房子錯落有致，各式石橋靜臥在水面上。那灰白的橋面上還留有古人的痕跡。穿著花衣服的村婦，蹲在河邊濕漉漉的青石板上洗菜、浣衣。一切寧靜得宛如一幅畫。

走馬塘村被三道影壁分割。這些高聳的影壁成年累月地俯視著馬道上過往的行人。馬道一側(cè)，下馬石和拴馬樁并排而列。那拴馬樁的頂端，石頭已經(jīng)變得圓滑。很難猜出，它究竟磨斷了多少韁繩，磨穿了多少歲月。

一對石獅子，昂首佇立在街邊高門外的兩側(cè)。石獅子不僅有著鎮(zhèn)宅護院的功用，更是財富和地位的象征。從固守大門的那一刻起，它們的命運便與門內(nèi)的宅院息息相關(guān)。生活在宅院里的人，也因為有了它們的門前靜守，才能安穩(wěn)生活。

走馬塘之名始于唐朝。據(jù)舊志載，唐朝時，『兩浙兵馬鈐轄張仁皓騎從往來于此，故名之』 。

君子河開君子花

走在走馬塘，隨處可見檐牙高挑的具有江南風(fēng)格的明清古建筑。

村里最大的建筑群叫中新屋，建于清朝乾隆年間。整個建筑群共有432間房屋。房屋之間靠檐弄相通，無論從哪一間出發(fā)，都能暢通全院。下雨天，在這個超級大院里穿行，竟不需要撐傘。

前新屋是古村最主要的建筑之一，屋前有村中最大的荷花塘。荷花塘占地近4000平方米，是走馬塘目前最有古韻的地方。塘中央有兩條石砌的獨板橋，人行其中就像是走在了荷花中間。前新屋并排建有4套房子，當(dāng)初分配給四兄弟居住，現(xiàn)在中間兩戶的房子已被現(xiàn)代建筑代替。穿過前新屋，迎面而來的是客堂，一左一右兩排正屋是屋主人及其子女們的起居室。從正屋再往左走是偏房，供下人們居住。陳氏家族以耕讀傳家，門風(fēng)極正。他們獨愛荷花“出淤泥而不染”的氣節(jié)，在家門前盛植荷花，要求后人以荷為榜樣處事做人。

自紫來橋沿南街穿行不遠就到走馬塘的中心老街了。陳氏宗祠遺忠堂就坐落在這條老街上。遺忠堂前身為家廟，又稱“祖堂”，是走馬塘陳氏家族最早的祭祖場所，建筑極具江南民居風(fēng)韻。與遺忠堂相鄰的是一座古樸的公祠慕川公祠。祠前有著諸紅色的墻門，門兩邊矗立著一對明代雕造的石擂鼓，被人們稱為“擂鼓墻門”。

走過陳氏宗祠繼續(xù)向西，就到了新陳氏宗祠。這座祠堂沿河而建，墨墻高聳，“?！弊猪攽遥T柱上掛著“直聲振趙宋，忠節(jié)耀朱明”的楹聯(lián)。

祠堂的西南墻樓與一座兩層老房相連。這座老房子就是過去村里的碼頭。以前，村民們從這里劃船啟航，直達杭甬運河。那些跳出農(nóng)門的學(xué)子們，也是從這里出發(fā)，奔向自己的大好前程。如今，站在河邊，遙想當(dāng)年，不禁讓人感慨：“昔日在此人行遠，求得功名盼早還。如今碼頭已無帆，河畔滄桑沉舊船。”

“先生塘隱先生柳，君子河開君子花?！崩@過陳氏祠堂一直走到村子的盡頭，一條清亮的小河呈現(xiàn)在眼前，這就是走馬塘的西面護村河—君子河。“質(zhì)勝文則野，文勝質(zhì)則史，文質(zhì)彬彬，然后君子。”這條河的名字一定隱含著陳姓祖先對后代讀書做人的期盼，即“凡從這里走出的陳氏子孫一定要成為堂堂正正的君子”。

南宋嘉定年間，吏部侍郎陳塤在塘邊植柳種竹，荷熒擒魚，出沒隱映，人稱君子河。舊有聯(lián)句，謂：『先生塘蔭先生柳，君子河開君子花。』

古宅，圍合歲月

走進走馬塘村，仿佛走進了一個似曾相識的夢里。沿著古村的石板路探尋，明代建筑隨處可見，清代老宅更是比比皆是。隨便推開一扇油漆斑駁的銅鎖木門，就能看到散發(fā)著古樸氣息的老屋。那雕花的格子窗、托著如意般形狀的門臼、鑲著苔蘚的石門檻，還有那踩上去嘎嘎作響的窄樓梯、“勾心斗角”的屋檐斗拱、一疊高過一疊的馬頭墻，都讓人感覺一不小心就可能穿越回過去。

