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晶晶,王福革(內(nèi)蒙古民族大學 政法與歷史學院,內(nèi)蒙古 通遼028000)
元代盧世榮理財改革研究
吳晶晶,王福革
(內(nèi)蒙古民族大學 政法與歷史學院,內(nèi)蒙古 通遼028000)
以盧世榮理財改革為研究對象,重點探討了幣制、財政、行政、民生四個方面的改革內(nèi)容,以及盧氏改革失敗的原因,主要包括:漢法儒臣的反對、忽必烈的支持與否、改革弊端和盧氏自身存在的問題等,意在為人們提供一個較全面、客觀的盧世榮。
元代;盧世榮;理財改革;失敗原因
盧世榮(?-1285年),原名懋,大名人,元世祖忽必烈在位時期的功利派理財官員。自“阿合馬死,朝廷之臣諱言財利事,皆無以副世祖裕國足民之意。有桑哥者,薦世榮有才術,謂能救鈔法,增課額,上可裕國,下不損民?!盵1]至元二十一年(1284年)十一月,盧世榮出任右丞,施行理財改革。次年四月因遭監(jiān)察御史陳天祥彈劾而罷職下獄,十一月論死,秉政百余日。根據(jù)《元史·盧世榮傳》記載,其理財改革的項目僅有幾條,既沒有詳實的解釋說明,也沒有執(zhí)行過程以資印證,難已窺見全貌,他也因事敗而被后世史家寫入了《元史·奸臣傳》。然而《元史》其他相關傳記中有較多的有關盧世榮理財改革方面的記載,本文即以這些古籍文獻為基礎,結(jié)合以往其他有關資料和現(xiàn)存學術成果,重點研究盧世榮的理財改革內(nèi)容,及其理財改革的失敗原因。
元世祖忽必烈統(tǒng)治時期,中統(tǒng)元年(1260年)三月發(fā)行中統(tǒng)交鈔,十月印制中統(tǒng)元寶鈔,以文綾織成的中統(tǒng)銀貨(實際未流通),至元十二年(1275年)添造厘鈔,不便于民,復命罷印,至元二十四年(1287年)閏二月印造至元寶鈔。元代紙幣不是社會經(jīng)濟、商品貿(mào)易和貨幣信用關系發(fā)展到特定階段的產(chǎn)物,而是政府強制發(fā)行使用的流通貨幣。在阿合馬主政期間,至元十一年(1274年)中統(tǒng)鈔開始增大發(fā)行量,至元十三年(1276年)再度增加發(fā)行量,并動用平準庫的鈔本。中統(tǒng)鈔自發(fā)行之日起,偽鈔橫行,真假紙鈔數(shù)量日益增多,鈔值下跌,流通困難,政府借用或挪用鈔本致使鈔法混亂。鈔本是穩(wěn)定中統(tǒng)鈔幣值,保證流通暢通的基礎。鈔本不足,意味著中統(tǒng)鈔將面臨流通受阻、紙幣貶值的艱難處境。中統(tǒng)鈔又是白銀為本位的兌換紙幣,與金銀有固定比價,持鈔可到官府兌換白銀,因而規(guī)定庫內(nèi)須擁有充足鈔本準備金以備兌現(xiàn)。肆意動用鈔本,破壞了子母相權之法,使流通中的紙幣變成無本之鈔。大量增發(fā)的新鈔因無本不能兌現(xiàn)而越加貶值,鈔幣購買力降低,物價上漲,引發(fā)通貨膨脹,嚴重破壞了貨幣制度,導致元代社會經(jīng)濟衰退。如此惡性循環(huán)作用結(jié)果之后,盧世榮應勢把握機遇,登上歷史舞臺。
至元二十一年(1284年)到至元二十二年(1285年),由盧世榮主持推行的理財改革,以變更鈔法為中心,通過國家干預經(jīng)濟,目的在于對上裁抑權豪,對下恤民惠民,以期裕國足民。從其理財改革的內(nèi)容,大體包括以下四個方面:
1.幣制改革
針對當時物重鈔輕,濫發(fā)紙幣引起的惡性通貨膨脹,盧世榮采取的治理措施:(1)錢鈔兼行。他建議:“金銀系民間通行之物,自立平準庫,禁百姓私相買賣,今后聽民間從便交易?!盵1]不久,又上奏:“自王文統(tǒng)誅后,鈔法虛弊,為今之計,莫若依漢、唐故事,括銅鑄至元錢,及制綾券,與鈔參行?!盵1]開放民間金銀自由買賣,鑄造銅錢,限制紙幣數(shù)量,恢復金屬貨幣的價值尺度、流通手段和支付手段。相比紙幣易損,難辨真假,百姓不愿長期持有,金屬貨幣是“實實在在”的足值貨幣,有量小而價值大且能貯藏的優(yōu)點,即使膨脹,也能自行調(diào)節(jié)自身流通量。