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國卿
(沈陽文史研究館,遼寧 沈陽 110002)
【學林人物】
“遼東文人之冠”的治學途徑與方法
——以此紀念金毓黻先生誕辰130周年
初國卿
(沈陽文史研究館,遼寧 沈陽 110002)
今年是金毓黻先生誕辰130周年。金先生是東北歷史上最知名的學者,他一生于史學、文學、小學、金石、文獻、考古、歷史地理等諸門學科都有著精深的造詣,尤其在東北史的研究中,鮮有企及。他留給后人總計1400余萬字的著述,可謂體大思精,包羅宏富,堪稱一座碩大的學術豐碑。由此,他成為東北有史以來唯一一位可與關內和南方著名學者比肩的學術大師。金先生在治學途徑上與方法上有許多獨到之處。在途徑上,他始治理學,再治文學,更喜求經訓小學,以治經之法治史。同時傾全力治東北地方史,于此不是為治史而治史,而是為現實服務,充滿了赤誠的愛國之心。在治學方法上,他崇實致用,實事求是;重視史料,嚴謹縝密;刻苦勤奮,隨手筆記;實地考察,跋涉訪古,終成一代大師。
金毓黻;東北史;治學途徑;治學方法;學以致用
清宣統二年(1910),清末遺老鄭孝胥來沈陽(當時稱為奉天)小河沿消遣游玩,興之所至,作七言古詩《八月二十六日游萬泉河》,其中兩句說:“北俗雖豪缺風雅,麕集屠沽作都會?!盵1]此詩以尖刻甚至污辱性的語言嘲諷沈陽人沒有文化,當時的沈陽人尤其是沈陽的文化人在表達不滿的同時,也深受刺激。其中,最受刺激也最憤懣的就是正在奉天省立中學堂讀書的23歲青年金毓黻。他認為鄭氏詩作“鄙視遼人之意溢于詞表”,是“拘于方隅之見”,故步自封,孤陋寡聞。從此他立志效法漢末三賢,“適彼樂土,爰得我所”,開發(fā)研究東北文化。[2]26年之后,到1936年,金毓黻就出版了他平生研究東北史最重要的四部書籍:《東北文獻征略》《奉天通志》《遼海叢書》和《渤海國志長編》。此時的鄭孝胥已從偽滿洲國總理任上下臺,成為人見人棄的漢奸人物。34年之后,即1944年,金毓黻又出版了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三部學術專著:《東北通史》《宋遼金史》和《中國史學史》。并以他的學術成就和地位,成為著名的歷史學家、文學家、金石學家、文獻學家、考古學家和東北史研究的主要開拓者和奠基人。他一生留給后人總計1400余萬字的著述,可謂體大思精,包羅宏富,堪稱一座碩大的學術豐碑。由此,他成為東北有史以來唯一一位可與關內和南方著名學者比肩的國學大師。誠如時人吳廷燮所評:“中夏言東北故實者莫之或先?!庇秩缬谟胰嗡u:“遼東文人之冠。”在那樣一個波折和動亂的時代,金先生創(chuàng)獲如此學術成就,實屬非凡。今天,在金毓黻先生誕辰130周年之際,我們總結和研究金先生的治學途徑與方法,對我們當下的文化振興,自然也有著不尋常的意義。
金毓黻學有淵源,功底堅實。他在其自撰的《千華山館書目序》中記術讀書購書過程時說“大抵自壬寅(1902年)訖丁未(1907),喜購宋明理學之書。自戊申(1908年)訖壬子(1912年),則喜購古文家專集。自癸丑(1913年)訖壬戌(1922年),又喜求經訓小學之書。追癸亥(1923年)訖今,則致力乙部(史學)。”從這個購書讀書過程可見出他的治學經歷。誠如他在1944年于四川三臺東北大學近代史研究學社講學時說道:“余之治學途徑,大約謂始于理學,繼以文學,又繼以小學,又繼以史學?!边@是成名后的金毓黻對其前三十年治學道路的總結。接著又道:“吾國學術應不出理、文、小、史四學?!币岳韺W、文學、小學為根基,再去治史,便會“有交濟其美之效”。顯然,金毓黻為學所遵循的正是中國傳統的史學家和治國學所走過的道路。
