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天奇

（山東大學文藝美學研究中心，山東濟南 250100）

從“恭恭順順”到“準備犧牲”
——論老舍創(chuàng)作的悲情變奏與精神突圍

楊天奇

（山東大學文藝美學研究中心，山東濟南 250100）

悲情既是老舍創(chuàng)作的主旋律，也是他生命的底色。老舍對悲劇的敘寫不是一成不變的，從馬則仁的愚昧平庸到老巡警、祥子的憤憤不平，再到祁天佑的投水自盡，可以看出老舍的悲情是在不斷深化、加劇的，環(huán)境與時代造就了老舍悲劇獨特的審美意蘊?！端氖劳谩分衅钐煊拥耐端詺⒁苍S正是老舍潛在死亡意識的表象，如果將祁天佑的死看成是老舍殉難的一場預演，那么老舍的死則不止是簡單意義上的政治殉難，他將宗教的悲憫精神、殉道精神與傳統(tǒng)士人的不屈精神、舍生取義的犧牲精神結(jié)合起來，完成了其自身人格徹底而又純粹的升華。

老舍；悲情；精神突圍

能量守恒定律、細胞學說、達爾文進化論是19世紀自然科學取得質(zhì)的飛躍的重要標志。丹納深受自然科學和法國實證主義的影響，認為一切事物的產(chǎn)生、發(fā)展和消亡都有其內(nèi)在規(guī)律。在丹納看來，文學研究同樣也應從既有的文學史實出發(fā)，在分析大量文學史料基礎(chǔ)上進行討論。鑒于此他在《藝術(shù)哲學》一書中提出用科學的方法研究文學與藝術(shù)，并提出了著名的“種族、環(huán)境、時代”決定藝術(shù)發(fā)展的“三要素”說，指出了文學藝術(shù)的自然主義屬性。丹納認為，種族是文學藝術(shù)創(chuàng)作的內(nèi)部原因，環(huán)境是外部壓力，時代則是后天動力，三個要素雖分工不同，但又密切相關(guān)，共同影響藝術(shù)家的創(chuàng)作路徑。

所謂種族，其實是指“天生的和遺傳的那種傾向，人帶著它們來到這個世界，而且它們通常更和身體的氣質(zhì)與結(jié)構(gòu)所含的明顯差別相結(jié)合。這些傾向因民族的不同而不同”[1]。換言之，種族就是天生和遺傳所造成的民族特性。我們知道，有清一代，北京成為滿族的聚居地，北京的漢文化多受到滿族文化的影響而逐漸發(fā)生變化。爽朗悅耳、字正腔圓的北京話就是受雙重文化影響而形成的文化典范。其實，京腔的真正形成是在清初，“京腔的創(chuàng)造者是往返于北京和東北之間的滿蒙漢八旗人，這中間當然也包括遼金時期和更早定居在關(guān)東的東北漢人……可以這樣說，沒有滿語底層的影響，今天的這種京腔是不會出現(xiàn)的”[2]。北京方言以其獨特的魅力促成了京味兒文化的形成與發(fā)展，京味文學也由此開始登上中國文壇。納蘭容若因其詞能以自然之眼觀物，又少染漢人萎靡之文風，終為詞壇帶來一股清新之氣而深受世人好評；正白旗包衣出生的曹雪芹之白話小說《紅樓夢》，依托北京方言語體構(gòu)建長篇，取得了空前的藝術(shù)成就；道咸之際，滿族作家文康不讓曹氏，用幽默動人、流暢動聽的北京腔造就了《兒女英雄傳》的神話……其實，這些都是將語言發(fā)揮到極致的表現(xiàn)。滿族出生的老舍正是汲取了曹雪芹、文康等人的優(yōu)長，除了對他們體大精深的敘事模式有所繼承外，還對其語言、文字表現(xiàn)出情有獨鐘的眷戀與砥礪，最終完成了一部部語言詼諧、風趣、俏皮、幽默、流暢，可以朗誦的長篇小說，這不得不說是文學史上的一個奇跡。由此觀之，老舍創(chuàng)作的成功離不開他對滿族文化的鐘愛，也離不開他對京味兒文學的繼承和發(fā)揚。不止如此，老舍還對當代著名滿族作家王朔、趙大年、葉廣岑等產(chǎn)生了十分重要的影響，并形成了影響較大的北京滿族作家群，可見“種族”作為“天生和遺傳所造成的民族特性”，對一個作家的影響是內(nèi)在的，也是最根本的。

相比種族而言，環(huán)境對老舍的影響則表現(xiàn)得更為突出。我們知道，丹納所說的環(huán)境并不僅僅是指自然環(huán)境，也包括社會環(huán)境，即作家所處的政治、宗教、道德、生活環(huán)境。老舍從小就生活在北京底層百姓聚居的大雜院，獨特的生活環(huán)境使他對平民階層尤其是小人物的悲劇異常熟悉，而對帝王將相、才子佳人的逸事不甚了解。老舍生逢亂世，自幼喪父，飽嘗了人間的辛酸與離亂。家境的凄涼、命運的悲哀使老舍形成了憂郁、感傷的性格和審美意識，也使悲劇成為他文學作品所特有的美學特征。作為一名在儒家文化圈長大的基督徒，老舍所處的宗教和文化環(huán)境又是多元的，這使他的身上既有儒者的身諫氣質(zhì)，又有基督徒的殉道精神，同時也兼具佛家弟子的悲憫情懷，多元文化的聚合使老舍向我們呈現(xiàn)了由底層小人物演繹的“平凡而又驚心動魄”的悲劇，這種悲劇所凝聚的崇高精神不僅感人至深，而且足以引發(fā)觀眾的共鳴，最終達到了凈化之效用。這是后世許多文學家所不能超越的。