投放金屬貨幣,縮小市場對紙幣的需求,減輕紙幣流通壓力,以削弱通貨膨脹的發(fā)展趨勢,進而穩(wěn)定幣值。(2)設立平準周急庫。他提出:“宜令各路立平準周急庫,輕其月息,以貸貧民,如此,則貸者眾,而本且不失?!盵1]把原來平準庫的鈔本準備金,低息貸款給貧民,其職能類似于現(xiàn)在的國家銀行和地方分行。這是盧氏改革中的一個創(chuàng)新性建策,如果順利施行可謂“一舉四得”:其一,輕息貸款給貧民,鼓勵扶持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發(fā)展,緩解了貧民生活和生產(chǎn)的壓力。其二,將平準庫的呆滯資金貸放取息,增加了財政收入。其三,打壓了當時十分猖獗的高利貸行業(yè)。其四,有效控制紙幣投放量,回籠紙幣,起到了平準鈔法的作用。(3)關閉回易庫。監(jiān)察御史陳天祥在彈劾盧世榮的奏折中指出:“以鈔虛、閉回易庫,民間昏鈔不可行?!盵1]回易庫是倒換昏鈔的地方,按例昏鈔不能使用,應該允許更換。但盧世榮在鈔法改革中卻關閉了回易庫,原因不詳,演變成他日后的罪名之一。元人胡祗遹在《紫山大全集》中有涉及到關閉回易庫的內(nèi)容,他說:“以愚觀之,向之耗壞鈔法之弊,如立總回易庫,諸路行錢,以鈔貴買諸物,買金換銀,良馬美女奇珍異貨之賄賂貢獻,今皆革去。但能節(jié)用務農(nóng),戒奢侈,去浮冗,抑游惰,只此數(shù)條,不惟實鈔,一舉而數(shù)得,實天下無窮之福?!盵2]據(jù)此可知,昏鈔倒換存在很大流弊,一方面允許民間金銀交易、投放金屬貨幣、設立平準周急庫發(fā)放低息貸款給貧民,挽救紙幣信譽度,另一方面回易庫運轉(zhuǎn)需要更多鈔本,不但起不了正常作用,而且會使紙幣更加貶值。
2.財政改革
為實現(xiàn)增加課稅,減少財政赤字,達到收支平衡的目標,其財政改革措施有:(1)解決財政虛耗,擴大經(jīng)濟收入來源。盧世榮視經(jīng)濟收入為重點,意在市場規(guī)律作用下,政府參與生產(chǎn)經(jīng)營和市場競爭,取得收入充盈國庫。具體分兩類收入:一、官營壟斷。他上書言:“京師富豪戶釀酒酤賣,價高味薄,且課不時輸,宜一切禁罷,官自酤賣?!盵1]官府完全壟斷酒的專賣及收益,堅決抵制富豪奸商的摻雜作假、操控物價、偷稅漏稅等不法行為。他還主張國家收回權貴經(jīng)營的冶鐵行業(yè)改為官營形式,掌握貨源,組織經(jīng)營,獲取批發(fā)與銷售的利潤。二、官私合營。至元二十二年(1285年)正月,他奏請“于泉、杭二州立市舶都轉(zhuǎn)運司,造船給本,令人商販,官有其利七,商有其三。禁私泛海者,拘其先所蓄寶貨,官買之;匿者,許告,沒其財,半給告者。”[1]皇帝對此十分贊賞,下令從速施行。政策規(guī)定,海外貿(mào)易由官方操縱,嚴禁私自販海者,實行官本商辦制度。船為官造,本自官出,官府選擇海商作為其代理人,操作具體事宜,出海貿(mào)易歸來后利潤按七三開分成。后來,他又建議:“國家以兵得天下,不藉糧饋,惟資羊馬,宜于上都、隆興等路,以官錢買幣帛易羊馬于北方,選蒙古人牧之,收其皮毛筋角酥酪等物,十分為率,官取其八,二與牧者。馬以備軍興,羊以充賜予。”[1]國家出臺優(yōu)惠政策,大力扶持發(fā)展畜牧業(yè)生產(chǎn),政府提供本金,選蒙古牧民自主經(jīng)營,官民八二分取利潤。提高牧民生產(chǎn)和生活水平,增加財政收入,保證了戰(zhàn)馬的來源供給。(2)利用政府優(yōu)勢調(diào)節(jié)市場供求關系,平抑物價。盧世榮意識到物價上漲與供求關系有著密切聯(lián)系,試圖調(diào)整兩者之間的關系,來整治當時惡劣的經(jīng)濟形勢。具體分兩類措施:一、常平倉制?!胞}每引十五兩,國家未嘗多取,欲便民食。今官豪詭名罔利,停貨待價,至一引賣八十貫,京師亦百二十貫,貧者多不得食。議以二百萬引給商,一百萬引散諸路,立常平鹽局,或販者增價,官平其直以售,庶民用給,而國計亦得?!