(一)始治理學
金毓黻6歲入本鄉(xiāng)私塾,16歲時因家計所累,輟學習商,然“一日未嘗廢書”,尤其喜歡宋明理學。經商時,他讀了許多理學書籍,如清人陸隴其的《三魚堂集》《三魚堂日記》,還有《正誼堂全書》《四書大全訂本》《困勉錄》《松陽講義》《剩言》等。金毓黻自號“靜庵”,以“靜晤”名室,總是在強調一個“靜”字。正所謂靜中有所悟,靜中求樂,以靜制動。他平生恪守理學家的信條,不僅指導做學問,而且指導立身行事。
(二)有志于文學
金毓黻對文學素有修養(yǎng),讀過諸多古文家專集。他的文章寫得頗為嚴謹而有章法,其舊體詩創(chuàng)作更是有唐宋之風。他曾在日記中自述道,“撰述史學文章的文字有三要:一曰雅而能健;二曰舉重若輕;三曰無格格不吐之病。余向以此自負。近年撰《宋遼金史》及《中國史學史》亦本此旨為之?!庇终f:“就寫文章的技術來論,第一要整潔無疵,第二要生動有力,二者缺一不可。所謂整潔,即是應講的要講,不應講的不講,多一分則太長,少一分則太短,必須恰到好處,才算整潔。所謂生動,即是文似看山不喜平,所講都是活潑潑的東西,躍之如在紙上,使人尋味不盡,如此才算生動?!?/p>
他早年曾收集《史記》和“蘇詩”的妙語佳言,并分別輯起,積累以備寫作之用。其史學著作在文字上頗得力于文學的功力,既富文采,又簡潔生動。所以他在這方面的自負也是頗有道理的。
金毓黻曾在73歲時曾鈔補《千華類稿》,將自己畢生所創(chuàng)作的舊體詩結集,以其家鄉(xiāng)遼陽千山而命名??上г谑旰平僦羞@部詩集卻散失了,詩集如今是否還在世間,已成謎案,但可補救的是在他的《靜晤室日記》中存有他的詩作1800余首,聯語800多副。一般來說,一個人的詩作不可能分成兩類,一類入日記,一類入詩集。金毓黻當年他整理《千華類稿》大約也是從《靜晤室日記》中抄錄出來的,現《靜晤室日記》已經完整出版,仍可以從其中逐一輯出詩作,重新編輯《千華類稿》。
(三)喜求經訓小學
金毓黻在《千華山館書目序》中說:“自癸丑(1913年)迄壬戌(1922年),又喜求經訓小學之書”。即他在27歲至36歲時,讀大學期間和回東北的頭五、六年,則注重研究文字、音韻、訓詁之學。
金毓黻在北京大學讀書時親承黃侃指授,同時受到了樸學大師章太炎的影響。1920年他在《日記》中總結這一時期的治學心得曰:“與其讀宋儒經注,不如讀清儒經注,與其讀清儒經注,不如讀漢唐諸儒注疏,與其讀注疏,不如讀《十三經》白文。蓋以注解經,不若以經解經,以漢唐宋清人之見解經,不若以周禮之見解經?!碑斎?,這種“以經解經”“解經讀史”的見解不獨源于章氏,更早應源于清代經、史學諸大家。
與此同時,金毓黻還從章氏那里汲取了古文經學派的治學方法。章太炎精于文字音韻,又特將語言文字與地下考古文物視為歷史的兩大資料來源。金毓獻對此十分信服,倍加稱許。評論說,章氏平生所致力者以“辨書籍真?zhèn)?,通小學,明地理”三事為最精。金毓黻還發(fā)揮說,文字學是“讀古籍之門徑,不得其門則無以曉其理、知其事”。
所以,同治文學一樣,治小學也是治史的一個重要工具。惟其如此,金毓黻十分重視對小學這門學問的研究與總結,曾先后撰寫《〈說文敘〉小箋》《〈說文〉綱要》《〈說文〉疑文舉例》《音韻略論》和《〈廣韻〉釋例》諸文。我們現在讀金毓黻的著作,深覺他的小學功夫極為深厚和扎實,這是做為一個國學大師首要的條件,也是金毓黻成為大師的根基。
