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忠

商朝中期，有一個中興的國王叫武丁，對外拓展疆土，對內(nèi)治理國家。今天能發(fā)現(xiàn)的甲骨文最多的時期，也就是那個時期。一個國王身材雖然魁梧，但面對沒有揚聲器和高音喇叭的萬民，如何讓大家瞻仰呢？好在那個時期有了青銅器——司母戊大方鼎，就是商王武丁的后妃的國之重器。這件800多公斤的重器在臺階上一擺，萬民跪拜。“鬷假無言，時靡有爭”，詩經(jīng)《商頌·烈祖》中，講的就是類似的國王教育萬民的一幕。

新技術不斷進步，古人遠遠不如今人。掌握了新技術“物件”的國王，往往就掌握了權力，玉石、銅器、金器，每一種新技術所催生的新物件，往往也重新煥發(fā)出萬民心中的好奇感和敬仰心，儀仗感也由此誕生。歷代的王往往利用新技術的稀缺性來達成儀式的莊重作用。

雖然，當新技術消失后，儀仗成了一種純粹的形式，但仍然能夠起到威嚴和驚醒大眾的作用。例如，大炮的發(fā)明，早先的戰(zhàn)場上大炮是用馬車來拉的，一聲炮響，馬車旁邊如果沒有兩個戰(zhàn)士拉住韁繩，馬就會受驚。后來，馬車被機動車代替，而原本不需要的兩個拉韁繩的士兵卻作為儀仗一直保留了下來。再到今天，迎接國外元首，禮炮更不需要韁繩，炮不再重要，而儀仗兵卻成為最重要的東西。

人的愛國主義，來源于族群中強壯的雄性為保護族群所付出的努力，以及族群被保護時所產(chǎn)生的依偎感。1997年7月1日香港回歸，三軍儀仗隊那位接收降旗的儀仗兵李本濤一聲撼天動地的“敬禮”口令，讓我身為男人，也感動于一位代表國家的男人形象。今天，中國人民解放軍三軍儀仗隊是一個副師級建制，就如同武丁的鬷假一樣，三軍儀仗隊雖僅僅只有儀仗感，但誰也不能說浪費錢財。

1924年，哈佛大學教授梅奧接手了一個心理學難題。從1924年開始，霍桑工廠管理學家們一直在做一個實驗，大家預計的實驗結果是增加對工人的照明會增產(chǎn)，這類實驗是泰勒制“科學管理學派”實驗的延伸。管理學家們試圖將工人的每個動作、每個細節(jié)都管理得非常到位，以期管理效率的最大化，可是實驗結果發(fā)生了偏離，無數(shù)次實驗發(fā)現(xiàn)，無論是增加照明還是減少照明，工人的生產(chǎn)效率都比對照組遠遠提升。梅奧接手后，實驗又做了6年，訪談了2萬多位工人，直接誕生了另外一個學派“行為學派”。這個實驗被稱為霍桑實驗，實驗與預計的結果偏離的原因在今天看來也很簡單，即參加實驗的工人不再是機器，而是作為一種榮譽，因此生產(chǎn)效率得到提升。從那時候起，人們開始關注人和人的關系。梅奧教授在1933年和1945年出版了《工業(yè)文明的人類問題》和《工業(yè)文明的社會問題》兩部名著?；羯嶒灲沂境龉I(yè)生產(chǎn)中的個體具有社會屬性，生產(chǎn)率不僅同物質實體條件有關，而且同工人的心理、態(tài)度、動機有關，同群體中的人際關系以及領導者與被領導集體的關系密切相關，最后他得出“改變監(jiān)督與控制的方法能改善人際關系，能改進工人的工作態(tài)度，促進產(chǎn)量的提高”的結論。

公元1560年，瑞士鐘表匠布克在游覽金字塔時，做出了一個石破天驚的推斷——奴隸是造不出金字塔的，很長的時間，這個推論都被當作一個笑料。然而，2003年埃及最高文物委員會宣布：通過對吉薩附近600處墓葬的發(fā)掘考證，金字塔是由當?shù)鼐哂凶杂缮矸莸霓r(nóng)民和手工業(yè)者建造的，而非希羅多德在《歷史》中所記載的由30萬奴隸所建造。為什么奴隸造不出金字塔呢？其原因也在于霍桑實驗所揭示的，對于一個復雜的人際配合的巨大而精密的工程，如果制造者不是使命感所支持而是被迫進行的，它是不會太精細的。這就如很多家庭主婦抱怨保姆打掃衛(wèi)生不盡心一樣，對于打掃衛(wèi)生如此簡單的工作都是如此，更不用說更為復雜的事情了。

小時候爸爸帶我們專程去北京看球形的太空館，兄弟們長大以后都從事了工程學科，這種儀式感是父親在我們小時候就給我們留下了深深的烙印。1997年香港回歸，敬禮的李本濤給全國人民留下深深的烙印。2016年12月10日，我來到北京101中學，在學校等級最高的一間會議室中看到了一套3D的帶有儀式感的教學設施。當燈光暗下來，學生帶上眼鏡時，如臨其境的3D生物課讓孩子們印象深刻?？陀^地說，如果從泰勒管理的角度看，這么貴的一套設備對于提高成績來說是沒有什么效益的。然而，學習是復雜的，目標更為復雜，一個復雜的人類社會工程一定要有信息的儀式感。3D事實上也毀眼，不能多看，但如果將其作為對未來科技的一種儀式感，作為愛校愛國的一種儀式感，作為課程結業(yè)時總結關鍵理論要領的一種儀式感，那么這種被重視的感覺，則不僅僅是3D，而更是人。

我們回頭看80年前的霍桑實驗的兩本書，如果用到教育，改為《教育業(yè)文明的人類問題》和《教育文明的社會問題》，是不是依然適用？

用一個文物結束今天的文章，來啟示今天的教育，它是如今僅存的河北鬷假樓所呈現(xiàn)的對聯(lián)——“唱幾出忠孝節(jié)義歌無非勸世，演幾場奸淫邪盜事只為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