盵1]將鹽引收歸國家支配,類似的還有常平糧。常平倉在政府操控下,受市場供求關系和價格調(diào)節(jié)作用影響,商品供過于求低價時收購商品,待到供不應求高價時拋售商品,既能平抑物價,又能為國家賺得厚利。至于常平倉的本錢,無需朝廷花費一文,均從裁抑權勢所得。二、增加課稅?!按蠖季普n,日用米千石,以天下之眾比京師,當居三分之二,酒課亦當日用米二千石。今各路但總計日用米三百六十石而已,其奸欺盜隱如此,安可不禁。臣等已責各官增舊課二十倍,后有不如數(shù)者,重其罪?!盵1]利用征收課稅的方法,調(diào)節(jié)供求,引導市場走向。嚴厲打擊不法商家的投機倒把行為,清潔市場秩序,保障商業(yè)朝向健康方向發(fā)展。
3.行政改革
為貫徹落實理財改革的各項條目,適應社會環(huán)境變化,高效處理政務,盧世榮實施了下列行政改革:(1)提高行政效率。史載“世榮既驟被顯用,即日奉旨中書整治鈔法,遍行中外,官吏奉法不虔者,加以罪?!盵1]不如數(shù)交納酒稅者重其罪,禁止各官署追捕管課的官吏,不得隨意到辦課地點干擾,按察司不得檢查辦課文卷等,強調(diào)執(zhí)法嚴厲,違法必究。從中央到地方各級官府,變革原有不適用的管理、執(zhí)行方式。(2)調(diào)整體制結(jié)構。“第一,宜立四品提舉司,以領天下之課;第二,請罷行御史臺,其所隸按察司隸內(nèi)臺;第三,請隨行省所在立行樞密院;第四,奏升六部為二品;第五,奏令按察司總各路錢谷,擇干濟者用之,其刑名事上御史臺,錢谷由部申省;第六,請罷行臺,改按察為提刑轉(zhuǎn)運司,俾兼錢谷;第七,奏立規(guī)措所,秩五品,規(guī)畫錢谷者;第八,立真定、濟南、江淮等處宣慰司兼都轉(zhuǎn)運使,以治課程?!盵1]精簡機構,新增理財部門,改革內(nèi)部體制和組織結(jié)構,重新配置權力。(3)官員任命考核。盧世榮呈請“天下能規(guī)運錢谷者,向日皆在阿合馬之門,今籍錄以為污濫,此豈可盡廢。臣欲擇其通才可用者,然懼有言臣用罪人?!盵1]剔除世俗眼光,不問出身門第,選任有才能的人,體現(xiàn)出他任人唯賢的實用主義原則?!岸ò俟倏颊n長擢之法”[1],官員升遷考核一律按規(guī)章制度嚴格執(zhí)行,整頓吏治,確立規(guī)范的人事制度。(4)改善官員待遇。他曾提議:“隨朝官吏增俸,州郡未及,可于各都立市易司,領諸牙儈人,計商人物貨,四十分取一,以十為率,四給牙儈,六為官吏俸?!盵1]另外,“添支內(nèi)外官吏俸五分”[1],“官吏俸免民間帶納”[1]。期望在不增加財政和百姓的負擔情況下,收取市場管理費,按比例抽取傭金,增加官員俸祿,杜絕貪腐,妥善處理政府與社會之間的關系。
4.民生改革
面對災害頻發(fā),盧世榮體恤民情,奏請皇帝給予人民實惠,民生改革政策如下:(1)恤民政策。“懷孟諸路竹貨,系百姓栽植,有司拘禁發(fā)賣,使民重困,又致南北竹貨不通;今罷各處竹監(jiān),從民貨賣收稅?!盵1]憂慮百姓疾苦,裁撤各處竹貨監(jiān)管機構,改收竹稅,販竹自由?!败妵聞胀鶃?,全資站驛,馬價近增,又各戶供使臣飲食,以致疲弊,今后除驛馬外,其余官為支給。”[1]為解決站戶逃亡問題,除驛馬以外全部由政府供給,減輕站赤負擔?!敖疵袷I(yè)貧困、鬻妻子以自給者,所在官為收贖,使為良民?!薄疤右茝蜆I(yè)者,免其差稅。”[1]經(jīng)過適當?shù)恼{(diào)整和減免,增加社會財富。(2)惠民政策?!敖~課,已有定例,長流采捕,貧民恃以為生,所在拘禁,今后聽民采用?!盵1]“免民間包銀三年;免大都地稅;鄉(xiāng)民造醋者,免收課;江南田主收佃客租課,減免一分?!盵1]輕徭薄賦,抑制兼并,施恩惠于百姓,緩和階級和民族矛盾,穩(wěn)定社會秩序,客觀上符合當時生產(chǎn)力發(fā)展的需求。
