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琳
僅將注意力聚焦到英國,全球化面臨的不確定性就足以讓人汗顏,更不用提及疑團密布的歐洲形勢乃至紛繁復雜的整個國際生態(tài)。一直以來,英國的脫歐路線圖飽受關注。英國將會選擇以何種方式脫歐,對于歐盟的一體化事業(yè)甚至對于歐盟個體國家的政治生態(tài),都具有“震蕩效應”。近日,鐵娘子特雷莎·梅的硬脫歐表態(tài)吸引了眾多視線。特雷莎·梅做了毅然決絕的“硬脫歐”演說,不僅沒有使諸多經歷長期等待一直懸著的心放下,反而是一石激起千層浪。
硬脫歐之“得與失”
英國的硬脫歐主要指的是,英國不同意適度放松邊界主權、以有條件允許歐盟移民入境為籌碼,換取其留在共同市場的特權。硬脫歐較之軟脫歐、不脫歐,表現了特雷莎·梅不想在一些問題領域打任何折扣。例如,她堅持絕對管控邊境,拒絕移民;堅持徹底擺脫歐盟司法轄制,希望獲得司法自主。這種硬脫歐,雖然決絕,卻也是不得已之舉。硬脫歐實則是特雷莎·梅認識到,在與歐盟的談判中挑挑揀揀、只要好處、不付出代價,是不可能得到歐盟及其主要成員國首肯的。已然鬧得不愉快了,歐盟又怎肯輕易讓步。如果英國保持享受單一市場準入的益處(商品、資本、人員、服務),但拒絕移民入境,歐盟自然不會同意讓英國拿了好處卻不肯讓渡部分主權與利益。
硬脫歐使英國喪失了單一市場的所能享受的區(qū)域性特權,喪失歐盟的某些支持項目,甚至可能帶來某些地區(qū)的“離心力”、危及其世界金融中心的地位,或是導致大部分外來投資大公司流失,然而,也可能給英國帶來新的、擺脫區(qū)域轄制、獨立面向世界的某些利好。
之所以強調是某些利好,主要原因有二:一是的確具有中短期內可視性的利好,例如,擺脫歐盟單一市場的“繩索”,英國可以跟世界上更廣闊的國家簽訂自貿協(xié)定(FTA),這些國家可能是在未來最具發(fā)展?jié)摿Φ慕洕w,如經濟逐步顯示復蘇跡象的發(fā)達國家美國;還有具有廣闊市場和增長潛力的新興經濟體,包括中國和印度。啟動和外部世界的FTA談判,不僅有可能彌補硬脫歐的損傷,還可能與最具活力的經濟體形成聯動效應,而非長期陷入歐盟經濟持續(xù)低迷的“沼澤地”。原因之二,說是某些利好,還可能存在一些我們短期內看不到的潛在領域,值得發(fā)掘。有些領域,需要在歐盟邊境外的廣大世界里尋找未知機遇;有些領域,則可能是即使不處于歐盟單一市場內、仍可以與歐洲保持深入合作的核心技術創(chuàng)新領域。通過成本—收益核算,歐盟在這些領域無法拒絕與英國合作。
在這里強調脫歐將會具有一定的潛在利好,是希望給外部世界增添一定的信心,避免區(qū)域或相關外部世界市場步入“自我實現悲劇預言”的漩渦。然而,英國本身也好,外部世界也罷,還是得客觀全面地看待硬脫歐將會帶來的不確定性,做好風險預警與管控。此外,特雷莎·梅脫歐的決心是明確的,目前的12條計劃雖然已有了脫歐方案的基本輪廓,但依然需要足夠的細節(jié)支撐。不僅僅是與歐盟,英國還需要與外部世界重新一點點地、細致地“搓規(guī)則”,其間的復雜可想而知。例如,脫歐后的英國需要跟世貿組織就成員資格重新談判。今后需要面臨的諸多繁雜的談判少不了足夠的細節(jié)和政策支撐。英國需要準備好足夠的心理和智力支撐,具備一定的政策依據和靈活度,這是因為談判的交易成本將是相當高的。
發(fā)生在2017年的硬脫歐不僅僅對英國、更將對歐盟帶來震蕩作用。2017年作為歐洲選舉年,整個歐洲的政治風向暫且存在諸多變動性。德國、法國的政治生態(tài)具有的變動性最為引人關注。一旦作為區(qū)域一體化堅定支持者的默克爾下臺,很難保證德國政壇能再出現一位這樣的領導者,因此,也就很難保證目前已經步履蹣跚的歐盟能堅持前行,不分家。沒有了德國的大量投入,希臘、西班牙、葡萄牙等成員國或許早就離開了。沒有了歐盟,歐洲的政治生態(tài)將走向何方尚屬未知,對世界帶來震蕩,也將使世界走勢更加撲朔迷離。加之特朗普表現出來的貿易保護主義姿態(tài),讓 “全球化事業(yè)”步入空前艱難和未知的領域。