(四)以治經之法治史
金毓黻曾在1932年作的《千華山館書目序》中稱:“迨癸亥(1923年)迄今,則致力于乙部?!奔此?7歲以后,開始研究史學。關于金毓黻開始研究史學的年代,其記載先后略有出入。在《東北文獻零拾·小引》中曾載:“余治鄉(xiāng)邦文獻,始于民國壬戌(1922年)?!辈閷Α鹅o晤室日記》,1922年奉天擬設通志館,張之漢曾于年底致函金毓黻,請他從吉林回沈陽任通志局征討科長,參加修纂《奉天通志》。他思之再三,以“于修志體例了無所知”,“力難勝任”,婉言推卸。所以治史起始時間當以1923年為是。
1923年10月26日,金毓黻考金上京寶勝寺碑;11月11日考遼陽沿革;11月22日擬輯錄《遼陽文獻》;12月1日輯《遼陽鄉(xiāng)土志校補》;12月28日撰《吉林省屬縣得名考》,這些文章當是金毓黻從事東北地方史研究的第一批成果。
金毓黻涉史之始,即遵循清代著名學者錢大昕的治學道路,用治經之方法以治史。其治史之方法又一從清代乾嘉學派。關于這一點,金毓黻嘗引以為榮。他在后來的日記中說道:“余之研史,實由清儒。清代惠、戴諸賢,樹考證校讎之風,以實事求是為歸,實為學域辟一新機。用其法以治經治史,無不順如流水。且以考正學治經,即等于治史。古之經籍,悉為史裁,如欲究明古史,舍群經其莫由?!盵3]
通過以上四點,不難看出金毓黻治學所走的基本上是一條古文經學家的道路,其治學觀點和方法雖然未曾越出舊史學的范圍,但卻繼承了我國舊史學的許多優(yōu)良傳統,如其博學多識,通貫經史,兼及文學、文字學、歷史地理諸門學問;刻苦鉆研,勤奮耕耘,潛心搜集整理文獻資料;廣稽博采,悉心考索以及嚴謹審慎,實事求是等等,這些無疑都是做為一個國學大師所必須的。
金毓黻治學刻苦勤奮,著述等身。就其全部著述觀之,其治學中心在史學,重點在東北地方史,由東北地方史擴展到宋遼金史,延及于明清史和近代史。
(一)治東北史之原因
金毓黻為什么要重點研究東北地方史呢?這就不得不說到他的人格和他的愛國之情。
當年,鄭孝胥一首鄙視遼人的詩作引發(fā)金毓黻研究東北文化之志,到了1927年,他就輯成了《遼東文獻征略》一書。他的同鄉(xiāng)黃式敘在《遼東文獻征略跋》中曾描述他為了此項研究,“凡所謂地理之遞變,鄉(xiāng)耆之遺遺,必一一載之于簡。搜一碑,訪一地,則必辨其物,窮其廣輪,且復體范群書,歸于至當”。如果說這還只是一種樸素的地方鄉(xiāng)里之情,那么后來他編《遼海叢書》《渤海國志長編》《奉天通志》,尤其撰《東北通史》則已完全超越了鄉(xiāng)里之情,而升華為民族之情,愛國之志了。
早在日俄戰(zhàn)爭之后,日本軍國主義就開始了侵略中國東北的野心。他們一方面派遣特務深入我國東北各地進行偵察窺探,一方面投入大量人力物力對我東北歷史進行全面研究。這期間有一個設在大連的南滿洲鐵道株式會社,他們有一個歷史調查室,在明治四十年(1907)的時候就開始叫囂經營滿洲必須建立在學術基礎上。于是他們網羅了東京帝國大學的白鳥庫吉、稻葉巖吉、箭內亙、松井等御用學人,對中國東北歷史進行全面研究,編寫了由南滿洲鐵道株式會社出版的《滿洲歷史地理》,為入侵制造文化上的依據。他們在書中牽強附會地故意歪曲和偽造歷史,提出所謂的“滿洲人非中國人”“滿蒙特殊”等謬論,欺騙世界和東北人民,以實現其永遠侵占中國東北的野心。
