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文翔 程發(fā)峰 王雪茜 穆杰 馬重陽 連雅君 王慶國
·學術論壇·
麻子仁丸病機及方證探析
朱文翔 程發(fā)峰 王雪茜 穆杰 馬重陽 連雅君 王慶國
麻子仁丸是《傷寒論》中的一首名方,太陽陽明、胃強脾弱概括了其病機,方中大黃、枳實、厚樸泄熱通腑,火麻仁、杏仁滋脾宣肺,芍藥養(yǎng)陰瀉肝通便。后世醫(yī)家加深運用了麻子仁丸的組方原理,通過肺腸同治和虛實兼治這些理論,將下法得到了更廣泛的運用。
麻子仁丸; 太陽陽明; 胃強脾弱; 肺腸同治; 虛實兼治
麻子仁丸是《傷寒論》中的一首名方,雖然原文對麻子仁丸的記載很簡短,但是其在臨床中的應用卻極其廣泛,后世醫(yī)家將其運用于各種內(nèi)科雜病當中。同時,張仲景創(chuàng)制麻子仁丸的思路也給予了后世啟發(fā)。本文將從麻子仁丸證的病因病機著手,并結合其藥物組成,分析麻子仁丸內(nèi)在組方原理及其對后世理論的影響,以期促進對下法的全面理解,進而使其在臨床中得到更廣泛和合理的應用。
1.1 太陽陽明:從表里概括麻子仁丸的病因病機
《傷寒論》第179條曰“太陽陽明者,脾約是也”。太陽陽明,是指太陽陽明合病,或者病在太陽傳入陽明,即二陽并病。結合《素問·經(jīng)脈別論篇》中“飲入于胃,游溢精氣,上輸于脾,脾氣散精,上歸于肺”所述的津液從胃→脾→肺的輸布過程,認為太陽陽明的病位涉及肺、脾、胃三臟[1]。
“肺者相傅之官,治節(jié)出焉”,其中“治節(jié)”之意為調(diào)節(jié)、控制機體的各種生命活動。肺為水之上源,“水精四布,五經(jīng)并行”又賴余“肺主治節(jié)”之功尚健。同時《素問·平人氣象論》云“胃之大絡,名曰虛里,貫膈絡肺,出左乳下”,說明胃與肺有經(jīng)絡直接相通。并且,在五行當中,脾與肺又有著土金相生的關系?;诜闻c脾胃在生理上的緊密聯(lián)系,其在病理上亦相互影響。一方面,在表之邪本應適當運用汗法使其從外而解,若失治誤治,妄用汗吐下利之法,則可致邪氣直接內(nèi)陷于陽明,從陽化熱,使得胃中“游溢精氣”所產(chǎn)生的津液,不能透過脾而上歸于肺,而是被逼迫趨下形成小便數(shù),最終產(chǎn)生胃中燥實之證。另一方面,上焦肺氣不宣,因而脾氣不能上升,子病及母,久則脾弱氣耗,無力散精行津,亦可化濕[2]。綜上所述,由于失治誤治,病從主表及水之上源的肺漸而累及在里的脾胃,導致三焦水道通調(diào)失司,形成表里俱病的情況。
1.2 胃強脾弱:從虛實概括了麻子仁丸的病因病機
《傷寒論》第247條脾約證的主癥是“小便數(shù),大便硬”,其病機為“其脾為約”。歷代醫(yī)家對于這一條的理解有著多種解釋。代表醫(yī)家成無己,其最先對“脾約”進行注釋且對后世影響最為巨大。其在《注解傷寒論》曰:“跌陽者胃脾之脈弦,浮為陽,知胃氣強,澀為陰,知脾為約,約者儉約之約,又約來之約?!薄秲?nèi)經(jīng)》曰:“飲入于胃,游溢精氣,上輸于脾,脾氣散精,上歸于肺,通調(diào)水道,下輸膀胱,水精四布,五經(jīng)并行,是脾主為胃行其津液者也,今胃強脾弱,約來津液,不得四布,但輸膀胱,致小便數(shù),大便難,與脾約丸通腸潤燥?!盵3]“胃強脾弱”的解釋也由此而來并被廣泛接受。