元世祖忽必烈時期的理財官員有王文統(tǒng)、阿合馬、盧世榮、桑哥四人。其中,王文統(tǒng)因涉嫌李璮反叛被處死列入《元史·叛臣傳》,阿合馬、盧世榮、桑哥則因“挾其才術,以取富貴、竊威福,始則毒民誤國而終至于殞命身亡家者”[3],被寫進了《元史·奸臣傳》。至元二十二年(1285年),在有王文統(tǒng)、阿合馬事敗被誅的前車之鑒下,盧世榮同樣沒有擺脫身敗名裂的悲劇式結(jié)局。分析盧氏改革的失敗原因主要有:
首先,盧世榮理財改革動搖了封建國家的統(tǒng)治基礎。元朝建立伊始,國家制度的轉(zhuǎn)型時期,義理派漢法儒臣與功利派理財官員就治國方針等問題一直存在著尖銳的分歧。義理派奉行理學為宗旨,恪守的儒家政治觀念中強調(diào)修身治國論,堅守“德本財末”的價值觀,反功利傾向根深蒂固[4]。面對功利派的建言獻策,凡是不符合“義理、德行至上”的價值標準,一律斥責為“小人與民爭利”,很難劃分借國家為名行自肥之實的消極功利主義與服務國家的正確合理的積極功利主義之間的界限。政治傾向保守,不利于自身經(jīng)世致用能力的培養(yǎng)和發(fā)展。勸諫蒙古統(tǒng)治者從事德行修養(yǎng),“先正人心而后正天下”。功利派倚靠統(tǒng)治者想要富國裕民的支持,抓住義理派推崇高談闊論的弊病,抨擊其空泛說教不能為統(tǒng)治者提出切合實際具體的經(jīng)濟措施和理財辦法。兩個政治集團圍繞著漢法儒治和言利理財為焦點,培植勢力,互相傾軋。
至元十九年(1282年),益都千戶王著激于為民除害刺殺了阿合馬,忽必烈轉(zhuǎn)而重用儒士。以太子真金、右丞相和禮霍孫為代表的義理派漢法儒臣取得斗爭的暫時性勝利,他們清除阿合馬勢力,更張庶政。和禮霍孫等力行儒治,不久即罷?!爸猎荒?1284年)十一月辛丑,召中書省官與世榮廷辨,論所當為之事,右丞相和禮霍孫等守正不撓,為強詞所勝,與右丞麥術丁,參政張雄飛、溫迪罕皆罷,復起安童為右丞相,以世榮為右丞,而左丞史樞,參政不魯迷失海牙、撒的迷失,參議中書省事拜降,皆世榮所薦也?!盵1]]忽必烈迅速給予盧世榮信任和重用,令他改組中書省,重新將朝政拉回到解決財政危機、增加國家收入的軌道上來。以和禮霍孫為首的中書省被撤換,于義理派而言是一個很大的打擊,盧氏掌握實權的當天,即制定改革政策,付諸執(zhí)行,他很快成為了義理派打擊排擠的重點對象。首先發(fā)難的是御史中丞崔彧,盧世榮新官上任未滿十日,直言不可為相。此時,忽必烈對其“圣眷正隆”,崔彧隨即被審查罷職。數(shù)月之后,監(jiān)察御史陳天祥上疏皇帝,極言盧氏奸惡:“苛刻誅求,為國斂怨,將見民間凋耗,天下空虛??计渌信c所言者,已不相副:始言能令鈔法如舊,弊今愈甚;始言能令百物自賤,今百物愈貴;始言課程增至三百萬錠,不取于民,今迫脅諸路,勒令如數(shù)虛認而已;始言令民快樂,今所為無非擾民之事。若不早為更張,待其自敗,正猶蠹雖除而木已病矣?!盵1]這份奏折是致命的,它開啟了盧世榮的敗亡之路。忽必烈在上都聽聞此事,即日遣唆都八都兒、禿剌帖木兒等回到大都,命安童召集有關人員同盧世榮聽陳天祥的彈文,責令他們共赴上都對質(zhì)。在御史中丞阿剌帖木兒、郭佑,侍御史白禿剌帖木兒等眾人的參奏,參政撒的迷失倒戈相向,丞相安童與翰林學士趙孟傳的進言后,盧氏一一服罪,被免職下獄。至元二十二年(1285年)十一月,忽必烈與忽剌出面談后,“有旨誅世榮,刲其肉以食禽獺?!盵1]
元朝規(guī)定蒙古貴族擁有特權,朝廷法度允許官吏經(jīng)商,地主豪強壟斷商業(yè)經(jīng)濟,寺院經(jīng)營商業(yè)活動也極為廣泛。到盧世榮秉政時,國家財政處于艱窘、支絀之中,鈔法虛弊,物價踴貴。長時期的通貨膨脹造成社會財富轉(zhuǎn)移到富人階層,給壟斷階級帶來巨額利益,相反給占社會絕大多數(shù)的普通百姓只有愈加的困苦和貧窮[4]。盧氏總結(jié)出綜合治理通貨膨脹的方法:發(fā)展生產(chǎn),增加有效供給,同時采取控制貨幣供應量,實行適度從緊的貨幣政策和量入為出的財政政策等措施。這些改革政策在具體的執(zhí)行中損害了勛貴權勢、富商地主、宗教人士、斡脫商人等的利益,妨礙了他們把國家資產(chǎn)據(jù)為己有、壟斷經(jīng)營牟取暴利的行為。有些原本是競爭對手,因為盧氏改革使之統(tǒng)一陣營,共同抵制破壞改革。崔彧、陳天祥、安童、張雄飛、不忽木等其他參劾官員不過是充當了他們的代言人。
