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鑫
蘇軾(1 0 3 7—1 1 0 1),字子瞻,初字和仲,號東坡居士,四川眉山人。北宋著名的文學家、藝術(shù)家等。在藝術(shù)方面,他不但精于繪畫,在書法上更是繼唐代顏真卿、柳公權(quán)諸書家之后書壇上的一位巨擘。同宋代的著名書法家黃庭堅、米芾、蔡襄合稱“宋四家”。四人共同開創(chuàng)了宋代書法的新局面。
蘇軾作為“尚意”書風的砥柱,提出“我書意造本無法”。“法”作為“意”的對立面,在表現(xiàn)的過程中,如果一味訴求“意”的暢然豁達,則勢必要抵觸“法”的禁錮約束。東坡的反“法”不是絕對的,而是反對它的禁錮,針對過分崇“法”,蔑視成法,這并不是狂妄和無知。相反,他對歷代書家不但有細致入微的理解,而且還心懷敬意。反“法”的緣由,正是他深諳其“法”,深知一旦被“法”所約束,便只能淪為書奴。因此,應該在“法”的基礎(chǔ)上求“意”,把自己的藝術(shù)思想、自我的審美情趣及對萬物的觀照體悟在筆墨語言中淋漓盡致地表現(xiàn)出來。
蘇軾的書學思想多出于其題跋及詩文之中。如“我書意造本無法,點畫信手煩推求”,生動細致地體現(xiàn)了他主張書法寫意的理論。“我書意造本無法”,這是內(nèi)心真實感受的流露和豐富聯(lián)想的衍生,強調(diào)了主觀情感在書寫時的作用,也就是對創(chuàng)作心態(tài)自由的一種向往和追求。蘇軾表面雖輕“法”重“意”,推崇“變法出新意”的顏真卿,但實際上他“意造”的不僅是現(xiàn)實的書跡書作,同時也開拓了自己的“法”,即所謂“我自用我法”“我法自我出”。蘇軾曾說:“書必有神、氣、骨、肉、血,五者闕一,不為成書也?!彼谶@里把“神”和“氣”二者放在首位,可見他對書法精神和氣質(zhì)的注重。此外,蘇軾還崇尚一種無拘無礙的自然作書狀態(tài),但是沒有“法”的支撐,“意”是不會順利表現(xiàn)的。正如他所說:“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由文可見,他不是否定法度,而是求變創(chuàng)新。蘇軾多次指出掌握書法規(guī)律的重要性,其在《跋陳隱居書》中指出:“書法備于正書,溢而為行草,未能正書而能行草,猶未嘗莊語而輒放言,無是道也。”這里也讀出了蘇軾對“法”的重視,“法”和“意”應是相輔相成的。此外, 他還非常重視“靈感”,凡有“偶然欲書”“紙墨相發(fā)”之時就馬上動筆,不讓它稍縱即逝。這些主張在其書法實踐中均得到具體的體現(xiàn)。
關(guān)于蘇軾的取法,黃庭堅在《山谷題跋》中說得非常明晰:“東坡少時規(guī)模徐會稽(徐浩),筆圓而姿媚有余。中年喜臨寫顏上書(顏真卿)真行,造次為之,便欲窮工。晚乃喜李北海(李邕)書,其毫勁多似之?!庇帧皷|坡道人少日學《蘭亭》,故其書姿媚似徐季海(徐浩)。至酒酣放浪,意忘工拙,字特瘦勁,乃似柳誠懸(柳公權(quán)),中歲喜學顏魯公、楊風子書,其合處不減李北海。”以上諸論可以看出蘇軾習書的師承、經(jīng)歷及意態(tài),從傳世的諸多作品中亦可品讀其貌。
代表作如《醉翁亭記》。此碑筆力勁健遒潤,體態(tài)寬厚,撇捺舒展,方圓兼?zhèn)?。在筆畫方面,既遒勁含蓄,又不失灑脫,捺撇舒展開闊,如舉手投足般自如蕭散。力道沉著,體態(tài)寬博。其神形與顏真卿《東方朔畫贊》極為相似。黃庭堅在《山谷題跋》中也說:“大字多得顏魯公《東方先生畫贊》筆意,雖時有遣筆不工處,要是無秋毫流俗?!碧K軾楷書呈現(xiàn)出的這種雄強豪放的特質(zhì),是其人生境遇的折射,也是他追求中和之美的表達。
代表作如《前赤壁賦》。如果說《黃州寒食詩帖》奠定了蘇軾的書法地位,那么《前赤壁賦》則確定了蘇軾的書法語言風格。筆厚氣圓勢扁是蘇書的特點,也是這件作品所表現(xiàn)出來的明確風格?!肚俺啾谫x》整體的結(jié)字基本上趨于扁勢,強調(diào)橫勢筆畫的伸展,在視覺效果上雖顯平淡,但是通篇看來靜謐舒適之中有獨特的韻味。與一年之前《寒食詩帖》的悲劇性意境不同,而是表現(xiàn)了沖淡融合的平和之美。而用筆“中鋒”“偃筆”并用,用墨濃重,這些形成了蘇軾的書法特點。