金毓黻敏銳地洞悉了這一點,早在1927年,他就與老師黃侃探討“滿洲”一詞的來源,認為其詞不是中國古來之名,并力駁“南滿”“北滿”之稱呼的錯誤,同時立志要進一步深入地研究和書寫中國人自己的東北史。為此,他曾這樣說:“今日有一奇異之現象,即研究東北史之重心,不在吾國,而在日本,是也。姑無論其用意若何,所述有無牽強附會,而其搜材之富,立說之繁,著書之多,亦足令人驚嘆,試檢其國談東洋史之專籍,十冊之中,必有一冊屬于東北,論東方學術之雜志,十篇之中,必有一篇屬于東北,總其部居,校其篇目,林林總總,幾于更仆難數。世界各國學者,凡欲研究東洋史、東方學術,或進而研究吾國東北史,必取日本之著作為基本材料,斷然無疑。以乙國人,敘甲國事,其觀察之不密,判斷之不公,本不待論。重以牽強附會,別有用意,入主出奴,積非成是,世界學者讀之,應作如何感想。是其影響之鉅,貽患之深,豈待今日而后見。此由吾國向無此類精詳之專書,可供世界學者之考覽,而國人忽略史事,研究不早,亦其一端也。譬之居家,室中之藏,土田之籍,牛馬蕃息之數,戚(尚+阝音dang)隆殺之等,主人概不之知。而其鄰人或素昧平生之士,登其庭入其室,開其篋緘,一一而探索之,細大不捐,如數家珍,吾知其家之敗可立待,且將輦其所藏以入于他人也。今日之情,何以異是。為主人者,亟應自計其室中之藏,土田之籍,馬牛蕃息之數,戚(尚+阝音dang)隆殺之等,失之東隅,猶可收之桑榆。然則研究東北史,其可緩乎?”[4]這番論述,喻之恰切,語之殷切,情之急切,熱愛鄉(xiāng)邦,究心民族國家的熱忱之心昭然而見。所以說,他在那種戰(zhàn)爭動亂,流離失所的狀態(tài)中急迫的著述《東北通史》,實在是赤誠的愛國之心所驅使,有著強烈的經世致用之目的。
與此同時,他又于抗戰(zhàn)爆發(fā)之后連續(xù)發(fā)表了《東北榷名》《中華民族與東北》《從史實上證明東北為中國領土》《紀念“九一八”與收復東北》《論東北四省為中國之重心》等文章,闡明了東北的歷史地位及收復東北的決心。他在《中華民族與東北》一文中說:“自日本人蓄意侵略我東北四省以來,嘗有滿洲人非中國人的謬論。又謂中國人之至東北,為時頗晚,而其先有滿洲人為之土著。在不考校其原委是非的他國人士,往往為其說所迷惑,信以為真,影響甚大。又如日本侵占東北之后,制造傀儡組織,另編《滿洲國史》,硬說東北四省之地,為滿洲、蒙古二族人所原有;偽組織的建立,是為滿洲民族自決。此猶以為未足,又為之編制《滿洲歷史掛圖》,頒發(fā)各學校,使其與中國本土脫離關系。其圖的內容,多屬牽強可笑,若不為之辯明,不僅不熟悉中國歷史的外國人士,為其所誤,就是不留心東北歷史之本國人士,亦多茫然不知其所以?!边@已經將他研究東北史的目的說得極為明白了。
研究東北史的目的是為收復東北和建設東北,這是金毓黻的進一步主張。1941年,他到位于四川三臺的東北大學,創(chuàng)設東北史地經濟研究室并任主任,以研究東北四省及其他相關區(qū)域之文物資源、歷史地理、社會經濟等問題為宗旨。為此他特制定了古代東北民族研究、近代東北史之編纂、東北沿革地理之研究、東北社會經濟研究、日本侵略東北之研究等12項計劃。這個計劃雖然最終未能全部實現,但說明他對東北的研究有細致而長久的考慮,其目的就在于收復東北和建設東北,誠如他在《東北集刊》第一期中所言:“研究東北,直接固為收復東北、建設東北之準備;間接亦即為將來與吾中華民族之活動擴展有關之百年大計。”這些都說明,金毓黻之所以傾全力治東北史,不是為治史而治史,而是為現實服務的,其間充滿了赤誠的愛國之心。
(二)治東北史的過程