時代，是一個作家取得成功的后天動力，它對作家的影響至關(guān)重要。青年時期，老舍的處事哲學多半受其母親的影響，對待復雜多變的社會局勢，不圖有所作為、大展宏圖，只求能夠安穩(wěn)、平靜地過好自己的小日子，于是他便恭順地對待一切。對社會的不公與社會給他帶來的不幸，他逆來順受，最多也只是發(fā)幾句牢騷。然而，隨著社會矛盾的不斷加劇，老舍的創(chuàng)作不再拘囿于自己已經(jīng)熟知的文化場域，開始將目光投向更廣闊的社會和政治領(lǐng)域。尤其到了抗戰(zhàn)時期，老舍開始正視左翼文學的合理性，逐漸擺脫了過去只描寫小人物悲慘命運的敘事模式，試圖將人物命運與國家政治、民族興亡聯(lián)系起來，實現(xiàn)了創(chuàng)作的重要轉(zhuǎn)向。與月牙兒母女的煎熬、老巡警的沉默、祥子的墮落有所不同，老舍中后期的作品出現(xiàn)了像祁天佑這類敢于直面生死、毫無畏懼的英雄悲劇人物，這是其創(chuàng)作的一次突變。新中國成立后，老舍不斷探索、琢磨，試圖將這種嘗試深入下去，然事與愿違，他的悲劇創(chuàng)作即將達到一個巔峰時，卻迎來了自己的人生悲劇。

悲劇成了老舍生命的底色，他一生創(chuàng)作的悲劇人物好像在一次次地預演其多舛命運中的種種不幸。從馬則仁的愚昧平庸到老巡警、祥子的憤憤不平，再到祁天佑的投水自盡，不難看出老舍的悲情在不斷地深化、加劇，我們不免要問：環(huán)境與時代如何造就了老舍創(chuàng)作獨特的悲情美？

一、“我還不敢公然倡議打倒禮教?！?/h2>

生于皇城根下的老舍，深受古老中國的文化侵染。舊式傳統(tǒng)的文化基因在老舍的身上表現(xiàn)得尤為明顯，即便長期旅居海外，傳統(tǒng)對他的影響也是銘心刻骨的，正如老舍所說“:我的散文是學桐城派，我的詩是學陸放翁與吳梅村?！盵3]熟悉老舍的人都說他“在國外生活那么多年，但他身上卻找不到一絲一毫的洋氣，倒像一位從鄉(xiāng)下出來的三家村的學究”[4]。老舍自認為：“假如沒有‘五四’運動，我很可能終身作這樣一個人：兢兢業(yè)業(yè)地辦小學，恭恭順順地侍奉老母，規(guī)規(guī)矩矩地結(jié)婚生子，如是而已。”[5]29“9兢兢業(yè)業(yè)”“恭恭順順”“規(guī)規(guī)矩矩”這12個字，極為傳神地點染出了“一個來自社會底層深知生活的艱難的年輕人既自得又惶恐的精神狀態(tài)”[6]607。老舍認為，生活在中國底層的民眾，如果要想讓日子過得穩(wěn)當、太平，就不得不恪守這12個字訂立的規(guī)矩，所以，在精神本質(zhì)上老舍仍是一位舊式文人。老舍甚至說：“拿我自己來說，自幼過慣了缺吃少穿的生活，一向是守著‘命該如此’的看法?！盵5]115后來他也在自己的作品中塑造了很多自認為“命該如此”的人物，為此老舍還不禁感嘆道：“我的溫情主義多于積極的斗爭，我的幽默沖淡了正義感?！盵5]115社會底層的處世哲學讓其作品不同程度地反映了作為一個城市貧民“那種安分守己的心理”[6]608，而這種安分守己的心理也造就了老舍逆來順受的性格，這在他的作品中表現(xiàn)得特別突出。