其次,以忽必烈為代表的皇權勢力的態(tài)度。忽必烈是一位崇尚實際的政治家,義理與功利為他接受并運用于統(tǒng)治中。早在潛邸時期,他曾“思大有為于天下,延藩府舊臣及四方文學之士,問以治道。”[5]即位初期,為攻取南宋、開疆拓土,他選任大批儒臣,采用了大量儒學治術中的積極成分,“祖述變通,立經(jīng)陳紀”,奠定了穩(wěn)固的政治和經(jīng)濟基礎。中統(tǒng)三年(1262年),忽必烈平叛李璮處決王文統(tǒng)后,逐漸疏遠疑忌漢儒,加之儒臣避談財利,無法滿足皇帝連年賞賜、屢次興兵的需求。值此機會,皇后察必的侍臣色目人阿合馬嶄露頭角,“世祖急于富國,試以行事,頗有成績,由是奇其才,授以政柄,言無不從?!盵6]阿合馬迅速在朝中崛起、綱絡私黨,為皇帝理財,也為自己斂財。至元十九年(1282年),阿合馬死,和禮霍孫任右丞相,推行漢法改革。至元二十一年(1284年),忽必烈不滿和禮霍孫重儒術、動搖蒙古貴族入仕特權的科舉之議,解除了他的丞相職務,改而命令盧世榮入相理財。雖然有桑哥的保舉,但忽必烈并未輕信他,而是經(jīng)過當面詢問和與群臣廷辯勝利后,才授予權柄,這足以表明其經(jīng)濟設想的可行性,并為皇帝所接受信服。他主理改革期間,提出的政策方案,“世祖悉從之?!盵1]盧世榮深知厚天下之利以實鈔法,裁抑權勢所侵增加國家收入,多為人所怨,上奏皇帝,忽必烈答曰:“汝言皆是,惟欲人無言者,安有是理。汝無防朕,飲食起居間可自為防。疾足之犬,狐不愛焉,主人豈不愛之。汝之所行,朕自愛也,彼奸偽者則不愛耳。汝之職分既定,其無以一二人從行,亦當謹衛(wèi)門戶?!盵1]此外,皇帝為安撫他,消除顧慮,保證其人身安全,“遂諭丞相安童增其從人,其為帝所倚眷如此。”[1]這充分表明盧氏改革是為忽必烈所接受認同的。當理財改革誘發(fā)了世勛大臣的圍攻,忽必烈知道眾怨難犯,不得不終止任用盧世榮,借其尸首以平息這場風波。至元二十四年(1287年),“一日,桑哥在世祖前論和雇和買事,因語及此,世祖益喜,始有大任之意?!盵7]忽必烈物色了第四位理財官員。閏二月,復置尚書省,“好言財利事”的色目人桑哥就任平章政事。桑哥的理財措施以查處不法官吏的貪污行徑為主,加重百姓負擔的代價增加財政收入。至元二十八年(1291年)初,朝中大臣趁忽必烈漷北狩獵之機,聯(lián)名彈劾桑哥,皇帝心生疑慮,“久而言者益眾,世祖始決意誅之”[7]。該年七月,專制達四年之久的桑哥在朝廷內(nèi)外的聲討中,以本人下獄伏誅而告終。
忽必烈一日內(nèi)罷免四位丞臣,提拔盧世榮理財只是權宜之計。經(jīng)李璮反叛之后對漢臣已起防范之心,漢法儒臣的“仁政”與皇帝的急需相去甚遠,在一定范圍內(nèi)支持盧氏,很大程度上是看重他“言能用己,則國賦可十倍于舊”[8]的理財承諾,利用他去打擊權豪勢要、充盈國需。遭到各方勢力的強烈反對,群情激憤的時候,“世祖始大悟”[1],執(zhí)政不足半載的盧世榮事敗被殺匆匆退出了政治舞臺。忽必烈在理財問題上表現(xiàn)出的猶豫不決,源于他擁有蒙古汗國繼承者和大元王朝開創(chuàng)者的兩重身份。他遵從中原農(nóng)業(yè)市鎮(zhèn)經(jīng)濟發(fā)展原則的同時,又具有游牧經(jīng)濟的隨意性和掠奪性,介于北方少數(shù)民族習慣文化與中原漢地傳統(tǒng)文化之間,是一種過渡雜糅的理財思想[9]。既想加強財政管理擺脫危機富國裕民,還想繼續(xù)維護封建統(tǒng)治階級的特權利益,這是忽必烈重用“言利之臣”,先用王文統(tǒng),次用阿合馬,再用盧世榮,后用桑哥,雖屢遭挫折而行之不悔的主要原因。最終,在忽必烈的天平上,傾向了后者,葬送了這些理財官員,使得他們成為了皇帝調(diào)節(jié)與平衡各方勢力矛盾的犧牲品[10]。