從1924年7月開始,金毓黻就提出纂寫《遼東文獻征略》計劃,年內完成兩卷,1925年至1926年增補為8卷,1927年正式出版。這是金毓獻第一部研究東北地方史的著作。全書分郡邑、山川、金石、人物、典籍、雜錄等目,對于東北地區(qū)的城鎮(zhèn)、山川地理作了較為詳盡的匯輯和精審的考證,對于東北古代人物掌故、金石典籍等有關史料作了廣泛的收集整理。黃侃閱后評論說:此書“翔實嚴謹,非區(qū)區(qū)方志相比。體雖札記,實已條貫秩然”,是研究東北史的頗有價值的文獻參考書。
自此以后,金毓獻即著力于對東北地方史資料的搜集、考釋、整理、研究和出版工作。迄至1936年就出版了《奉天通志》《遼海叢書》和《渤海國志長編》三部研究東北史最重要的史料。
關于《奉天通志》,早在民國初年,奉天省人士即已有籌劃。1922年又擬設局籌備纂修。由張之漢擔任總理,請金毓黻任纂修之職,金毓黻考量再三未敢接受。1928年,通志館正式成立,由張學良任總裁,翟文選、臧式毅任副總裁,白永貞任館長,袁金愷任副館長,王樹楠、吳廷燮、金梁任總纂,金毓黻及陳思、于省吾等14人延聘為纂修,并著手進行工作。九一八事變后,編纂人員大部分避往內地。于是,金毓黻在白永貞、袁金愷的推薦下,擔任通志專職總纂。他移住通志館,全力經營,對已成之稿做了大量的貫通、整理、增刪和修訂工作,并且采取編印兼行、隨編隨印的辦法,終于在1937年之前印刷出齊?!斗钐焱ㄖ尽饭?60卷,600余萬字。金毓黻除負責總纂外,還承擔撰寫了《藝文志》《山川志》和《禮俗志》的典禮、喪葬等篇。
再如《遼海叢書》亦醞釀有年。民國七、八年間(1918—1919),遼寧省教育廳長謝蔭昌曾動議編輯《東北叢書》,但未經寫出例目即告中輟。1925年底,金毓黻提出刊刻鄉(xiāng)邦先正遺著計劃,打算在《遼東文獻征略》殺青之后,踵輯《遼東文征》一書。1927年,擬擴充一下內容,改名《東北叢書》,并決定“近擬屏絕百事,期以三年”完成。然因限于個人精力和經濟條件,未能立即著手工作。1929年調沈后不久,特向遼寧省政府提出編印此書建議。1931年4月,金毓黻就任遼寧省教育廳長后,決心把編印《東北叢書》一事付諸實現。遂多方籌款,并延請同人組成編輯部,擬定體例,即行開展工作。不久,九一八事變發(fā)生,編書工作擱置。事變后,金毓黻重搭班子。印書經費困難,又邀“同人集資刻書”。1934年,叢書編成,定名《遼海叢書》,陸續(xù)刊刻印刷,1936年印竣出齊。原來計劃分地方掌故和遼海先正遺著兩大類。工作進行中,接日人內藤虎次郎請與《滿蒙叢書》有所分工的致函,為避重復,只為割舍地方掌故一類,專收遼海先正遺著及《滿蒙叢書》未收諸書。例分四類:一日專著,包括流寓東北諸賢所撰之《柳邊紀略》《松漠紀聞》諸作;二曰雜志;三曰文征;四曰存目。全書共10集,收書87種,約300余萬字。搜羅既豐且精,其中頗多“家藏稿本及傳抄本而向未付刊者”和“雖已付刊而久經絕版者”,是研究東北古史的重要的資料叢書。在成書過程中,金毓黻事必躬親,從資料的搜集,版本的選定、校勘,到印刷發(fā)行,做了大量的工作。為了取得珍貴資料,四出考察,足跡遠及朝鮮和日本。
以權責發(fā)生制政府會計核算為基礎的政府財務報告制度,是通過推進政府會計改革,建立全面反映政府資產負債、收入費用、運行成本、現金流量等財務信息的政府綜合財務報告制度。科學、全面、準確反映了政府資產負債和成本費用,有利于強化政府資產管理、降低行政成本、提升運行效率、有效防范財政風險,適應建立現代財政制度、促進財政長期可持續(xù)發(fā)展和推進國家治理現代化的要求。