從1925年起，在倫敦的5年里，老舍創(chuàng)作了《老張的哲學》《趙子曰》和《二馬》三部長篇，描寫了普通市民的夢想、苦難、遭遇和傾軋，小說中雖然塑造了不少像蘭小山、李五、孫八、老張、歐陽天鳳等流氓惡棍的形象，但也用大量的筆墨刻寫了糊里糊涂的老馬和一些善良、忍讓、寬厚而又甘于低賤的民眾。老舍曾坦言：“自十七八到二十五歲，我是個悲觀者?！盵7]2911921年，老舍發(fā)表了他的第一篇短篇小說《她的初戀》，1923年，短篇習作《小鈴兒》被《南開季刊》第2、3合期刊出，然而學界還是習慣將《老張的哲學》看成是老舍真正意義上的處女作，曾被連載于1926年的《小說月報》第17卷第7號至第12號。后來朱自清署名“知白”發(fā)評論于《大公報·文藝刊》第5期，對其獨有的諷刺精神和幽默風格給予了極高贊許?！独蠌埖恼軐W》之所以能夠為老舍迎來前所未有的美譽，其原因就在于這部小說“諷刺的情調(diào)”和“輕松的文筆”突破了以往小說只關(guān)注社會政治的瓶頸，開始將筆觸深入到了市民的日常生活之中，成為了名副其實的現(xiàn)代派“世情小說”①。與《金瓶梅》一樣，《老張的哲學》同樣描寫了社會的種種亂象與人物命運的不幸：老張將自己的妻子打死，因為妻子是被當作“折債的東西”抵給老張的，老張是“資本厚則惡氣豪”一類的暴發(fā)戶，他和李五、歐陽天鳳一樣是社會惡勢力的代表。而李應的姐姐、龍樹古的女兒，卻是被當作“折債的東西”的苦命人，她們?nèi)虤馔搪暋⒛鎭眄樖?，最終成了命運悲慘的“末路鬼”。李靜默默地死去、龍鳳嫁給了富人（但她的心也就死了），即便她們也試圖反抗，力量卻小得可憐，她們的叛逆精神最終也窒息了。在那個時代，中國國民的精神用茍且偷安、因循守舊來概括是再合適不過了的?！抖R》里的馬則仁就是“老一代”的中國人形象。老馬一生碌碌無為、平庸無能，他的人生哲學就是“好歹活著”！除了做官、娶妻、生子，其余的他都沒有想過。當牧師要和他合作寫書時，他認為自己已經(jīng)年過半百，為什么“還受那份累”！老馬的一生從來“沒用過他的腦子”，他敷敷衍衍、糊里糊涂地活了一輩子。對于民眾的愚昧，老舍深感痛心但又無能為力，于是他又在《老張的哲學》里塑造了一個慈祥的老婦人形象——趙姑母，或許這是為了撫慰他那早已苦楚、絕望的心境。趙姑母從自己進門起就備受婆婆的欺凌和虐待，她從不反抗，容忍著一切，集中體現(xiàn)了舊中國女性的美德。李靜自幼父母雙亡，趙姑母將全部的母愛給予了李靜。趙姑母把苦埋在心底，處處為別人著想，舊社會的“老話”是她做人做事的信條，她不但以此來要求自己，還以此來規(guī)勸李靜，是老舍心目中的“中國好婦人”。老張要納趙姑母的親侄女李靜作自己的小妾，這位“真對于李氏祖宗負責任”的“好婦人”破壞了侄女的戀愛，滿懷“好心”地將李靜嫁給老張。趙姑母認為：“我們小的時候，父母怎樣管束我們來著？父母許咱們自己定親嗎？”“我愛我侄女和親生的女兒一樣，我就不能看著她信意把自己毀了！”后來原本像慈母似的趙姑母竟和親侄女一刀兩斷，因為她不能理解李靜，在她看來，李靜在臨嫁之時逃走了，“是個沒廉恥的女孩子”。由此不難看出，“知足認命”“墨守成規(guī)”在老舍此時的創(chuàng)作中表現(xiàn)得十分明顯，小說中的人物為了保住自己的小日子，終日小心翼翼，他們最害怕的就是“變”?！峨x婚》里的張大哥一生所要完成的神圣使命是“作媒人和反對離婚”，張大哥一輩子不招惹誰，也不得罪誰，離婚對他來說是對既定契約和社會秩序的破壞，是最大的敵人，他的使命就是化解、調(diào)和這些矛盾，湊合過日子。張大哥最反對走極端，也最討厭摔跟頭，因為大幅度的舉動在他那里是要不得的，“走極端是使生命失去平衡”。張大哥對生活的態(tài)度就是敷衍，就連馬虎先生也嘲笑張大哥的敷衍。在遭遇不幸時，張大哥依舊毫無作為，因為“罵一句人他都覺得有負禮教”，但最終也不可避免地成為了復雜社會的悲劇人物，他最后絕望地嘆道：“我得罪過誰？招惹過誰？”無論是馬則仁，還是趙姑母、張大哥，他們都是“老中國兒女”平庸形象的代表，他們的處世哲學讓他們得到了欲順天命而不得的下場，這是老舍創(chuàng)作初期的主流意識。

老舍在青年早期的創(chuàng)作是平鋪直敘、少言反抗的，老舍也曾說：“我要笑罵，而又不趕盡殺絕”[5]5。對待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老舍不是滿懷仇恨，而是“只知道一半恨一半笑的去看世界”[5]5；對待平庸的“老中國兒女”，老舍并沒有半點兒吶喊，他所做的只有在哂視、苦笑中彷徨與張望。然而，我們無法否認，在平庸和逆來順受中，老舍又試圖流露出一股極深的悲情與哀嘆，這是其悲劇的獨特之處。

二、“我必須找到這個根源，才能寫出這個勞苦社會。”