《前赤壁賦》
代表作如《李太白仙詩卷》。花甲之年的蘇軾,從曲折的人生境遇中似乎已深切地感悟到了命運的無常,轉(zhuǎn)而慕心于“詩仙”李太白的豪放不羈了。在作品中,由行漸草的書寫、由細及粗的點畫、由端莊到無法的宣泄,無一不浸透著蘇軾難以按捺的濃重心情,書寫中任情恣性,抒發(fā)懷抱,傳達出書家的神情意趣。以字適意,以字遣興,以字抒情,使這件作品成為蘇軾在命運折轉(zhuǎn)之際書、意圓融的又一頂峰之作。
《李太白仙師卷》
代表作如《梅花詩帖》。此件作品是蘇軾的自作詩。當時值蘇軾出獄之后,被貶流放黃州,途經(jīng)麻城春風嶺時所作。開篇還是謹慎克制的行草、小草,隨著憤懣的情緒宣泄,筆勢一發(fā)不可收拾,由小草轉(zhuǎn)入大草、狂草。這件作品完全是一種感情的宣泄直語,而絕沒有閑適悠游的用意,這是一幅奇異之作,之前之后再沒有這樣的“失態(tài)”之作。
《梅花詩帖》
蘇軾的書法作品崇尚自然,書寫襟懷。蘇軾在選擇顏真卿作為表率時,就中意于《爭座位帖》的“信手自然,動有姿態(tài)”,而“信手自然”也正是他一生追求的目標。他堅持要做到自然,“無意”的非功利心態(tài)是其保證。這個觀點在他的草書創(chuàng)作上體現(xiàn)得尤為明顯。張旭和懷素是唐代狂草的創(chuàng)造者和繼承人,而蘇軾卻對他們極有成見,幾乎罵得一文不值:“顛張醉素兩禿翁,追逐世好稱書工。何曾夢見王與鐘?妄自粉飾欺盲聾。有如市娼抹青紅,妖歌曼舞眩兒童?!?/p>
蘇軾之所以批判張旭和懷素,不僅僅是反對草書純粹赴急而寫的工具性,更是因為他覺得張旭和懷素的草書違背了“自然”,追逐世好,過于注重裝飾,投人所好。而一旦取悅于人,便失去了文人墨客所追求的自然淡雅了。蘇軾的貶斥雖言辭偏激,但是體現(xiàn)了他的審美主張。他堅守儒家的中庸之道,追求“中和之美”,反對鋒芒畢露、棱角外顯,這樣就失去了自然淡雅的韻味。所以,在他的作品中,我們看到的大多為楷書、行書和極少的行草作品,除《梅花詩帖》之外,幾乎鮮見其狂放的草書。
宋代的“尚意”書風,從本質(zhì)上講,是一種文人化的書風,蘇軾等諸位書家無一不是宋代文壇之領(lǐng)袖,這一點上,晉唐書家與宋之“尚意”諸家是有顯著不同的。晉唐書家對書法的認知,雖然沒有游離于文化之外,但文化沒有成為其內(nèi)心的核心,而宋之諸家將書法的視角定位于文化本體——即文化是書家的圭臬。正如其說:“作字之法,識淺見狹、學不足之者,終不能妙”,黃山谷也云:“東坡簡札,字形溫潤,無一點俗氣,胸中有書數(shù)千卷,則書不病韻?!睆纳鲜鲅哉摾镂覀兛梢钥吹剿稳说摹吧幸狻北戎畷x唐的“韻、法”要更豐富和深入,為書法的審美從表里的形上升到了對文化、人格的升華。蘇軾所尚之“意”正是文人的學養(yǎng)與內(nèi)涵,只有通過這樣的“意”的滋養(yǎng),才能更深切地體悟書法之美,區(qū)別雅俗之異,也能更深切地理解“意”的內(nèi)涵。
[1] 徐中玉.蘇東坡文集導讀·石蒼舒醉墨堂[M].四川:巴蜀書社出版社,1 9 9 0:1 2 4.
[2]黃簡.歷代書法論文選·論書[C].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1 9 7 9:3 1 4.
[3] 陳宇.蘇黃精神[M].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2 0 0 4:4 2.
[4] 蘇軾.東坡題跋·卷四跋陳隱居書[M].北京: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2 0 0 8:2 5 8.
[5] 曹寶麟.中國書法史·(宋遼金卷)[M].江蘇教育出版社,2 0 0 9:1 0 1.
[6] 徐中玉.蘇東坡文集導讀·題王逸少帖[M].四川:巴蜀書社出版社,1 9 9 0:1 8 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