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雅琛
摘要:從余華的這篇《許三觀賣血記》中,我們能夠看到很多的浙江越劇元素,這是一部以戲曲為表現(xiàn)形式來關注現(xiàn)實,外表樸實簡潔但卻內涵意蘊深遠的作品。本文希望通過敘述聚焦作品語言,淺談作品的結構,初析其內在情感,以期對這部作品有更深層次的了解。
關鍵詞:賣血;戲曲化
《許三觀賣血記》寫的是許三觀的日常生活和生存的掙扎。作者的描繪是平淡的,如同越劇一樣的娓娓道來,“猶如盤起來的繩子,被敘述慢慢拉出去”。人生如戲,戲如人生。對于《許三觀賣血記》,余華曾經(jīng)說的很清楚:“我要用我們浙江越劇的腔調來寫?!比欢谖恼轮兴_確實實的是把他浙江的曲韻風流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讓讀者在淡云托月的越韻意境下,窺視許三觀悲涼而又現(xiàn)實的命運。作者在平民日常生活常態(tài)的平淡描摹中輕松愉悅而又用意匪淺的描繪了許三觀十一次賣血經(jīng)歷,而這十一次賣血就是許三觀一輩子的真實的痛苦掙扎的折射,貫穿他一輩子生活歷程。他的痛苦已經(jīng)深入骨髓,長歌當哭,無可名狀。
對于許三觀的痛苦,余華并不是在寫作之前就有所打算的,“在這里,作者有時候會無所事事。因為他從一開始就發(fā)現(xiàn)虛構的人物同樣有自己的聲音,他認為應該尊重這些聲音,讓他們自己去從中尋找答案。于是,作者不再是一位敘述上的侵略者,而是一位聆聽者,一位耐心、仔細、善解人意和感同身受的聆聽者。他努力這樣去做,在敘述的時候,他試圖取消自己作者的身份,他覺得自己應該是一位讀者。事實也是如此,當這本書完成后,他發(fā)現(xiàn)自己知道的并不比別人多?!彼?,許三觀的痛苦是一種由書中人物水到渠成的發(fā)言所形成的音律漸強的戲曲念白的敘述方式體現(xiàn)出來的,而“毫無疑問,這種漸強的方式是最為天真的方式,就像孩子的眼睛那樣單純,同時它又是最為有力的敘述……”
始終覺得余華《賣血》這篇文章是一次杰出的以戲為小說的實踐,處處透露著戲曲化色彩。小說叫賣血“記”,“記”正是一種戲曲體式,比如“玉茗堂四夢”分別叫《還魂記》《紫釵記》《邯鄲記》和《南柯記》,更不用說《西廂記》了。不談小說的名稱,我這里要說的是小說戲曲化的語言表達。
爺爺:你爹為什么不來看我?
許三觀:我爹早死啦。
小說中開篇寫的是許三觀回鄉(xiāng)下看年邁的爺爺,那么許三觀他幾歲了?他的父母呢?他父母是做什么的?這一系列的問題在作品中并沒有明說,但是通過人物的對話,讀者在下文中總能找到一些答案。又比如第六章寫許三觀得知自己帶了綠帽子,如何懲罰“犯了生活錯誤”的許玉蘭,就是全由對話來表現(xiàn)的。甚至就連那些事件、心理,余華也盡量通過對話、獨白來交待。
許玉蘭:許三觀,吃飯啦。
許三觀:你把飯給我端過來,我就坐在藤榻里吃。
許玉蘭:許三觀,你什么時候才享受完了?