老舍在20世紀30年代的創(chuàng)作同樣是對悲情的續(xù)寫，但與第一階段的創(chuàng)作有所不同，他試圖把小人物的悲劇和國家命運聯(lián)系起來，將筆觸伸向社會、歷史和政治變局，開始在歷史批判的視野中審視我們這個古老民族的根和國民精神。

苦難與離亂的疊加使老舍對現(xiàn)實社會產(chǎn)生了幻滅感，這在他作品中展現(xiàn)的便是人生的苦短與絕望。除此之外，老舍還特別鐘情古希臘悲劇以及莎士比亞的《哈姆萊特》，認為希臘悲劇讓他看到了希臘人的理智與情感沖突，看到了悲劇所擁有的特別的美，“這個美不僅是修辭上的與結(jié)構(gòu)上的，而且是在希臘人的靈魂中的”[8]。古希臘悲劇陶冶了老舍獨特的悲情意識，這在老舍作品的場面、結(jié)構(gòu)、語言、人物性格中都有明顯反映。老舍在《論悲劇》一文中寫到：“我并不想提倡悲劇，它用不著我來提倡。二千多年來它一向是文學中的一個重要形式。它描寫人在生死關(guān)頭的矛盾與沖突。它關(guān)心人的命運。它鄭重嚴肅，要求自己具有驚心動魄的感動力量?！盵9]46630年代，老舍的創(chuàng)作進入到了一個鼎盛期，相繼創(chuàng)作了《貓城記》《駱駝祥子》《我這一輩子》等長篇小說以及《月牙兒》《斷魂槍》等中短篇小說，為我們呈現(xiàn)了一個豐富多彩的悲劇世界。此階段他關(guān)注更多的是由小人物們所組成的社會，他敘寫的不僅是人物命運的悲劇，更是社會的悲劇。

“五四”以降，中國現(xiàn)代知識分子開始將目光轉(zhuǎn)向國民精神的改造，“‘五四’的作家自覺地尋求能夠包容更多的社會學、倫理學、歷史學、哲學，以至政治學內(nèi)容的‘邊緣’性質(zhì)的文學形式”[10]25，尤其是社會學和倫理學的問題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關(guān)注，而30年代的老舍創(chuàng)作正體現(xiàn)了對這種關(guān)注的轉(zhuǎn)向。老舍起初雖以不蹚渾水來標榜自己對政治的“漠不關(guān)心”，但此時的老舍創(chuàng)作與上一階段相比，卻已經(jīng)表現(xiàn)出對政治、社會、文化等諸多層面的批判傾向了?！敦埑怯洝防锏纳鐣芍^“黑暗！黑暗！一百分的黑暗”，腐朽的社會制度使得貓國政權(quán)風雨飄搖，最終走向了瓦解、覆滅?！敦埑怯洝冯m然很像現(xiàn)代意義上的科幻小說，但貓城并非是憑空臆造、虛構(gòu)的，它是舊中國全方位投影的反映：從農(nóng)村到城市都暴露出了在政治、經(jīng)濟、文化、教育等方面存在的弊端。老舍還將貓民的死亡與民族文化的毀滅聯(lián)系了起來。在作者眼中，貓民的愚昧源于貓國體制的衰敗，個人命運的悲哀與不幸在很大程度上是由其所處的現(xiàn)實社會所決定的，所以療救必須從病根下手。與魯迅“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式的批判相比，此時的老舍同樣表現(xiàn)出一種“由憤恨而失望”[9]189的心理感受，憤恨成了這部小說的感情基調(diào)，泄憤則成了作者創(chuàng)作的主要動機，小說在看似冷靜、平淡的直敘中表現(xiàn)出了一種對社會強烈的不滿與怨恨，這不能不說是老舍創(chuàng)作的一大轉(zhuǎn)變?！对卵纼骸分械呐畠海静辉敢庀衲赣H那樣靠“賣肉”為生，但還是被現(xiàn)實處境一步步地逼為暗娼，最后她不得不承認母親是對的，“婦女只有一條路走，就是媽媽所走的路”。社會不容許她有自己的人生選擇，她和老巡警、祥子一樣，認為自個兒的“職業(yè)是世襲的，是專門的”，顯然這是女主人公對吃人社會的憤怒譴責、血淚控訴。1937年，老舍的中篇小說《我這一輩子》和長篇小說《駱駝祥子》幾乎同時問世。當《駱駝祥子》正在《宇宙風》上進行連載時，《我這一輩子》就已經(jīng)全文出版了，可以說《駱駝祥子》的巨大成功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前者。這兩部作品都以城市最底層的受苦男人為主人公，老巡警和祥子扮演的都是美好人性逐漸被吞噬、毀滅的悲劇角色。《我這一輩子》中的老巡警，經(jīng)歷清代、民國兩個政府，但依舊還是社會最底層的人。在那個時代，如果出生貧寒，再有本事也找不到事做，最多只能找個僅供糊口的差事，比如拉車、當巡警。然而，“一個人當巡警，子孫萬代全得當巡警，仿佛掉在了巡警陣里似的”，永無翻身之日?！段疫@一輩子》通過精明能干、善良正直的老巡警的四次升降起落，說明在那個社會，靠正直、良心、勤勞是永遠也得不到好結(jié)果的，尤其在上流人眼里，勞苦大眾“熱死凍死都活該”。在這里，老舍將原有的幽默化為了苦笑，“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快餓死了，我還是笑著，連我自己也說不清這是真的還是假的笑，反正我笑”，直到死的時候，“我還笑，笑我這一輩子的聰明本事，笑這出奇不公平的世界”?？梢娺@種“笑”是冷笑、苦笑、啼笑皆非的笑、無可奈何的笑，它是內(nèi)心抑郁已久、悲痛發(fā)展到極致時的情感噴涌，是對“出奇的不公平世界”的強烈抗議。在這部悲劇中，老舍將憤懣與痛苦交織在一起，借老巡警之口，表達了對現(xiàn)實世界的徹底否定：“希望等我笑到末一聲，這世界就換個樣兒吧！”在舊社會，職業(yè)的選擇不是個人能夠決定的，它和經(jīng)濟、社會地位緊密相關(guān)，這是那個時代的普遍現(xiàn)象，無論是老巡警，還是祥子、《月牙兒》中的母女，他們的職業(yè)和那些達官顯貴們似乎一樣，都是世襲的。顯貴們靠祖宗的“蔭德”世襲了他們得意的生活，而底層民眾也只能按部就班地世襲他們悲慘的命運。