脾胃中州總司水谷納化,調(diào)節(jié)中焦升降氣機,二者以膜相連,胃主燥化,脾主濕化,燥潤相濟。一方面,由于胃熱約束了脾的功能,使其不能為胃行其津液,同時胃中實熱促使津液偏滲于膀胱,終致腸胃津液不足,大便干硬艱難。另一方面,由于本身脾弱,運化乏力,不能將津液輸布至四周,亦是大便難下的輔助因素[4]。如《素問·玉機真臟論篇》曰:“脾不足,令人九竅不通?!敝倬霸凇秱摗分幸嘤姓撌觥捌⑷酢钡那闆r,如在陽明病篇209條論及攻下之宜忌時,不敢輕易攻下即是慮其脾弱。然而“胃強脾弱”病機中的“脾弱”當理解為脾的相對弱,是因為胃之邪氣盛而致脾之為胃行津液之功能相對弱,其主要矛盾仍為胃中邪氣盛實。
2.1 適用丸劑以圖緩攻
麻子仁丸雖含便結之癥,但此便結的論治方法當與承氣湯證進行鑒別。參考原文244 條“小便數(shù)者,大便必鞕,不更衣十日,無所苦也”,雖然小便數(shù)、大便硬,但患者當無特殊不適之感,亦無微煩腹痛潮熱譫語等大實大熱見證,可知較于承氣湯證,其實證熱證相對較輕,不若承氣湯證那樣急迫。同時,綜合考慮到脾弱的情況,麻子仁丸組方用藥不可似承氣湯單純攻下,恐其清熱力量過猛。在這種矛盾的情況下,不必急于蕩滌,以免藥過病所,反更傷津液,當改以麻子仁丸,以圖緩治[1]。
2.2 大黃、枳實、厚樸泄熱通腑以治其標
麻子仁丸由火麻仁、芍藥、枳實、大黃、厚樸、杏仁六味藥物組成。其中大黃、厚樸、枳實的用量數(shù)倍于專于攻下的承氣湯,因此從藥物組成上看亦可以認為麻子仁丸仍是以實證為主。方中大黃主瀉熱,使熱不得約束脾主為胃家行其津液;枳實清脾熱且理脾氣,使氣機得以通暢;厚樸一則增強枳實理氣下行之功,一則制約大黃、枳實寒性太過而不傷脾氣,使脾氣既不為熱約,又不為寒凝[5]。三味藥共奏泄熱通腑,治標之功效。
2.3 火麻仁、杏仁滋脾宣肺以顧其本
麻子仁丸,以火麻仁為君。由于火麻仁含有脂肪油,質(zhì)潤多脂,故其滋陰潤燥的作用被醫(yī)家廣泛應用。除此之外,亦有諸多文獻記載了其益氣滋脾之功。如《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云:“麻子,味甘,平,無毒,主補中益氣?!薄侗静萁?jīng)疏》云:“甘能補中,中得補則氣自益?!薄短票静荨吩疲骸爸魑鍎??!薄度杖A子本草》云:“補虛勞?!薄侗静菔鲢^元》云:“耐老益氣,久服不饑?!薄侗静莘暝吩疲骸坝醒a中益氣之功,臟腑燥結者宜之。”《本草述》云:“蓋由于至陽而宣至陰之化,非泛泛以脂潤為功也。” 綜上可知,火麻仁具有益氣滋脾潤燥之效。在麻子仁丸“胃強脾弱”的病機中,其脾并不是真弱,故而在用藥時就不必用補脾之藥,只須甘潤益脾即可[6]。因此,火麻仁在“脾約”治療中不僅具有滋潤通下的作用,更重要的是其甘平之性能補脾氣,兼以助脾運化水津,且非甘溫能助熱,緩補不使太過,實寓有“益氣通下”之意[7]。
《素問·經(jīng)脈別論》云:“飲入于胃,游溢精氣,上輸于脾,脾氣散精,上歸于肺,通調(diào)水道,下輸膀胱,水精四布,五經(jīng)并行?!苯蛞翰⒉皇怯善⒅苯舆\輸?shù)街苌淼模峭ㄟ^脾運輸?shù)椒?,通過肺的宣散作用到達周身的。原文第179條示人以“太陽陽明”,則說明在表之邪未能及時有效治療,內(nèi)陷于陽明之里,是肺失傳送之職,脾亦失轉(zhuǎn)輸之權,皆有助于大便燥結。由于胃喜濕惡燥,若脾為胃熱所約,亦可水濕不運,則致濕熱搏擊,氣機郁滯,升降失常,濁氣不降則大便硬[8]。故此證亦可視為陽明之變證,即脾胃濕熱相博,脾約氣結,升降失常,津液輸布失衡[9]?!侗静萸笳妗吩疲骸靶尤?,既有發(fā)散風寒之能,復有下氣除喘之力。緣辛則散邪,苦則下氣,潤則通秘,溫則宣滯行痰。”杏仁雖能潤腸,但由于其味甘溫能宣降肺氣,故在此處的作用主要是幫助脾氣散精而上歸于肺,進而起到宣氣化濕的作用,使津液能往上輸布,而不偏滲膀胱,緩解小便數(shù)之根源,使大便不硬。因此麻子仁與杏仁均是作用在脾氣散精的前后臟腑,是本方組成的重要部分。