《渤海國志長編》是九一八事變后金毓黻身遭日寇軟禁時成篇的。他初以讀書消時度日,后發(fā)憤著書,竟用一個多月時間將主要篇目寫就。獲釋后,又以一年時間補充、修改,至1932年底定稿。全書共20卷,40余萬字,體例略仿舊制:曰紀、曰表、曰傳、曰考。引書130余種,渤海史料搜羅殆盡。條理整飾,厘然有序,考辨彌精,立論允當,是不可多得的資料論著,至今仍為研究渤海國史所必備之參考著作。
此外,這期間,還版了《長春縣志》6卷,撰寫天度、疆域、城鎮(zhèn)等篇;協助編修《遼陽縣志》;編輯出版了《遼陵石刻集錄》6卷、《宣統政紀》43卷、《文溯閣四庫全書原本提要》114卷等。這些文獻的搜集、整理與出版,為此后從事東北地方史以及宋遼金史研究等工作奠定了堅實的基礎。由此,他才能最終寫出《東北通史》。
(三)治東北史的方式
金毓黻治東北史的方法主要是全面收集整理資料,在資料完備后撰寫一部通史。以充分的史料說話,從而寫出一部信史。另外,金毓黻還充分利用他的職務和影響力,發(fā)動遼海學人共同參與東北史料的搜集、整理與出版。
(一)崇實致用,實事求是
金毓黻研究東北地方史,主要是受愛國心之驅使,出于對日寇侵略我國東北之憤慨?!耙庠谡硎妨稀?,恢復歷史原來面貌屯“藉以就正當世”,力矯乙國人別有用心,積非成是之弊,開啟了中國東北史研究的求實之風。他研究古史,然并不泥古,不以古史自囿。他認為:“古史固宜知,而今史尤宜知也。今史之宜知者,吾人所生之時代與吾人一身關系極切,一舉一措無不受其束縛,一言一行亦無不被其影響?!钟谘泄攀窌r,亦當以研究現世史為本位,以現世思想為憑依,然后不致誤入歧途而遠于事實也”。從其著述中可以看出,1945年以后,他即將主要精力集中于東北近代史、民國史研究。同時他始終以不能完成《東北通史》下編為抱憾。1944年他曾提出編寫一“略于古代而詳于近世”的《東北通史要略》計劃,亦因史料不足,未能實現。
(二)重視史料,嚴謹縝密
在金毓黻一生的著述當中,對于史料搜集、整理占據相當大的比重。有人說金毓黻是歷史學家,同時也是文獻學家,這是很有道理的。他掌握了大量的豐富的史料,因而凡他所撰寫的專著或文章,言必有據,不尚空談。他自己就曾說:“非全局底定,聚書稍多,亦不敢輕于下筆”。凡是所論斷之史實,皆取“同一時代之多證”,以“求得真是”。“取材愈多,論證愈明”。其代表作《東北通史》,其中不少史事、地理之論證,雖仍未能振脫乾嘉考據之法,但是書中廣征博引,勾稽排比,訂偽正謬,比比皆是。其許多結論至今仍為學術界所承認,為后世學人所引用。類此都反映了金毓黻注重積累資料,善于使用資料,讀書有識,治學嚴謹的學風。
(三)刻苦勤奮,隨手筆記
明清兩代曾興起以札記治學之風,代表人物如顧炎武、閻若璩、王鳴盛、趙翼等。代表作品有《日知錄》《潛邱札記》《蛾術編》《廿二史札記》等。這種治學方式對后世影響很大。金毓黻也演出深受影響,他曾盛贊顧炎武《日知錄》說:“顧亭林先生學間精卓為清儒之冠?!薄捌洚吷鳂O富,而人之稱之者,乃在日知一錄。此錄即由平日札記銖積寸累而成?!彼€說,清代一些學者名著“皆由平日札記,積成鉅帙”。
他將寫札記作為自課之一法,深有體會地說:“讀書有得則隨手札記,蓋心思觸機偶開,稍縱即逝,隨手撮錄,則不致旋得旋失,此誠讀書之良法也”。“不然時過則心思復塞,欲記不得矣。蓋隨筆札記之文,無謀篇布局之苦,無起伏照應之法,順勢書去,自成節(jié)奏,而奇思奧義名論精語往往出乎其中,妙語天成,有意為之,反不工矣?!庇终f:“吾輩設中夜伏枕偶有所得,即應披衣而起,記之于簡,否則睡醒再思,?;济┤\思之巧,亦逝而不留,何可輕輕放過?!?/p>