在這一階段的創(chuàng)作中，老舍由主人公的個人命運聯(lián)系到了社會命運，這是他現(xiàn)實主義創(chuàng)作實踐的結(jié)果。然而，在這一階段的創(chuàng)作中，老舍依舊沒有為作品中的悲劇人物賦予強烈的反抗精神，只是將他們與社會現(xiàn)實的尖銳矛盾呈現(xiàn)了出來，悲劇中的人物依舊缺乏老舍所鐘愛的古希臘英雄悲劇的悲壯氣質(zhì)，留給人的只是譴責、控訴、流淚、凄慘的哀嘆、孱弱的呼吸，并沒有掀起一番波瀾。

三、“創(chuàng)造新的社會與文化，我們也須準備犧牲，再負起一架十字架。”

顧亭林云：“天下興亡，匹夫有責。”老舍認為：“今天的一個藝術(shù)家必須以他的國民的資格去效勞于國家，否則他既已不算是個國民，還說什么藝術(shù)不藝術(shù)呢？最高偉的藝術(shù)家也往往是英雄，翻開歷史，便能看到。藝術(shù)家的心是時代的心，把時代忘了的，那心便是一塊頑石。”[11]406熾熱的愛國情感與憂患意識加速了老舍愛國意識的形成，國家民族逐漸成了老舍最根本的信仰。所謂“修身”，其最終目的是為了“治國平天下”，國家至上的觀念隨著歲月的積淀在老舍的人格中日益清晰。進入40年代，飽經(jīng)戰(zhàn)亂的老舍開始將批判的鋒芒指向?qū)γ癖娕叟c壓迫的社會陰暗面，而不再拘囿于對小市民內(nèi)心苦悶的抒寫。老舍認為，抗戰(zhàn)改變了一切?？箲?zhàn)為老舍長期壓抑的心理進行了一次徹底的疏通，使他找到了敢于抒發(fā)內(nèi)心真實情感的發(fā)泄口。如果說“五四”給了老舍一個新心靈的話，那么抗戰(zhàn)無疑給了老舍一個全新的世界觀和價值觀，正如老舍自己所言：“反封建使我體會到人的尊嚴，人不該作禮教的奴隸；反帝國主義使我感到中國人的尊嚴，中國人不該再作洋奴。這兩種認識就是我后來寫作的基本思想與情感?！盵12]346不難看出，抗戰(zhàn)的確為老舍的文化批判提供了足夠的理論支撐和自我內(nèi)省的契機，“我怕城市會忽然的被敵人包圍，而我作了俘虜。死亡事小，假若我被他捉去而被逼著作漢奸，怎么辦呢？這點恐懼，日夜在我心中盤旋”[12]280。在此之前，老舍因?qū)?、民族的失望寫出了以倭人毀滅貓國的《貓城記》，然抗?zhàn)之際發(fā)出的“愛克斯光”不僅照亮了中國，也激發(fā)了老舍的憂患意識和民族熱情，驅(qū)使老舍義無反顧地投身于抗日救亡的事業(yè)之中，對此老舍也毫不隱瞞：“一個文化的生存，必賴它有自我的批判，時時矯正自己，充實自己；以老牌號自夸自傲，固執(zhí)的拒絕更進一步，是自取滅亡。而要矯正自己，充實自己，就必須看到它的過去，現(xiàn)在與將來。在抗戰(zhàn)中，我們認識了固有文化的力量，可也看到了我們的缺欠——抗戰(zhàn)給文化照了‘愛克斯光’。在生死的關(guān)頭，我們絕對不能諱病忌醫(yī)!何去何取，須好自為之?！盵12]289在民族存亡的生死關(guān)頭，當可能亡國滅種的現(xiàn)實擺在老舍面前時，國恥、家恨、命運的苦難一起涌上他的心頭，使他不得不將個人、國家、民族存亡三者聯(lián)系起來，開始譜寫由一個個鮮活的小人物演繹的民族史詩。