第三,盧世榮理財改革的弊端。理財改革的各項舉措,多是根據(jù)朝廷時弊和社會問題擬定,總體上是益大于弊的,一方面對整頓舊規(guī)章重建新秩序,促進社會生產(chǎn)發(fā)展起到一定積極作用,另一方面某些政策的制定與執(zhí)行也帶來了消極影響。諸如:(1)盧氏用“錢鈔參行”的方式,能夠短時間遏制通貨膨脹的趨勢,卻無法從根本上改變長期存在的劣性經(jīng)濟態(tài)勢?;謴褪褂媒饘儇泿?,需要足夠的貴金屬作為貨幣發(fā)行量準備和貨幣流通基礎,同時還受到開采能力、產(chǎn)量、成色、鑄造工藝的限制,是社會財富的巨大浪費。隨著商品生產(chǎn)和流通規(guī)模不斷擴大,金屬貨幣需求量將會大于貴金屬的存量總和,出現(xiàn)短缺問題,束縛商品貿(mào)易發(fā)展。(2)盧氏改原有平準庫為平準周急庫,但中統(tǒng)鈔是可兌換紙幣,如不能按期收回本息,勢必造成資金鏈斷裂,釀成新的問題。一邊用平準庫鈔本強調(diào)紙鈔信用保值,一邊挪動鈔本放貸取息,二者是相互矛盾的,其目的只在騙取人們對紙鈔的信任。想要保證鈔法安全就不能獲得厚利,放棄厚利就無從填補國用。盧世榮商人出身的淺見使他深陷眼前利益,忽視了保證鈔法安全的重要性。(3)盧氏提議官商合辦的官本船貿(mào)易,意在取締民間海外貿(mào)易權,交由國家壟斷經(jīng)營,彌補財政虧空。元廷為確保官本船貿(mào)易卓有成效,特設“海禁”,擾亂了市場秩序。私營海外貿(mào)易停滯,打擊了普通商人出海販運的積極性,不利于海外貿(mào)易朝向正常健康的方向發(fā)展。官本船貿(mào)易效果不佳,一些代理人侵吞經(jīng)手財物,獲利集團內(nèi)部利益分配不均,權貴富商違法經(jīng)營,朝廷不能禁絕。(4)行政改革是一個政治過程,盧氏企圖變更部分政府機構職能以輔助理財改革,包括提高行政效率、調(diào)整體制結(jié)構、官員任命考核、改善官員待遇,可是改革方案遭到統(tǒng)治階級內(nèi)部“被改革者”的反對和保守思想的阻撓,他所處階級和時代的局限性也制約了改革。
丞相安童言:“世榮昔奏,能不取于民歲辦鈔三百萬錠,令鈔復實,諸物悉賤,民得休息,數(shù)月即有成效。今已四閱月,所行不符所言,錢谷出者多于所入,引用憸人,紊亂選法?!盵1]安童所言與陳天祥所奏如出一轍,無非是借機推卸責任,指責盧世榮不履行承諾,將沒有辦成和正在辦的事情都推到他一人身上。盡管盧氏改革中規(guī)劃了民生改革,卻被冠以“釋怨要譽”的惡名。有些惠民恤民政策的制定與實際執(zhí)行相脫節(jié),造成負面結(jié)果,完全背離了盧世榮的改革設想。據(jù)史料記載:“適盧世榮以言利竊政立法剝下,使郡縣官同于商販,百色取贏,稱至于蔬果,蝦蟹,官吏機遇奉承,人人怕惑,爭訟灌然……迄于盧敗,一切休之以靜,民安其政?!盵11]民眾生活苦不堪言,紛紛抵制改革。所以,當政敵攻擊他無法實現(xiàn)自己公開許諾的目標時,正中要害,立即處于被動地位。“時間短,見效慢”,很多政策沒有獲得足夠的時間來證明盧世榮的預想成果。至于引起社會經(jīng)濟發(fā)展的負面效應也是無法避免的。
最后,盧世榮自身及黨羽存在的問題。(1)盧氏于阿合馬專擅朝政期間,靠賄賂進身,白身擢升江西榷茶運使,有過貪污的劣跡,政治背景不清白。阿合馬死后,朝中義理派勢頭正盛,無論從義利觀,還是對阿合馬黨羽的忌憚,把他的所作所為均視作阿合馬余黨的卷土重來,形勢十分不利。(2)盧氏身為漢人,不是功臣之后,沒有祖宗庇護宗法庇佑,沒有地位根基。他自比“種田人”,把安童比作“守田人”,忽必烈比喻成“天雨者”,執(zhí)政理財全靠皇帝信賴支持。陳天祥在《論盧世榮奸邪狀》中說到:“去春安童大丞相自遠而還,天下聞之,室家相慶,咸望復膺柄用,再整宏綱,思仰治期,謂可立待。十一月二十八日,忽聞丞相果承恩命,復領中書省事,貴賤老幼,喜動京師。繼而知有前江西道榷茶轉(zhuǎn)運使盧世榮者,亦拜中書右丞,中外諠嘩,皆云彼實阿合馬黨人,乃當時貪橫之尤者,訪其根因來歷,往往能道本末之詳?!