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川

結婚幾年，她和他的關系并不算融洽。他們兩個算是閃婚，從認識到結婚不到半年時間。他脾氣不好，話不多，還大男子主義，而她有點小矯情。他們幾乎是嚴格執(zhí)行每周一三五熱戰(zhàn)、二四六冷戰(zhàn)的規(guī)律作息。兩人幾次吼出離婚來，但都沒能成行。

在她眼里，他太沉默無趣了，印象中他從來沒有哄過她。結婚之前，她曾問他：“你愛我嗎？”他沒有回答，只是告訴她他心里對愛情的定位。他覺得他們之間要經過許多時間，許多事，慢慢積累起來許多感情，那才叫愛。她顯然不滿意他的答案，頗失落了一陣子。一個在結婚前都不肯說愛的男人，到底愛她有幾分？在等待他愛上她的日子里，她總有些患得患失。

那個下午，正在上班的她被告知，老爸手術住院了。老爸一直心臟不好，她嚇得魂飛魄散，慌亂之中打電話給他：“我爸住院了，我要立即回家?！彼麊枺骸澳阍趺椿厝?？”她腦子一片空白：“坐大巴吧?！彼f：“太慢，我給你訂火車票?！彼具€想問：“你跟我回去嗎？”但他已經掛了電話。

她自己取了票上車，想打電話告訴他，但他的手機一直占線?；疖嚰磳㈤_動之際，他突然氣喘吁吁跑上來，在她旁邊坐下。她有些吃驚，心“怦怦”直跳。他喘了口氣，安慰她說：“我剛才已經問過你弟弟，手術不大，咱爸沒事了。本以為得晚你一班再回了，還好趕上了?！彼行┬〉靡狻Ｄ且凰查g，她忽然覺得他哪哪兒都透著可愛，那個當初戀愛時陪她追末班車的陽光大男孩又回來了。

兩個多小時后，看到老爸在病床上談笑風生，她終于松了口氣：老爸的病不太嚴重，做了支架手術，再有兩天就可以出院了。他悄悄拉著她到一邊，“你父母剛買了房子，這次我們支援一點吧?！彼钢腹墓牡腻X夾，“我取了一些錢。”她的臉“騰”地紅了。她素來精明，鑒于兩人的關系一直不穩(wěn)，她就有了自己的小九九，補貼父母的事，其實早就背著他進行了。經過一番討價還價，她“勉強”同意，接受了他的一萬塊，交到老爸手里。爸媽對他贊不絕口，她的心里開始起了變化。某個夜里，她悄悄告訴他，“我好像越來越喜歡你了?！彼麚ё∷龥]說話。

她是第二個知道公公患癌癥消息的人。那天，他去取公公的檢查結果，中午，她收到了他的微信，只有幾個字：“咱爸他……確診了?！彼哪X袋“轟隆”一聲，眼淚流了出來。公公是個好人，待她極好，她和老公的戰(zhàn)爭，這位老人永遠堅定地站在她的一方。她是如此難受，那么他，一定更甚，她想想心里就發(fā)緊。

回家后，他沉默不語，她便把嘴邊安慰的話咽了回去。飯后，他把鋪蓋搬到了書房的沙發(fā)上，夜里她聽到他鼻子翕動的聲音。他把自己埋在悲傷里，很像結婚之初戰(zhàn)爭時，他睡沙發(fā)，她在臥室小聲抽泣。但不同的是，此時她的心里沒有一點寒冷，反而心心念念的，全是他。她用微信悄悄聯(lián)系他：“我手里還有幾萬塊，先把爸的手術做了。一切都會好的，到時候我們全家還要去海南玩呢！”他回：“好?！比匀皇窍ё秩缃穑@次她沒有胡思亂想，把手機貼在胸前，她覺得他們的心貼得很近。

她耐心等了一天，他終于從書房里出來了，盡管胡子拉碴，但他的眼神很堅定。她明白，他已經給自己積蓄了力量。之后，他們兩個在公婆面前演歡喜戲，背地里商量著手術治療細節(jié)。所幸癌細胞沒有擴散，手術很成功。她做足了兒媳的本分，為公公做他最愛吃的，每頓飯翻新花樣。婆家人對她交口稱贊，她看他，他的微笑很溫暖。她想：如果她的父母有這么一天，他一定比她做得更好吧。

這場病花光了他們?yōu)閿?shù)不多的積蓄，他們繼續(xù)努力攢錢，醞釀著等老人身體再恢復一些，就一起去看海。很久沒有吵架了，他們之間終于有了一絲相濡以沫的味道。他仍如往常一樣不愛說話，下了班就坐在沙發(fā)上看報紙，她去廚房沏了茶，坐下來陪他一起看。他沒有抬頭，仍默默無語，但胳膊卻悄無聲息從后面繞過來，攬住她的肩。她笑了。

她記得中學語文課本上有一篇文章，大約是男人有天和妻兒母親去郊外散心，經過一個小水溝，男人背起母親，妻子背起兒子邁過去。老師說，這文章講的是人到中年的夫妻，共同努力背負起贍養(yǎng)老人和撫育孩子的重擔，這是一種相濡以沫的感情。她突然覺得，自己從沒此刻般理解相濡以沫這個詞。

她不再問他愛不愛自己，她已明白，他所說的，他們之間，那種需要一起經過許多事，然后慢慢積累起來的感情。其實，當他們遇到事情拿起電話第一個想到彼此時，對方就已經在自己心里占了最重的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