周作人的“附逆”給老舍巨大刺激，使老舍開始懷疑以往潔身自好的處世習慣和極度悲觀的民族心理在民族危難時的意義，認識到任何脫離國家、民族而獨享其樂的“嗜好”即使是最高尚的，也“不得善終”?！端氖篱g堂》里的牛教授、《戀》里的莊亦雅、《火葬》里的王舉人是“獨善其身”的代表，在民族存亡關(guān)頭，他們都成為了民族的“附逆”，最終以漢奸的身份在眾人的鄙夷和恥笑中無奈、絕望地逝去。在對傳統(tǒng)士人“附逆”行為進行批判的同時，老舍也塑造了具有民族氣節(jié)的知識分子，像錢默吟這樣只知道吟詩賞花的讀書人，在日寇眼中正好是作漢奸的料，但面對兒子的被害，錢默吟堅決駁斥了敵人的勸降，顯示了中華民族不可侮的氣概。正如老舍所言，艱苦的戰(zhàn)爭“使弱女變成健男兒，使書生變成戰(zhàn)士，使肉體與鋼鐵相抗”[13]343?？箲?zhàn)使老舍這樣富有民族氣節(jié)的文人以覺醒，使他的思想發(fā)生了極大的轉(zhuǎn)變，不僅敢與肉體作斗爭，而且“敢與敵人的機械化部隊硬碰”，“碰得暴敵手足無措”[13]343。愛國熱情對一個裝備劣勢、經(jīng)濟落后的弱小國家而言，是極為珍貴而且必須的。老舍宣稱：“愛你的國家與民族不是押寶……而應是最堅定的信仰。文藝者今日最大的使命便是以自己的這信仰去堅定別人的這信仰。”[7]371信仰的轉(zhuǎn)變事實上也是老舍精神上的一次突圍，“因為文藝是社會的良心，作家也是一個公民，在抗戰(zhàn)時期，當然必須抗戰(zhàn)的”[7]498。如果說老舍在《黑白李》《月牙兒》《駱駝祥子》中仍對共產(chǎn)黨人和紅色革命保持一定的隔膜，那么抗戰(zhàn)則讓老舍對紅色革命的認識發(fā)生了極大的轉(zhuǎn)變：“共產(chǎn)黨的話，就是老百姓的話，國民黨老爺總是不干好事，這回抗戰(zhàn)，我算試出來了。我當然聽老百姓的，只怕懂得太少，做得不好”[14]。在老舍看來，“這就是共產(chǎn)黨，沒有別的，就是大公無私，為國為民！對每個人都熱情關(guān)注，目光四射”[15]。這是他思想上的一次質(zhì)變。“熱情凝固了，幻想破滅了，光明晃遠了，代替了這的是新的苦悶和抑郁”[10]448，在這種凝固的情感中，老舍開始以新的筆觸和姿態(tài)創(chuàng)作無論在規(guī)模上還是在思想深度上都有了重大變化的《四世同堂》。他在五六十年代寫出的劇作《龍須溝》和《茶館》之所以能夠一舉成名以至輝煌，也是基于《四世同堂》的創(chuàng)作實踐積累?！端氖劳谩肥抢仙崴枷肴遮叧墒?、明晰的代表之作，這部百萬字的三部曲，以北平小羊圈胡同五六十號人、十多個家庭的惶惑、偷生、苦難、抵抗的心路歷程為切入口，表現(xiàn)了漢奸、走狗、洋奴門的精神和肉體歸于淪滅的過程，這是老舍小說中結(jié)構(gòu)規(guī)模最宏大的一部，表現(xiàn)出極強的藝術(shù)生命力。在血與火的洗禮中，人物精神開始表現(xiàn)出前所未有的沉穩(wěn)和剛健。此后創(chuàng)作于美國的《鼓書藝人》更是在此思想上進一步深化、發(fā)展的扛鼎之作。小說中孟良作為一個引路人，將方保慶、秀蓮養(yǎng)父女從舊藝人的生活窘境帶向新的生活領(lǐng)域，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老舍對革命的理解和態(tài)度發(fā)生了重大變化。雖然敘寫的仍然是這類小人物的命運悲劇，但它和《四世同堂》一樣寫出了小人物的覺醒、抗爭，將底層人物的命運和時代的脈搏、國家的命運結(jié)合了起來，一改《月牙兒》《我這一輩子》《駱駝祥子》這類只表現(xiàn)苦難而沒有覺醒、希望的創(chuàng)作路徑。在這里，老舍從人民、革命、時代三者的關(guān)系中思考社會變化、前進的推動力量，表現(xiàn)出其對革命事業(yè)認同后思想上一次質(zhì)的飛躍。可見，在新中國建立之前，老舍在極力追趕時代的同時已經(jīng)將自己的目光投向了民主革命的領(lǐng)域。

四、“生命是何等酸苦的一篇功課呢！——死罷！”