跨進一座三進院落的古宅，一進門沒有常見的高墻阻擋視線，一眼便望遍第一進院落。這進院落為四面圍合的布局。坐北朝南的正房主導(dǎo)了宅院的高度；東西廂房倒坡著檐口，低眉順眼間盡顯溫婉。

那些已看不出原本顏色的老舊窗欞，還在支撐著青灰色的屋頂；那窗紙早已被時光撕碎，沒留一片痕跡，代替它的是明晃晃的玻璃。幾縷午后的陽光，悄悄溜進窗內(nèi)，與幾粒浮塵纏繞游蕩。木制的廊柱，有的與廊間的石凳連為一體，有的佇立在布滿石刻的底座上。

有人小聲提醒勿踏腳下的過門石，我忙低頭尋找。一塊青黑色的石刻過門石平鋪在門口。在堅硬的石頭上，幾朵開得正艷的荷花，正柔美著身姿。

看過這塊過門石刻，想起走馬塘的宅院正是以磚雕、石雕、木雕而聞名，我忙四下尋找，原來這鬼斧神工的雕刻藝術(shù)竟然在這座宅院內(nèi)比比皆是。

欣賞間，我被西座繡樓石欄桿上的雕刻吸引。從鯉魚跳龍門的圖案開始，我被一路牽引著腳步走上二樓。繡樓，曾經(jīng)禁錮了多少少女萌動的心扉。如今，這里已是人去樓空。欞花亦沒有那年披紅時刻的喜悅；精美的雕花床去了羅帳，顯出幾分蕭瑟；梳妝臺上的古銅鏡，亦不會再有纖指拂去灰塵。

走下繡樓，記不清穿過幾道門楣，經(jīng)過書院，走過花房，穿過圍院，才從那重重院落里走出?；厥卓茨歉吒叩拈T楣，這一路游走，竟如同時空穿梭，自己仿佛就是那院中人，與古宅有著共同的記憶。如今，大夢初醒。

『茅山山色翠嵯峨，千古文章炯不磨。柏府清陰鋪錦里，柳橋流水繞忠河。祖孫接踵登瀛貴，父子捐生效節(jié)多。惟有故鄉(xiāng)千秋樹，春風(fēng)秋雨長?？??！贿@首清朝古詩吟唱的正是走馬塘。

最美江南韻

在走馬塘這座濃縮了中國明清村落建筑的江南古村里，石花窗和飛檐最富特色。精美的石花窗不僅可以透氣，而且還有著木窗所沒有的防火和防盜的功用。而高高翹起的飛檐，不僅靈動了屋頂，而且可以讓風(fēng)自由流動。

站在村中，抬頭四顧，古建筑雕梁畫棟，飛檐隨處可見。其中，氣勢最為恢宏的當(dāng)數(shù)五馬墻了。五馬墻分五個飛檐，遞等上升，上面雕有許多精美的圖案。明清時期等級森嚴(yán)，只有位極人臣的官宦之家才可以建造這樣的建筑。

走在村里的小巷中，不時會被兩側(cè)墻壁上出現(xiàn)的精美石花窗驚艷。這些石花窗大多用青石、紅石雕刻制作而成，有長方形、正方形、圓形等形狀。窗上雕刻著各式圖案，有張果老、藍采和、呂洞賓等八仙人物，有也“?！薄扒弊陟舻燃槲淖?。走馬塘最精妙的石窗在新陳氏祠堂后面的一條小巷中，在古建筑學(xué)文獻中被命名為“浙南石窗”。這個石窗雕刻著玉璧花紋，可以開啟自如，和木窗并無兩樣，妙不可言。

沿河槽邊道路向東走，便看到一個形如螃蟹肚臍的池塘—“蟹肝臍”。池水碧綠，池岸彎曲如勺。岸邊有一棵千年古樹。此樹郁郁蔥蔥，樹干傾斜伸入池中，被水中的一個石柱撐住，形成了“樹附石”的奇觀。我走近仔細看，樹身已經(jīng)中空，長滿了雜草與苔蘚。更令人稱奇的是，樹冠之中有一條側(cè)枝的葉子與其余的明顯不同。原來是老樹上不知何時又長出一棵新樹，形成了罕見的子母樹。古樹、水塘，映襯著北面的青磚黛瓦、檐牙高挑的宅院，別有一番江南風(fēng)韻。

『走馬八景』包括柳塘春信、蕙江秋潮、團橋明月、筆架瑞雪、遺忠靈石、南堰曉風(fēng)、同文弦歌、西隱晚鐘。

先人的慰藉

繞過池塘，走入一條小巷，忽聽得一陣喧鬧之聲。我躊躇向前，眼前豁然開朗，兩桌人正在觥籌交錯，似乎正在舉辦家族的喜宴。定睛打量，原來這里就是贍袞堂—走馬塘最有價值的文物“手繪祖像”的供奉地。贍袞堂意為紀(jì)念陳氏先祖四世文介公陳禾，以其忠君報國的大無畏精神垂訓(xùn)后裔。堂內(nèi)正中高懸寫有“贍袞堂”三個字的巨大匾額。十余幅畫于明清時代的陳氏祖先工筆畫像分列左右。畫像細致精美，古樸傳神。耳聞后人酒席上的歡聲笑語，俯視后人生活之幸福，想必這些陳氏祖先心中也有一絲寬慰吧!