寫日記即作札記的一種形式。金毓黻1920年至1960年四十年間共寫日記169卷,約500余萬字。這部《靜晤室日記》與清末李慈銘《越漫堂日記》頗為相類,其中雖不無應酬之瑣事,但大多為治學之札記。他的許多著述來自于這些札記,比如《遼東文獻征略》《渤海國志長編》《遼東文獻零拾》等著作,皆為有關札記整理編輯而成。而日記中的民國時人傳略,為今天了解那段歷史都提供了第一手的資料。
(四)實地考察,跋涉訪古
在長期的治學生涯中,金毓黻勇于實踐,尤為注重實地調查研究。他在1938年總結治學經驗時說:“治史之士,宜備三勤”,一曰眼勤,二曰手勤,三曰腳勤?!霸O非乙部名著悉入吾眼,則執(zhí)筆撰述之時,何由奔赴腕下,供我驅使?!比恢恢匾暤浼?,“坐誦一室,冥與古會,難言治史”。所以,他在誦讀先賢著述、勤于作札記的同時,更注重搜集文物古跡,勤于游歷,以此取得第一手資料。
為此,他不畏艱險,不避困難,表現出驚人的勇氣、毅力和獻身精神。考察遼中京大定府(今內蒙古寧城),時值地方不靖,“避難者絡繹于途”,金毓黻冒險前往,家人交舊多不同意他去,但他執(zhí)意前往??疾觳澈I暇埲?今黑龍江省東京城),開發(fā)渤海王故宮等處,“每日曝烈日中,踔行數十里,或督視工作,或巡行城垣,或搜訪遺物,或縋入古墓,幾于日日如是。所居之燒鍋,室至隘,人至多,一榻六、七人共宿;一餐十數人圍坐,臥必側身,坐必并膝。又因言語不明,情愫難通,艱困曲折,殊難名狀。然走終不以此自餒者,所賞在牝牡驪黃之外,原不必人人之共喻也。”這種實地考察,跋涉訪古之舉誠如他在1941年寫的《編印<東北通史>緣起》中所說的:“余治東北史地文獻之學,垂二十年,于文字記載外兼及金石、明器、圖象,凡足跡所能至,不憚跋涉山川,押犯霜露以赴之”。[5]
他除了考察渤海上京龍泉府、遼中京大定府遺址外,還赴黑龍江白城(今阿城)考察金上京會寧府、赴吉林輯安考察高句麗丸都城故地,詣醫(yī)巫間山踏勘東丹王陵及望海堂、詣興京(今遼寧新賓)尋清初建都及陵寢之遺跡,往訪義縣調查北魏所建萬佛堂等古剎,作興城覺華島一日游,考遼、明之古跡,至承德往觀避暑山莊及附近11廟,以及赴遼陽考察清耿仲明懷王寺、赴海城考察尚可喜墓及其宗祀等等,凡關涉東北、內蒙古之前朝史跡幾乎都留下了這位東北史專家的足跡。同時,他一邊搞學術考察,一邊搜集墓志碑刻、古泉貨幣、金石印章等文物,寫了大量的調查訪問札記,編著了《遼陵石刻集錄》《東北古印鉤沉》等著作,發(fā)表了《東丹王陵考察記》《熊岳出土古泉考釋》《略論近期出土的遼國歷史文物》等文章,從而保存了許多不見載記、鮮為人知的寶貴史料。
[1]鄭孝胥.海藏樓詩集(第七卷)[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
[2]金毓黻.遼東文獻征略[M].1937年排印本.
[3]金毓黻.靜晤室日記[M].沈陽:遼沈書社,1993.5404.
[4][5]金毓黻.東北通史[M].北京:五十年代出版社,1950.
【責任編輯:王 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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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2-25
初國卿(1957-),男,遼寧北票人,編審,主要從事文史、遼海地方文化等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