2.4 芍藥養(yǎng)陰瀉肝通便以治未病
芍藥味苦、酸,微寒,入肝經(jīng)。《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云:“主邪氣腹痛、除血痹、攻堅積、止痛、利小便、益氣?!蓖舭骸侗静輦湟吩疲骸把a血,瀉肝,益脾,斂肝陰,治血虛之腹痛?!鄙炙庍\用之意,參原文第279 條“腹?jié)M時痛、大實痛”用桂枝加大黃湯,方中芍藥用量較桂枝湯加倍,可知芍藥與大黃相伍,緩急解約,松弛腸道,開滯通腑,可解除氣滯腹?jié)M,用于脾虛氣滯腹?jié)M之證,目的在于加強通下力量[10]。而對于病機中脾弱這一方面,在滋脾益氣同時,當防止木來克土,亦適當應用柔肝瀉肝之物。芍藥養(yǎng)陰瀉肝柔肝,意取泄木扶土,使肝發(fā)揮疏泄之能而不克于脾,助脾氣之運化水津胃氣之下降。
綜上可見,麻子仁丸證的病機與肺、胃、脾、肝皆有一定關系,因此在治療方面不可單論脾胃[5]。
麻子仁丸中雖包含了小承氣湯的藥物組成,具有泄熱通腑的功效,并含有急下存陰之義,但通過對其病機的分析,認為從太陽陽明、胃強脾弱論治,是麻子仁丸的核心內(nèi)涵,并對后世理論有著深遠的影響。
3.1 肺腸同治,通調(diào)水道
雖然肺與大腸相表里的理論最早見于《內(nèi)經(jīng)》,但后世醫(yī)家對其應用則是法于仲景《傷寒論》,其中亦受麻子仁丸的啟發(fā)。《金匱要略集注》在注釋走馬湯時云:“用巴豆極熱大毒峻猛之劑,急攻其邪。佐杏仁利肺與大腸之氣,使邪從后陰一掃悉除,則病得愈?!盵11]杏仁肅肺降氣,因肺與大腸相表里,肺氣降有助于通便。后世《世醫(yī)得效方》師仲景之旨制五仁丸亦以杏仁為主藥主治腸燥便秘,傳導艱難?!稖夭l辨》中焦篇第20 條:“喘促不寧,痰涎壅滯,右寸實大,肺氣不降者,宣白承氣湯主之?!毙壮袣鉁C屬肺經(jīng)痰熱壅盛,腸腑熱結不通之肺腸并病之證。此證上下同病,治宜肺腸臟腑同治。方中大黃瀉熱逐結助肺開,杏仁開肺行氣助腑通。正如吳鞠通所言:“以杏仁、石膏宣肺氣之痹,以大黃逐腸胃之結,此臟腑合治法也?!?/p>
后世醫(yī)家還認為,麻子仁丸中的大黃與杏仁相配伍,除治療大便不通外,還具有通小便之功,用于治療水濕不運,濕熱搏擊,濁氣不降所致的大便硬[12]。此法見于《古今醫(yī)鑒》中的倒換散,“大便不通,大黃一兩,杏仁三錢;小便不通,大黃三錢,杏仁一兩”。大黃苦寒,能瀉下通便以除腸垢,又能清熱助肺以調(diào)水道;杏仁苦溫,能宣降肺氣以利水濁,又能潤滑腸道以通大便。二藥相伍,則大小便均可通利。
3.2 虛實兼治,以補助通
通過麻子仁丸中麻子仁及芍藥的配伍,對運用峻下藥物通便具有一定的警示作用。大黃一類的通便峻劑,初用尚可通,繼用非但無效,且徒傷正氣,甚則病情連綿不愈,影響預后。若便秘屬虛證者,輕易用大黃等藥以瀉下,雖今日暫得通快,而重虛其虛,以致根本日竭,則來日之結必將更甚,愈則無可用之藥[13]。而后世醫(yī)家也在麻子仁丸組方原理的基礎上,創(chuàng)制出眾多扶正祛邪的代表方劑,如歸參承氣湯、新加黃龍湯、增液承氣湯等。歸參承氣湯出于《傷寒六書》中,功能為攻下熱結,益氣養(yǎng)血,主治陽明腑實,氣血不足證[14]。方用承氣以逐實,歸、參以助氣血。吳鞠通自創(chuàng)的新加黃龍湯,切合溫邪傷人最易傷陰的特點和本證正氣極虛的實際,方中人參補正,大黃、芒硝逐邪,麥冬、生地黃、玄參滋陰潤燥,海參咸寒滋補陰液,姜汁宣胃腸氣機,當歸和血分之滯,以便氣血和暢,胃氣宣通。增液承氣湯病機為腑實陰虧,腸腑不行,方由增液湯與調(diào)胃承氣湯變化而來,重在滋養(yǎng)陰液,以瀉下熱結為輔,此為增水行舟法,吳氏稱其為氣血合治法[15]。