盵12]安童是開國勛臣木華黎的曾孫,又與世祖有椒房之親,作為盧世榮的上司,很多決策是二人共同商定呈奏。理財改革失敗后,“素無文藝,亦無武功”[9]的盧世榮成為眾矢之的,許多罪責定性為“視丞相猶虛位”[1],安童得以全身而退。(3)盧氏過于自信和樂觀,儒學素養(yǎng)不高,面對義理派漢法儒臣“引經(jīng)據(jù)典”的攻擊,沒有反駁還擊的能力。他揚言:“我立法治財,視常歲當倍增,而民不擾也。”[13]禮部尚書董文用反問:“此錢取諸右丞家耶?將取之民?取諸右丞家,則不敢知;若取諸民,則有說矣。牧羊者歲常兩剪其毛,今牧人日剪其毛而獻之,則主者固悅其得毛之多矣。然而羊無以避寒熱,即死且盡,毛又可得哉!民財亦有限,取之以時,猶懼其傷殘也,今盡刻剝無遺毳,猶有百姓乎!”[10]一席話逼得他啞口無言。(4)盧氏依恃忽必烈委任之專,急功近利,廣斂私財,構陷異己導致樹敵太多,朝中大臣震懾,無敢言者。“左司郎中周戭與世榮稍不合,坐以廢格詔旨,奏而殺之,朝中凜凜?!盵1]暴露了他個人權利欲望膨脹,枉殺與己見不合者。在加上越職擅權,理財改革未見實效,有效仿李璮的罪行,第二次皇帝御前辯論認罪,商人處事圓滑善變的特性在政治上遭遇變故時轉(zhuǎn)變?yōu)槿觞c,反而害了自己。(5)盧氏雖被委以要職,但在蒙古、色目人占大多數(shù)的權力中心,仍顯勢單力孤。王惲曾預言其下場,曰:“力小任大,剝眾利己,未聞能全者。遠之尚恐見浼,況可近乎!”[14]儒士不屑與他為伍,拒絕參與改革,從中央到地方?jīng)]有一批行之有效、訓練有術的同僚支持和配合。他能使用的幫手多聲譽狼藉,系“阿合馬黨人潘杰、馮珪為杭、鄂二行省參政,宣德為杭州宣慰,余分布中外者眾?!盵1]這些人往往借改革之名行貪污中飽、營私舞弊、紊亂朝政之實,成為改革的“毒瘤”。
當初帑藏空竭,忽必烈寄希望于盧世榮理財改革扭轉(zhuǎn)財政困難的局面,才在一定范圍內(nèi)給了他支持。盧世榮錯估了忽必烈對他支持的力度和持久性,不到半年的時間,理財改革被迫停止。太子真金聽聞盧氏以言利進,嘗曰:“財非天降,安得歲取贏乎。恐生民膏血,竭于此也。豈惟害民,實國之大蠹?!盵15]盧氏獲罪之后,桑哥有意幫他,聽聞太子屬意,亦不敢搭救。
盧世榮理財改革失敗,有著深刻的政治根源:元朝內(nèi)部義理派與功利的派系之爭;守舊者與改革者的勢力紛爭;底層百姓與執(zhí)行官員之間的矛盾;改革方案與實際執(zhí)行相脫節(jié);忽必烈、真金父子之間理財與儒治兩種治國方針的斗爭[16],這些為改革埋下了禍根。
南宋學者王柏(號魯齋)說:“三代以下,所甚急者富國強兵而已。富國強兵必以理財為本,而儒者不屑為。夫理財而不用儒者,其害不可勝言矣?!盵17]盧世榮在元代朝廷財政入不敷出,忽必烈急需官員理財補缺的危急時刻粉墨登場。他自身有污點又背負皇命組建了一個“沒有阿合馬的阿合馬政府”,短短四月有余,由罪臣余黨一躍成為皇帝的親信寵臣,又因群臣劾奏,從極貴人臣淪為待死囚徒,最終身首異處黯然退場。忽必烈對盧世榮“先用后棄”,視為斂財工具,一旦許諾落空,變成政敵攻擊他的證據(jù),帝意中變,他便棄如敝履。盧氏的理財時間雖不長,卻提出了一套比較完整的改革計劃。盧世榮理財帶有明顯的商人階級思想,其改革意圖即增強國家的經(jīng)濟實力,解決財政上的困難,對權勢豪商所享有的特權予以限制和裁減,利用改革措施來緩解人民與統(tǒng)治者之間的階級矛盾,其實質(zhì)是在元代統(tǒng)治階級內(nèi)部進行的一次權力與財物的再分配。盧世榮已站在自己時代的先頭,他在元代不愧為一位杰出的理財家。
[1] 宋濂.元史·盧世榮傳:卷205[M].北京:中華書局,1976:4564-4570.
[2] 徐元瑞.吏學指南·雜著·寶鈔法:引胡祗遹.紫山大全集[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88:197.
[3] 宋濂.元史·奸臣傳序:卷205[M].北京:中華書局,1976:4557.
