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 峰
(曲阜師范大學 文學院,山東 曲阜 273100)
中唐貞元詩歌研究新論
——基于唐宋詩風轉變的角度
秦 峰
(曲阜師范大學 文學院,山東 曲阜 273100)
唐、宋詩風的轉變問題歷來紛爭不已?!霸姳厥⑻啤钡脑姼柙u價標準使得盛唐詩歌的余輝始終籠罩在其后數百年的詩歌創(chuàng)作和評價體系之上。詩至中唐,“氣骨頓衰”,貞元時期的詩歌創(chuàng)作、詩論發(fā)明起著巨大的推進作用,具有相當重要的詩史意義。
唐宋詩風;中唐詩歌;貞元詩歌;詩風轉變
詩之美刺,承襲已久。詩歌,作為中國文學的瑰寶,自其誕生之日起就承擔著極其重要的社會功用。詩可以“興、觀、群、怨”,通過研究古代詩歌,不僅可以體會到詩歌的美的感受,還可以了解當時的社會風貌、文人心態(tài)以及民生疾苦。“一代有一代之文學”,唐朝被稱為詩歌的王朝,亦是我國古代詩歌發(fā)展繁榮的最高峰,研究古代詩歌,就繞不開唐詩這座大山;同時,“一時之詩亦有一時之風氣”,有唐一代,詩歌發(fā)展又分為“初、盛、中、晚”四個時期。“四唐說”是唐詩分期的主流說法,此外還有其他分期方法有待商榷,本文不作過多討論。“四唐說”起源于南宋嚴羽的《滄浪詩話》[1],經過元代方回的闡發(fā),奠定于元代楊士弘的《唐音》[2],完成于明代高棅的《唐詩品匯》[3]。雖然各家對唐詩具體分期問題存在著或多或少的分歧,但從整體上看,各家觀點是趨同的,即對唐詩發(fā)展的各個階段中呈現(xiàn)著不同風格這一現(xiàn)象有著較為清醒的認識?;凇八奶普f”的各家將對唐詩的研究大致分為以下兩個方向:一是研究成果多集中在盛唐詩歌這一階段,在“李杜文章在,光焰萬丈長”(韓愈《調張籍》[4]3820)的光輝下,王維、孟浩然、王昌齡、崔顥、高適、岑參等詩人名家一掃前代之頹氣,自開向上一路,盛唐詩歌自然就成為詩歌王冠上的明珠;二是研究方法多是以詩論詩,以文論文,研究成果多體現(xiàn)為作家評傳、作品介紹的匯編一類的形式,這就人為地將作家(詩人)與他所處的時代和以他為中心的創(chuàng)作群體給割裂了。僅就中唐貞元時期詩歌研究而言,主要有以下論文的觀點頗具代表性:蔣寅《權德輿與貞元后期詩風》[5]、嚴國榮《權德輿生平與交游考略》[6]、胡可先《論包佶、李紓與貞元詩風》[7]等。這些論文的著眼點基本上都是基于對個別詩人如權德輿、孟郊、李益等的研究,通過對這些主要作家的研究,發(fā)掘出其所處時代的主要詩歌藝術特色,對于貞元詩歌有了一個整體上的、概括性的認識,但這種認識是片面的、孤立的,還不足以支撐起整個貞元詩歌時代。
正如法國著名文藝理論家丹納在他的《藝術哲學》[8]7中所說的:“藝術家本身,連同他所產生的全部作品,也不是孤立的……但要了解那位大師,仍然需要把這些有才能的作家集中在他周圍,因為他只是其中最高的一根枝條,只是這個藝術家庭中最顯赫的一個代表”。遵循傳統(tǒng)的研究方法,我們可以很容易地把握住時代的特色,可以對主要作家的生平和創(chuàng)作了如指掌、如數家珍,卻不自覺地忽略了那些相對不是那么有特色的、較為黯淡的文學時期,忽略了那些為文學發(fā)展和繁榮作出過一定貢獻的但卻相對不知名的作家?;貧w到唐詩研究中來,我們必須承認對于那些很少有名篇傳世的相對暗淡無光的時期,如中唐貞元時期,我們的研究工作是存在著很大的不足的。清人葉燮在曾在其《百家唐詩·序》[9]曾指出,中唐時期尤其是貞元元和年間,有以韓、柳、劉、錢、元、白為代表的一批詩人,鑿險出奇,為古今詩運關鍵,后人稱為中唐詩歌,但縱觀百代,此時亦堪稱百代之中。葉說從整個中國古典詩歌發(fā)展的角度宏觀把握,對“貞元、元和”詩歌進行了高度的評價,不過值得注意的是,葉燮所提到的“貞元、元和”詩歌,實際上特指以韓愈、柳宗元、劉禹錫、元稹、白居易為代表的元和詩歌,未注意到在元和詩人稍前的貞元時期詩人在中唐詩歌發(fā)展壯大以致形成風格的過程中所發(fā)揮的重要作用。