蟹肚臍池塘的西側(cè)，坐落著一座百年診所—貽谷堂。貽谷堂是民國鄞南名醫(yī)、人稱“陳半仙”的陳松濤的私人診所。正門的左側(cè)為貽谷堂，堂內(nèi)掛有原民國教育部長朱家驊、原浙江大學(xué)校長竺可楨、原東南醫(yī)學(xué)院院長郭元琦三人聯(lián)名題寫的“兄弟學(xué)士”的匾額。

貽谷堂后面的四間二層房屋為藏書閣，取名“涵碧廬”。庭院東面為“守拙園”，園內(nèi)遍植四季花木。園后建有用以貯藏醫(yī)書和古董的“涵碧廬”。

貽谷堂地上刻有一個很大的圓形錢幣圖案。錢幣中間的孔洞里雕刻著一朵盛開的荷花。荷花寓意品質(zhì)高潔，與陳松燾救死扶傷、免費給窮人治病的高尚醫(yī)德相一致。屋內(nèi)放著一張就診用的桌子。桌子旁排列著四把木椅，供病人就醫(yī)之用。

陳松濤是走馬塘陳氏三十世孫。他從小習(xí)醫(yī)，著有醫(yī)書《回龍醫(yī)案錄》百余卷。他還留下家訓(xùn)：『陳家的財產(chǎn)主要用來讀書和濟困。』

世代耕讀 田園之樂

走馬塘村，雖是村，卻如城，“五臟俱全”，少不得高高的城墻來圍護巷內(nèi)宅院的平安。我拾級登上一處城墻，青磚鋪就的通道十分平坦。從城墻上探身下望，錯落有致的屋頂從北向南平緩鋪展開來。幾株樹木蕭瑟著枝條，點綴其間。屋頂上，那些鎮(zhèn)脊神獸不知疲倦，翹首四望，給這冬日的古村增添了一筆靈動。

繞著城墻漫步，展望墻里墻外，不得不嘆服古人的智慧。巧妙的宅院布局、尊卑有序的建筑規(guī)制，還有隱藏在一磚一瓦里的風(fēng)水哲學(xué)，每一點都讓人深陷其中。

在村子相對偏遠的東北面，有一處臨河住宅的門設(shè)置的十分有意境：石橋邊，兩門相依。一門在右，連著石板的小巷，轉(zhuǎn)彎即可進入家門或沒于村落中；一門在東，下沿是一個石埠，可以行船到家門，拾階而回歸。石埠之上，一座影壁孑立，上有石窗，雖然已經(jīng)有些破損，但是古韻猶在。此門，讓人不禁想起“轎自門前進，船從家中過”的周莊的張廳。只不過那個是內(nèi)外分離，而這個則是更直接的“一處兩門雙路連”。

走出村子，立于牌坊下，看著“中國進士第一村”下的“一清二正勛名振朝綱，四靖三清德望聞鄉(xiāng)里”的聯(lián)句，我不禁陷入了對走馬塘的深思。走馬塘是中國傳統(tǒng)社會里一個通過讀書改變命運的村莊，是陳姓學(xué)子們萌發(fā)希望、奠定人生基礎(chǔ)的地方。相較于“四明古郡，文獻之邦，有江山之勝，水陸之饒”的贊譽，在我看來，“千年古村，一脈相承，世代耕讀，田園而樂”十六個字似乎更為貼切。

一陣風(fēng)吹過，劃過臉頰癢癢的。我似乎看見飛揚的塵埃，在沉寂的古村上空旋轉(zhuǎn)，輕敲著時光的軒窗，然后跌落到斑駁的城墻上，或是屋頂灰色的瓦楞上。夕陽下的古村，靜靜地守望著，守望那些離去的背影，期盼他們能夠回轉(zhuǎn)夢里的故鄉(xiāng)。

走馬塘是中國傳統(tǒng)社會里一個通過讀書改變命運的村莊，是陳姓學(xué)子們萌發(fā)希望、奠定人生基礎(chǔ)的地方。

《夏日蟬鳴》 王良武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