[4] 蕭功秦.元代儒臣的反功利思潮[J].上海師范大學學報,1994(4):68-77.
[5] 宋濂.元史·世祖本紀:卷4[M].北京:中華書局,1976:57.
[6] 宋濂.元史:阿合馬傳:卷205[M].北京:中華書局,1976:4559.
[7] 宋濂.元史:桑哥傳:卷205[M].北京:中華書局,1976:4571-4575.
[8] 宋濂.元史:不忽木傳:卷130[M].北京:中華書局,1976:3167.
[9] 楊建新.評忽必烈的三位理財大臣[J].西北史地,1998(1):7.
[10] 孫文學.元朝失政之財政思考[J].財經(jīng)問題研究,2001(8):65.
[11] 張養(yǎng)浩.歸田類稿:濟南劉氏先塋卑:卷11[Z]北京.四庫館,1868:5464.
[12] 陳得芝點校.元代奏議集錄(上)·陳天祥:論盧世榮奸邪狀[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8:245.
[13] 宋濂.元史·董俊附董文用傳:卷148[M].北京:中華書局,1976:3468.
[14] 宋濂.元史:王惲傳:卷167[M].北京:中華書局,1976:3934.
[15] 宋濂.元史:裕宗傳:卷115[M].北京:中華書局,1976:2892.
[16] 羅連舉.盧世榮忠奸辯[J].長春師范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1998(4):26-29.
[17] 黃宗羲.宋元學案·北山四先生學案:卷82[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2:220.
(責任編輯 董邦國)
LuShirong′sFinancialManagementReformduringtheYuanDynasty
WUJing-jing,WANGFu-ge
(School for Political Science, Law and History, Inner Mongolian University for Nationalities,Tongliao Inner Mongolia 028000, China)
Taking the financial management reform of Lu Shirong as research object, this paper probes into his reforms in currency, finance, administration and the people's livelihood and analyses the factors resulting in his failure, including the opposition of Confucian officials, the nonsupport of Kublai Khan, his reform defects and problems in Lu Shirong himself. This paper aims to present people a more comprehensive and objective view on Lu Shirong.
Yuan dynasty; Lu Shirong; financial management reform; causes of failure
2017-03-11;
2017-05-05
吳晶晶(1991-),女,蒙古族,內(nèi)蒙古通遼人,內(nèi)蒙古民族大學政法與歷史學院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中國史研究。
2096-1383(2017)06-0576-07
K247
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