上世紀九十年代初,以蔣寅為代表的專家學者,對于大歷詩風進行了非常深入細致的研究,蔣作《大歷詩風》[10]《大歷詩人研究》[11]分別從橫向和縱向兩個角度對大歷詩歌進行研究,研究范圍自唐肅宗至德元年(756)至唐德宗貞元八年(792)迄,共計36年,對劉長卿、戴叔倫、戎昱、權德輿、皎然等以及大歷十才子輩進行了詳實的研究和總結,奠定了大歷詩歌在中唐詩歌中的研究地位。其不足之處在于時間跨度只有36年,在貞元八年到元和初年韓孟詩派正式形成之前,仍留有一個研究空白,即貞元詩歌的主體時期。貞元詩歌作為“百代之中”的中唐詩歌的中間部分,有著屬于其自身的詩歌特色、研究價值,更有聯(lián)系大歷、元和兩代詩風的詩史意義。嚴羽在《滄浪詩話·詩評》中所說:“大歷以前,分明別是一副言語,晚唐分明別是一副言語”。[12]《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卷一五《錢仲文集》提要則是更加具體的指出:“大歷以還,詩格初變,開寶渾厚之氣,漸遠漸漓,風調相高,稍趨浮響”。[13]以大歷或者說大歷詩風作為劃分盛、中唐唐詩的分界點是沒有問題的,但緊隨大歷之后的貞元時代發(fā)揮了怎樣的詩史功用,尚沒有明確定義。李肇《唐國史補》指出:“大抵天寶之風尚黨,大歷之風尚浮,貞元之風尚蕩,元和之風尚怪也?!盵14]57李肇之說雖指社會風貌,但詩歌作為社會風貌的文學反映,這種“黨”“浮”“蕩”“怪”的社會風氣映射到詩歌創(chuàng)作上,也大抵不會有太大偏差,可見唐代詩風轉移之過程,尤其是安史之亂以后的中唐時期,詩歌不僅是“氣骨頓衰”,更呈現(xiàn)出與時俱變的發(fā)展態(tài)勢。貞元詩歌的發(fā)展介于大歷和元和之間,既有承上啟下的詩史功用,又有迥乎二者的獨特風貌,其風貌是難以確指的、是流動的。且貞元時期不存在那種足以照耀整個時代的名家,前人學者研究此段詩歌時,多是擷取相對較為突出的個別詩人進行個案研究(如對皎然、顧況、李益、權德輿的個案研究),這種研究方法均取得了一定的成果,也掃清了中唐詩歌研究尤其是貞元詩歌研究的部分障礙,但從詩歌發(fā)展史研究的全局來看,這種研究方法是狹隘的、人為割裂的,我們很難通過這種方法得出貞元詩歌的整體風貌和這一時期在整個詩歌發(fā)展史中的歷史地位。
勾陳典籍,查閱史料,我們還是會有發(fā)現(xiàn)的??此粕y的貞元時期,實際上是存在著將該時期詩人與之前(大歷)、之后(元和)詩人聯(lián)系起來的線索的。這些線索并非是單線的、扁平的二維結構,而是立體的、互相交織的三維結構,它是一張將大歷、貞元、元和三個時期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的一張網,通過對它的研究,我們不僅可以理清貞元詩人創(chuàng)作的源頭,更能發(fā)現(xiàn)他們詩歌創(chuàng)作的流變。這樣,整個中唐時期的詩歌發(fā)展研究就成為了有條理的、有邏輯的整體性研究。
茲將貞元詩歌研究新線索羅列如下:
(1)以顧況、李益為代表的創(chuàng)作派詩人,分別繼承了李白詩歌創(chuàng)作的浪漫奇崛與中正一面,并將其與各自的個人風格相融合,顧況對韓孟詩派尚怪奇的風格產生了直接影響,且間接影響了李賀的詩歌創(chuàng)作的奇詭一面,而李賀詩歌中中正一面,也就是所謂帶有盛唐風韻的一面則是受到李益的影響;
(2)顧況還繼承了杜甫入蜀之后詩歌創(chuàng)作所體現(xiàn)出的寫俗、寫實的風格,對元白詩派的重寫實、尚通俗的詩歌思想產生了重要影響。值得注意的是,顧況對元、白的影響最初是通過他對張籍、王建的影響來間接影響元、白創(chuàng)作的,到了后期,顧況才直接作用于元、白的詩歌創(chuàng)作;