許三觀:我也不知道。
許玉蘭:一樂、二樂、三樂都睡著了,我的眼睛也睜不開了,你什么時候在藤榻里享受完了,你就上床來睡覺。
許三觀:我現(xiàn)在就上床來睡覺。
從一開始要在藤榻里吃飯的決絕,到“不知道什么時候享受完”的痛苦加深而又失落茫然,再到最后從憤恨的思想上轉變過來,“馬上就去睡覺”,暫時放下心里的痛苦與掙扎。這一系列心理過程,從想不通到越想越氣,心理痛苦加深,直至消減殆盡。余華都用一種“無技巧的技巧”將其通過語言簡潔明了的表現(xiàn)出來。
還有結尾寫到老年時許三觀賣血不成在街上哭,引出一場眾聲喧嘩的大型對話,這場對話中有眾人參與,最后在許玉蘭的痛罵中,以許三觀的總結性發(fā)言“這就叫屌毛出得比眉毛晚,長得倒比眉毛長”結束了全篇。
越劇的語言就是要在顧及舞臺演出實際效果和一般觀眾的欣賞能力、避免出現(xiàn)一味追求駢麗繁華的弊病的前提下,做到雅而易懂,俗而不陋。越劇語言常常因劇情的不同,所表達內容的不同,從而顯的層次分明,語言通俗生動,并富有幽默感。余華在讓許三觀開口說話的時候總不失事宜的帶動起配角們的詼諧之感,讓讀者感受到它所包含的越韻的雅俗共賞的特點。也體現(xiàn)了越劇滲透在作品語言之中的韻味。
另一方面,越劇講求結構的整體性,流暢性,追求詳略有致的演繹方式。在越劇的影響下,小說《許三觀賣血記》也呈現(xiàn)出一種帶有曲韻的結構。首先,作者讓小說遵循主人公自然發(fā)展的狀態(tài)發(fā)展,主人公所經(jīng)歷的事情都是恰如其分的,其次,按照時間順序,把主人公發(fā)生的事情都搜聚在一起,使得整部作品猶如渾然天成,如流水一樣時而涓涓,時而汩汩,時而又肆虐奔騰。
讓人印象深刻的首先當數(shù)文章中的循環(huán)結構模式。張學軍先生對余華重復循環(huán)的解釋是:“余華是為了建構敘述結構所采用的一種敘述手段,以此來表達他們對于世界不確定性的一種認識和那種難逃劫數(shù)的具有悲觀色彩的宿命觀?!?而我認為,余華的重復循環(huán)確實是為了構建敘述結構所采用的一種敘述手段,但是是一種對于事情發(fā)生的確定性的肯定判斷,因為肯定所以才劫數(shù)難逃,所以才具有悲觀色彩的宿命觀,繼而只得長歌當哭。
其次,作品詳略的寫作策略,也是人們評論、研究的焦點。最經(jīng)典的要數(shù)許玉蘭生產和許三觀不厭其煩的用嘴給孩子們做紅燒肉那兩段了。前者三進產房,作者只寥寥數(shù)語,后者同樣三遍做紅燒肉,卻事無具細。這種表現(xiàn)方式跳出了常規(guī),除了表現(xiàn)了許三觀家當時悲劇的命運意外,也給平淡的敘事中加入了起承轉合的調味料。
另外,作品的節(jié)奏也借鑒了越劇先松后緊,先慢后快的模式,最后在悲劇的最高點又歸于平淡。許三觀第二次賣血與第一次相隔了十年。第三次賣血是因為林芬芳,自愿賣血。第四次賣血又與前一次隔了十年,因為災荒,目的在于解決溫飽問題。第五次賣血是兩年后,是為了給當知青的兩個兒子錢。第六次賣血,僅在一月之后。時間驟然變短。為了救得了肝炎的一樂,許三觀第七次賣血。接下來的三次賣血都只有三四天的間隙。時間越近,情感越緊張,在讀者為之揪心的時候,作者逐漸把文章推向了高潮。而第十二次賣血又歸于平淡,十一年之后,為了重溫吃炒豬肝喝黃酒的滋味,六十四歲的許三觀最后一次賣血。
整篇作品在我看來,儼然就是一場以民樂為伴奏的現(xiàn)代越劇。唱詞念白都恰到好處,曲調,節(jié)拍都儼然有序,快慢鏡頭絡繹交錯,給人一種韻律的享受。在這一種狀態(tài)下再看許三觀,任何細節(jié)都變的合情合理,任何平淡的事情被用戲曲來表現(xiàn)使得感情的抒發(fā)更加淋漓盡致。以至于許三觀的悲哀極致的只能長歌當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