悲劇是老舍生命的底色，投身于革命后的老舍內(nèi)心又是矛盾的。對待死亡，老舍的內(nèi)心依然充滿矛盾，他曾將一篇自己如何看待死亡的隨筆命名為《無題》。事實上，命運多舛的老舍早已看淡了生死。死亡是悲劇的高潮，也是悲劇的結(jié)束，他甚至斷言：“死，我不怕，死不了而天天吃個半飽，還不如死了呢。”[12]90在老舍眼中，“生活是夢”，“死倒更真實，更肯定，更自由”。作為一個典型的書齋式作家，老舍沒有參加過轟轟烈烈的政治革命，也沒有參與過明爭暗斗的政治陰謀，他的一生好像《離婚》里的張大哥，“不招惹誰，也不得罪誰”，規(guī)矩且恭順地活著。然而，歷史是無情的，老舍未能幸免，“舒舍予自絕于人民”[16]162的帽子還是扣在了他的頭上，這或許是老舍一生都始料不及的，但他并沒有因此而徹底絕望，因為在離世前老舍手里還拿著一本《毛澤東詩詞》，邊讀邊坐在湖邊靜靜地思索……正如老舍之子舒乙所言：“直到死，父親并不認為自己有什么問題。他心中所關(guān)心的，并不是后來被隨心所欲地到處亂扣的那些大帽子，而是對人民的態(tài)度。他認為，在這個問題上，自己是無愧的。他用死去證明這一點?！盵16]162用自殺抗爭或許是對老舍自殺的最公正評價。自殺對于看淡生死的老舍來說，并不是悲傷，也不是絕望，更不是逃避！死是一種抗爭，一種反叛。也許在老舍看來，與其做一個順民落得個“欲順天命而不得”的下場，倒不如死來得更肯定。其實，老舍早在創(chuàng)作《老張的哲學》時就表現(xiàn)出了對死的理解和洞察，死亡在老舍那里是平淡的、安靜的，“世界上沒有事似的：風吹著，雨落著，花開著，鳥唱著……誰理會世上少了一個人”。老舍曾坦言：“多少人生中的小困苦小折磨使我喪氣，使我看清生命?！盵12]90命運的捉弄與無常，不僅沒有讓老舍一蹶不振，反而讓他更能夠看清人生的意義所在，他將死也看成是人生意義的重要構(gòu)成，而死亡（準確說是自殺）這一主題也貫穿了老舍創(chuàng)作的始終?！恶橊勏樽印防锏男「Ｗ影芽腿说囊律褎兿聛?，自己穿上，逃了，“她真有心眼”，但她沒有茍活，而是選擇了自盡，“她就在那兒掛著呢。摘下來，她已斷了氣，可是舌頭并沒吐出多少，臉上也不難看，到死的時候她還討人喜歡呢”。小福子作了吊死鬼，埋在亂死崗子，但“小福子是要強的”，在老舍看來這一切都是“努力一世的下場頭”！自盡在老舍那里不是無能、軟弱、妥協(xié)的表現(xiàn)，而是內(nèi)心的吶喊、命運的反抗與抗爭，是獨立人格精神的呈現(xiàn)。《火葬》里的石隊長臂上受了傷，藏在老百姓家里。他的臂上極疼，“他咬上了牙”，“須忘了自己”，像捉鳥獸的“招子”似的，把自己只當作誘餌引敵人到死地。最后，他坐在尸身的旁邊，“等著化為灰燼”，“完全無憂無慮，只覺得生命隨著鮮血往外流泄……他完成了他的——一個軍人的——任務”，在石隊長看來，“敵人必須消滅，他自己也必須犧牲”，所以自殺不是為了一己之私，而是為了“不作俘虜”，完成自己的“使命”?？梢娮詺⒃诶仙崮抢镆呀?jīng)不是簡單意義上的個人行為，而是一種關(guān)乎國家、民族、社會命運的行為?！恫桊^》里的掌柜王利發(fā)一直沒忘了改良，總不肯落在人家后頭，沒做過缺德的事、傷天害理的事，卻在最后落了個“為什么就不叫我活著”的結(jié)局。王利發(fā)上吊死了，但他的死是憤怒的，是有怨恨的：“我得罪了誰？誰？皇上、娘娘那些狗男女都活得有滋有味的，單不許我吃窩窩頭，誰出的主意？”這些都是對黑暗社會極度不滿的強烈控訴。在《貓城記》中，貓人們整日你爭我奪、不思進取，使得“貓國復興的希望算是連根爛的一點也沒有了”。國之將亡，但貓人們?nèi)耘f執(zhí)迷不悟，終究導致滅種亡國。小說中兩個僅有的清醒者大鷹與小蝎也相繼自殺了。老舍在天津南開中學“雙十節(jié)”的紀念會上，曾接受洗禮成為基督徒，并公開宣稱愿將“雙十”解釋為兩個十字架。他說:“為了民主政治，為了國民的共同福利，我們每個人須負起兩個十字架……為破壞、鏟除舊的惡習，積弊，與像大煙癮那樣有毒的文化，我們須預備犧牲，負起一架十字架。同時，因為創(chuàng)造新的社會與文化，我們也須準備犧牲，再負起一架十字架?！盵12]265悲憫情懷與拯救精神造就了大鷹和小蝎的殉道精神，同時也造就了老舍的殉道精神。