從硬脫歐到“全球化vs逆全球化”
與特朗普表現出來明顯的反感全球化、建立貿易壁壘不同,特雷莎·梅并沒有全盤否定性地抨擊全球化,她在演講中先是批評全球化帶來的一些問題,例如,使部分人群和地區(qū)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落后于其他人群與地區(qū),緊接著她轉了話鋒,指出之所以英國采取硬脫歐,恰恰是為了打造一個更加“全球化的英國”。 這讓以往將英國脫歐視為逆全球化現象的人們,開始重新審視脫歐與全球化、逆全球化之間的關系。英國脫歐的是是非非似乎更加難以辨明。脫歐是對區(qū)域一體化、全球化相伴而生的負面效應(如區(qū)域或人群收入分化等)產生的個體反應,從這個意義上理解,脫歐是英國對以往全球化不適宜方面進行調試的一種嘗試,討論的是“全球化該如何的問題”,而非“全球化是與非的問題”。
既然談到全球化,我們的確需要明確一下這個概念的內涵。在完備界定全球化概念的基礎之上,我們或許能夠更加客觀審慎地回顧2016年發(fā)生的諸多“黑天鵝事件”,進而理性地展望撲朔迷離的2017年。全球化本身是人類歷史發(fā)展中的重要潮流。它給地理的聯通、經濟的發(fā)展乃至歷史的進步做出了并仍在做出著巨大的貢獻。對于發(fā)達國家來說,全球化的獲益點包括:獲得剪刀差、資本全球流動獲益、利用主導國際規(guī)則打開其他國家的金融與服務市場、利用全球高端人力資本。對于發(fā)展中國家來說,全球化使它們利用全球資本成為可能,也使其獲得了產業(yè)結構升級的機遇,同時吸收國外先進技術與經驗。當然,全球化使發(fā)達國家經受了工資上漲速度減緩和收入差距擴大等負面效應;也使發(fā)展中國家的本土產業(yè)遭到沖擊。可見,對于任何群體的國家來說,全球化都具備兩面性。
反對全球化的聲音從來沒有停歇。在歷史上每個經濟周期的過渡點,我們都能聽到質疑全球化的聲音。然而,所謂的逆全球化現象往往是對全球化的短期震蕩,是對與全球化相伴而生的諸多問題挑戰(zhàn)的現實反應。面對諸多伴隨全球化而出現的問題,需要予以詬病的并非全球化本身。例如,導致失業(yè)的核心因素可能是技術進步帶來的對簡單人力資本的需求減少。應對這一問題并非要詬病全球化,而是要借助創(chuàng)新驅動,發(fā)掘新的就業(yè)機會,進行人力資本的高級培訓。再如,產生全球性金融風險的根源也并非全球化。全球化只是一個工具載體,使全球性金融成為可能。真正導致金融風險的是缺乏監(jiān)管的金融套利行為等。
總之,全球化具有工具屬性。在對其進行價值判斷之前,需要認識到,全球化本無好壞之分,而是不同群體在利用全球化這一工具載體的過程中,產生了“是是非非”的外部與內部效應。正如特雷莎·梅在硬脫歐演說中圍繞全球化的論斷引發(fā)人們的爭論:人們質疑她的全球化觀是否自我矛盾、互相打架,為什么一方面堅持脫歐、尋求獨立、自我封閉保護,一方面又說要大力融入全球化,塑造更為全球化的英國。如果從上面的角度去理解,她反對的并非全球化本身,而是在應對諸多全球化伴生問題不利的前提下,探索規(guī)避問題的手段;她不是反對全球化,而是質疑究竟“什么樣的全球化”才對維護英國利益有利。這也是為什么:她一方面決絕地堅持脫離歐盟,另一方面又積極地和其他國家建立FTA、謀求某種其他形式的經濟一體化。
(作者為中國社科院世界經濟與政治研究所副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