本文通過對麻子仁丸探析,認為其病機應當從太陽陽明和胃強脾弱兩方面理解,而麻子仁丸的藥物組成不僅具有泄熱通腑作用,還有滋脾宣肺、養(yǎng)陰瀉肝的功效。只有充分理解了麻子仁丸的組方原理及其對后世理論的影響,才能在臨床中將下法運用的更加廣泛和合理。
[1] 李宇銘.論《傷寒論》“脾約”之意(下)[J].遼寧中醫(yī)雜志,2012,39(2):269-270.
[2] 劉慶有.“脾約證”病機探討[J].成都中醫(yī)學院學報,1988,11(1):47,61.
[3] 聶云,尚莉麗.《傷寒論》脾約證淺論[J].中醫(yī)藥臨床雜志,2012,24(9):826-827.
[4] 張效霞.臟腑真原[M].北京:華夏出版社,2010:265-271.
[5] 丁偉亮.脾約證議[J].江西中醫(yī)藥,2011,42(7):12-13.
[6] 王醊恩,楊毅.也談“胃強脾弱”[J].長春中醫(yī)藥大學學報,2010,26(3):464-465.
[7] 胡共和.《傷寒論·脾約證》“脾弱”病機辨析[J].甘肅中醫(yī),2002,15(1):1-2.
[8] 劉湘云,佃麗萍,佃澤鈿.《傷寒論》之脾約證與麻子仁丸證探析[J].中國民族民間醫(yī)藥,2016,25(3):53,59.
[9] 張書文.從麻子仁丸的理法方藥論脾約證治[C]//中國中西醫(yī)結合學會消化系統(tǒng)疾病專業(yè)委員會.中國中西醫(yī)結合學會第十四次全國消化系統(tǒng)疾病學術研討會論文匯編,2002:2.
[10] 林曲.試談脾約證[J].浙江中醫(yī)學院學報,1988,12(4):10-11.
[11] 山田業(yè)廣. 金匱要略集注[M].郭秀梅,崔為,點校.北京:學苑出版社,2009:131.
[12] 張歡.由仲景大黃、杏仁藥對所思[C]//中華中醫(yī)藥學會仲景學說分會,2009:3.
[13] 胡敏,紀云西.便秘證治慎用大黃[J].江西中醫(yī)藥,2004,35(12):45.
[14] 徐鳳新.承氣湯類方辨析[J].云南中醫(yī)中藥雜志,2009,30(1):33-34.
[15] 徐建瑞,白振軍,李安祥.從“五承氣湯”析吳鞠通攻下理論[J].河南中醫(yī),2011,31(7):729-730.
(本文編輯: 韓虹娟)
國家自然科學基金(81430102);北京中醫(yī)藥大學自主課題(2016-JYB-XS197)
100029 北京中醫(yī)藥大學第三附屬醫(yī)院風濕免疫科[朱文翔(博士研究生)、王慶國],北京中醫(yī)藥大學基礎醫(yī)學院中醫(yī)臨床基礎系[程發(fā)峰、王雪茜、馬重陽(博士研究生)、穆杰(碩士研究生)、連雅君(碩士研究生)]
朱文翔(1989-),2015級在讀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經(jīng)方的現(xiàn)代應用。E-mail:leon_zhu0619@163.com
王慶國(1952-),博士,教授。研究方向:經(jīng)方的現(xiàn)代應用。 E-mail:wangqg8558@sina.com
R222
A
10.3969/j.issn.1674-1749.2017.08.032
2016-07-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