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輝
老家安徽淮南的小吃,最可一說便是淮南的牛肉湯。在淮南,牛肉湯是隨處可見的,無論大街小巷,只要有人過往的地方,都可以看到鐵皮油桶制成的大爐上,蹲坐著個黑鐵鍋,鍋上架個木板,雜亂地壘幾根牛骨,這便是簡易巧妙的廣告。每天早晨,很窄的幾張長桌,擠滿各式各樣的食客,有工人、農(nóng)民、學生、官員、小商販,不分貴賤地、不區(qū)性別地趴在一起細細品味這湯這味。有幾個蹲著吃,便是長年的主顧,多是淮南壽縣的菜販。因為多半是趕夜路的,奔波辛苦,自然饑寒交加。臨近清晨,交易完畢,匆然趕來,叫上一碗,坐在籮筐上,握兩塊焦酥的燒餅,吃將起來。有年長的,用廢棄的易拉罐,注一杯自釀的白干,且喝且吃,臉上洋溢的是滿足。
淮南人嗜食牛肉湯。牛肉湯的具體制法,以黃牛肉作料,尤其以脊椎骨入湯,口感更是深厚?;茨系靥幗?,淮南人既有北方人憨直與豪情,亦有南方人的聰慧,無論原料的采集,還是配料都下了不淺的功夫,出湯品質(zhì)自然不在話下。盛牛肉湯的碗一律是粗瓷大碗,竹筷是預先泡在熱水里放在爐子上煮過的,比較衛(wèi)生。細看碗中,牛肉片寬大而平展,紋絡如花;粉絲細長,光亮如冰絲;翠嫩的香菜,撮散于堆積如雪的熱湯上面,熱氣裊然。碗的一側放置了一盞小碟,半邊是鮮紅的辣醬,另半邊是一瓣瓣金黃色的糖蒜頭。醬蒜小碟冷冷的色調(diào),反襯出大碗盛出的牛肉湯更加香烈撩人。
清晨起個大早,若趕去東城市場的后街,可以望見櫛比相接的湯鋪,沒有店名,也不用招牌,只在門口搭個大棚。隨便走進一家,都能看到屋頂墻角的蜘蛛殘網(wǎng),油灰滿涂的燈泡,吐露些微弱的光。喊一聲,老爺子并不應答你,而是不緊不慢地扎開油膩的手指,在肉盆里啄幾撮肉片,混了粉絲、干張、豆餅攬入漏瓢,浸在滾熱的湯中,往復溜幾個來回,倒在破口的粗瓷碗里。注入湯,鋪上蔥花,點綴些香菜。懂吃的再要一小碟臭豆,兩張水烙饃。吃罷,不禁感慨,此番美味,人生別無他求。
然而,“橘生淮南則為橘,生于淮北則為枳?!被茨系呐H鉁搅耸〕?,便高懸了大匾,美其名曰“牛肉粉絲”。豪華了裝飾,妥帖了服務,不過是“只修邊幅,不求內(nèi)里”的粗劣仿制品而已。且不說碗里僅浮的幾片薄得透明的肉片,單液汁也稀得像白水。吃罷,時而翻一個飽嗝上來,盡是八角、胡椒味。真正的淮南牛肉湯還是老家淮南的地道啊。據(jù)《本草綱目》記載:“黃牛肉味甘,性溫,無毒,主安中益氣,養(yǎng)脾胃”,所以脾胃不健、體虛者不妨多食??伞懊朗硽⑷恕薄ⅰ昂裎痘枭瘛?,古之帝王,每餐必八珍羅列,能享大壽者寥寥,這樣想來但幾美味,還是不宜多食矣。
“銅駝市,曾趁遍,買餳小擔簫聲底。”何嘗不是呢!記得小時候,每回聽到米酒的叫賣,總是使勁地擺晃儲蓄罐,卻不聞聲響,也只能眼巴巴地望著遠去的扁擔,消失在巷彎。如今,不說親嘗天津的街頭熟栗糕,亦不說品味廣西武嗚一帶的檸檬鴨,就連故鄉(xiāng)淮南的牛肉之湯也很少品嘗了。人生之憾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