不難發(fā)現(xiàn)，《四世同堂》里祁天佑的死與老舍的死是十分相似的，因為他們都在投水中完成了人生的最后一次洗禮。祁天佑在平日里是一個很注重體面、尊嚴的人，面對日軍的百般侮辱，他只能選擇自殺來反抗敵人的暴行，更何況他又是一個“心路不甚寬”的人！投水自盡在老舍那里是十分崇高的，是死亡的極致。歷史上，無論是屈子的死，還是王國維的死，都帶有一種“身諫”的性質(zhì)，是對王道政治、民族文化的守節(jié)與殉葬。水在傳統(tǒng)士大夫眼里是清白的象征，投水自盡這一死亡方式，不僅將民族的氣節(jié)與自身人格的高潔融為一體，更為重要的是，投水可以洗滌身上的恥辱與污穢，以一個清白之身回歸自然?！凹爸辽鐣险嬗辛说溁?，他會以身諫，他投水，他殉難”[12]178，或許，祁天佑的投水自殺正是老舍潛在死亡意識的表象，如果我們將祁天佑的死看成是老舍殉難的一場預演，那么老舍的死因就變得更為復雜了，而非簡單意義上的政治殉難。試想一下，如果沒有遭受政治苦難，老舍是否依舊還會用投水的方式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呢？老舍是個始終與憂患相伴相行的作家，他生于憂患，死于憂患，在現(xiàn)實的憂患中用非自然的手段結(jié)束了自己的生命。在老舍的死亡意識中，“像朵春花將殘似的那樣哀而不傷”的死是平靜的也是偉大的，所以身諫、投水、殉難式的死，在他那里是真正的殉道。老舍的死除了具有傳統(tǒng)士大夫的身諫性質(zhì)外，還將宗教的悲憫精神、殉道精神與傳統(tǒng)士人舍生取義的犧牲精神結(jié)合了起來，這是他的崇高之處，他的舍生取義不僅警示了后人，也完成了其自身人格徹底而純粹的升華。

注釋：

①明代小說《金瓶梅》是中國最早的長篇世情小說，老舍認為《金瓶梅》是中國最棒的一本書。1939年，老舍翻譯完成的英文版《金瓶梅》在倫敦出版，譯名為The Golden Lotus。此版是比較權(quán)威的《金瓶梅》英譯本，先后發(fā)行4次，由此可見老舍對世情的厚愛。而真正意義上的世情小說，不僅要對普通市民的生活進行細致入微的描寫，更應當具備“金瓶梅式”的批判精神。

[1]丹納.藝術(shù)哲學[M].傅雷，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3：11.

[2]趙杰.滿族話與北京話[M].沈陽：遼寧民族出版社，1996：3.

[3]老舍.老舍選集[M].濟南：山東文藝出版社，2003：2.

[4]樓適夷.憶老舍[J].新文學史料，1978（1）：129-133.

[5]老舍.老舍生活與創(chuàng)作自述[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7.

[6]樊駿.老舍：一位來自社會底層的作家[G]//中國現(xiàn)代文學論集.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3.

[7]老舍.老舍全集15卷[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3.

[8]老舍.寫與讀[J].新文學史料，1981（2）：113-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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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錢理群，溫儒敏，吳福輝.中國現(xiàn)代文學三十年[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

[11]老舍.老舍文集15卷[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9.

[12]老舍.老舍文集14卷[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9.

[13]老舍.老舍文集3卷[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9.

[14]關(guān)紀新.老舍評傳[M].重慶：重慶出版社，2001：308.

[15]吳組緗.老舍幽默文集序[M].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2.

[16]舒乙.我的父親老舍[M].沈陽：遼寧人民出版社，2011.

（責任編輯：田皓）

From"Docile"to"Ready to Sacrifice"——On the Tragic Variation and Spiritual Breakthrough in Lao She's Literary Creation

YANG Tianqi

（The Center for Literary Theory and Aesthetics,Shandong University,Jinan,250100,China）

Sadness is the main theme in Lao She's creation and his life.The tragedy in Lao She's writing is not static.We can see the tragedy is in constant increasing from the ignorance of mediocre Ma Zeren to the anger of old policeman and Xiangzi,and to Qi Tianyou's suicide.Environment and times indeed created an unique aesthetic implication in Lao She's tragedy.Qi Tianyou's suicide perhaps is the appearance of Lao She's potential death consciousness.If we regard the death of Qi Tianyou as a rehearsal of Lao She's martyrdom,Lao She's death is more than a simple political martyrdom.He combined the sympathy spirit,the martyrdom spirit,the unyielding spirit of the traditional scholar,the sacrifice spirit together and completed the total and pure sublimation of his own character.

Lao She;sadness;spiritual breakthrough

I206.6；I206.7

A

1674-9014（2017）02-0098-07

2016-09-22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I.A.瑞恰慈文學思想與中國現(xiàn)代文論建設(shè)研究“（15CZW007）。

楊天奇，男，甘肅蘭州人，山東大學文藝美學研究中心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哲學與宗教、比較詩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