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曉璐
辛棄疾與蘇軾在詞壇上并成為“蘇辛”,豪放詞的代表詞人。然辛棄疾也寫有婉約詞,其婉約詞之境界也決不在豪放詞之下。而辛棄疾這樣一位軍事家出身,有著英雄的豪情卻壯志未酬的詞人所寫婉約之詞與花間詞人之婉約綺靡之風格必大不相同,其情感更為深厚,境界更為高遠。本文擬對辛棄疾婉約詞《摸魚兒》進行賞析,一起品味這首詞婉約之中的情感意蘊,旨對辛詞,對辛棄疾有更深的了解。
《摸魚兒》寫于1179年,作者由湖北轉(zhuǎn)運副史改官湖南轉(zhuǎn)運副史時所作,辛棄疾一生頻繁調(diào)任,數(shù)被罷官,使其難盡其才,因此值此次遷任官職之際,在這首詞中表達了自己對流年消逝,壯志未酬和國家衰微的感慨。
“更能消幾番風雨,匆匆春又歸去”,開篇便是一句感慨,感慨春天太匆匆,感慨流年易逝,但是辛棄疾的這一句感慨似乎來得更深情,源于一個詞“更能消”,我們可以和李后主的“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比較一下,同樣是感慨太匆匆,而辛棄疾開篇便加上了一句更能消幾番風雨,將春天在風雨的摧殘之下的凄楚寫得讓人心疼之極,由此可見辛棄疾之惜春之情。
下一句進一步寫惜春,說“惜春長怕花開早,何況落紅無數(shù)?!蔽覀兂H耸强吹铰浠ㄒ苍S會傷心,但是辛棄疾是還沒有花落之前就感到了悲哀,所以說害怕花開得太早,因為花開得早便落得早,所以辛棄疾之惜花惜春之情較其他人又深了一層,而如此多情之人看到的卻是落紅無數(shù),其悲痛之狀不消說已經(jīng)可以感同身受了。
由于太愛惜春天,所以辛棄疾想要留住春天,于是忍不住說到“春且住,見說道,天涯芳草無歸路”,這是怎樣的深情啊,春天那么美好,但是為什么走得那么快,春天,你能不能停住你的腳步,前面長滿了芳草,哪一條才是你的歸路啊?逝者如斯夫,作者豈不明白,只是深情所致不得不讓他明知不可為而為,其中的悲痛與無奈可見一斑。
然而詩人的深情并未感動春天,于是由愛生怨,“怨春不語”,詩人的心靈是非常敏感的,他們把他們的深情投諸到人世,希望天地萬物可以理解他們,自己的深情能夠得到回應,可是結(jié)果總是不理解與冷漠無情?!安徽Z”二字便盡是冷漠。但是時間本無情,正如后主李煜所說“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時間不會為任何人所停留?!安徽Z”表現(xiàn)了春天的冷漠無情,而此冷漠無情實是詩人的多情,此是其一,其二,“不語”更表現(xiàn)了詩人不被理解的孤獨落寞與沉痛,就像他說的“把吳鉤看了,闌干拍遍,無人會,登臨意?!?/p>
既然美好不可挽回,那么是不是就此放棄呢了?詩人說“算只有殷勤,畫檐珠網(wǎng),盡日惹飛絮”,詩人顯然沒有放棄,即使春天無情地離我而去,我仍然要盡我最大的努力留住春天,即使我的力量像蜘蛛那么微弱,即使我網(wǎng)住的只是飛舞的柳絮,但是我在盡力。這就是辛棄疾,對理想的執(zhí)著,明知不可為而為的勇氣與責任。
上片由惜春到留春再到怨春,感情層層深入,至“不語”這里,已是失望落寞到極點,然而最后幾句又于沉痛之中掙扎奮起,表現(xiàn)出不放棄的執(zhí)著精神,真的是千回百轉(zhuǎn),沉郁頓挫,感人至深。
上片傷春,以春喻國,下片則詠史用典,借古喻今表達自己的一腔憤懣之情。
“長門賦,準擬佳期又誤。蛾眉曾有人妒?!遍L門事指的是陳皇后失寵的典故,陳皇后失寵之后,曾以黃金白斤贈與司馬相如,為之寫《長門賦》表達自己的幽怨之情,旨在讓漢武帝回心轉(zhuǎn)意。這里作者顯然是借長門之典故,以美人遭妒失寵,表達自己政治上的失意。
“千金縱買相如賦,脈脈此情誰訴?”這句承接上句典故,即使陳皇后借《長門賦》表達了自己的幽怨之情也沒能感動漢武帝,即使我辛棄疾為國家鞠躬盡瘁,死而后已,也未能感動朝廷,最終仍不得重用,所以我這一腔脈脈之恨向誰傾訴呢?此一問,真正道出了辛棄疾壯志未酬的哀怨與憤懣,情至此,已經(jīng)到了不得不噴薄而出的時候了,所以下句“君莫舞,君不見、玉環(huán)飛燕皆塵土”,作者之恨達到了頂點,以近乎警告的口吻寫出了對善妒小人的憤怒。這里玉環(huán)飛燕便是比喻的善妒小人,聯(lián)系辛棄疾的生平,辛棄疾一生屢被彈劾,數(shù)被罷官,使其收復國土之壯志難以實現(xiàn),因此可以感受到此句中作者的一腔憤懣。
然而這噴薄而出的一腔憤怒并未一發(fā)不可收,最后作者只輕輕地說了一句“閑愁最苦”,“閑愁”看似無足輕重,卻是時時刻刻縈繞詞人心中的壯志未酬之愁與國勢衰微之愁啊。
末一句“休去倚危欄,斜陽正在,煙柳斷腸處”,又使得整首詞回到了上片傷春的哀怨纏綿之中,而以景語作結(jié),更是意蘊無窮,而此意蘊中的一層意思便是以“斜陽”比喻南宋衰微的國勢,這才是作者真正“斷腸”的原因。
綜上所述,《摸魚兒》一詞,全篇比興、用典,一字一句都包含著作者的壯志未酬與國家之憂,而這深厚沉郁之情感卻蘊含在傷春的哀怨之中,可謂是催剛為柔,百煉鋼化為繞指柔,于纏綿哀怨之中見其慷慨悲壯,正如陳廷焯《白雨齋詞話》云:“詞意殊怨,然姿態(tài)飛動,極沉郁頓挫之至?!毙翖壖残闹杏⑿鄣暮狼榕c壯志未酬的苦悶永遠都會在他的詞中流露,其豪放詞是直接正面的表達,而表達在婉約詞里,則造成了一種沉郁頓挫的風格,更耐人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