(3)以皎然為代表的詩歌理論派,其尚主觀、重苦思的詩歌思想直接影響于孟郊的詩歌創(chuàng)作,并通過孟郊、蕭存間接作用于韓愈的詩歌創(chuàng)作,是韓孟詩派重主觀、尚怪奇思想的重要來源之一;
上述線索絕非無的放矢,而是有據可依的。限于篇幅有限,下面僅就顧況繼承李白浪漫奇崛一派風格,并對韓孟詩派尤其是李賀的詩歌創(chuàng)作產生深遠影響這一點展開具體論述。關于顧況詩歌的風格問題,皇甫湜在《唐故著作佐郎顧況集序》[15]中這樣評價:“偏于逸歌長句,駿發(fā)踔厲,往往若穿天心,出月脅,意外驚人語非尋常所能及,最為快也。李白杜甫已死,非君將誰與哉?”皇甫湜作為韓孟詩派的得力干將,對顧況詩作如此推崇,一方面可見顧況詩作的確在當時獨具一格,堪稱步武李、杜;另一方面,則說明顧況的詩歌創(chuàng)作中“駿發(fā)踔厲”的一面十分符合韓孟詩派的創(chuàng)作標準,其“穿天心、出月脅”的“意外驚人語”正是韓愈“巨刃磨天揚”的另一種表現(xiàn)。皇甫湜對顧況詩風格外的推崇,也就在情理之中了。而作為韓孟一派杰出后進代表的李賀,也就自覺地從顧況詩作中吸收營養(yǎng)和靈感?;矢浶蛑刑岬筋櫅r作詩“偏于逸歌長句”,可見顧況作詩擅長樂府和七古,且顧況有《顧華陽集》[16]存世,共收顧況樂府詩16首,古詩57首,五七絕、五七律等近體詩僅共計60余首,從作品類型構成上來看,顧況與李白、李賀基本上是一致的?!耙莞琛薄伴L句”體裁形式非常自由,易于發(fā)揮,如李白的《行路難》《梁甫吟》《廬山謠寄盧侍御虛舟》,顧況的《行路難》《露青竹杖歌》《廬山瀑布歌送李顧》《苔蘚山歌》,李賀的《神弦曲》《雁門太守行》《金銅仙人辭漢歌》《白虎歌》《將進酒》等作品,汪洋恣肆,才力飛揚,不拘一格,堪稱曠世之作。清代賀裳《載酒園詩話·又編》中提及:“顧況詩極有氣骨,但七言長篇,粗硬中時雜鄙句,惜有高調而非雅音”,[17]七言長篇形式自由適合抒情,易于發(fā)揮,故其“七言長篇”多“雜鄙句”,但這是追求詩歌整體上的奇崛特色所不可避免的。以顧詩的《露青竹杖歌》和李賀的《白虎行》為例,二詩均以奇崛見長,奇字僻句信手拈來,故在奇崛一脈上,二人相承相依,且李賀在顧況的基礎上又有所發(fā)揮,多了些“詭奇”的意味。所謂“詭奇”正是在以顧況為中介、以李白為源頭的奇崛一脈發(fā)展而來的,又融合了韓愈“尚怪奇”的詩歌思想,李賀集李、顧、韓諸家之長之后,藉著他那不世出的天縱之才,形成他獨特的“詩鬼”風格,堪稱唐詩奇崛一派的集大成者。
由上可見,李白、顧況、李賀三位有著共同的詩歌淵源,即樂府歌行體,又有著相似的偏好奇崛的審美趨向,三者自承一脈,成為將盛、中唐詩歌奇崛一派聯(lián)絡起來的重要線索,其中身處貞元時期的顧況的作用不容忽視。綜上所述,李白——顧況——孟郊、韓愈——李賀這一條線索雖然看起來仍然是線性的,但當我們按照同樣的研究方法把李白——李益—李賀,杜甫——顧況——元稹、白居易以及皎然——孟郊——韓愈等線索全部整理出來之后,這些詩人之間的關系就成了我們所追求的網狀的、立體的結構。通過對這些結構線索的分析研究,必將給我們貞元詩歌研究帶來新發(fā)現(xiàn)、新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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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8-20
秦峰(1993—),男,山東棗莊人,古代文學專業(yè)2015級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唐宋文學。
I222.7
A
1671-8275(2017)06-0078-03
長 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