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張偉鋒

佤族新米節(jié)把谷神請回家

文·圖/張偉鋒

木鼓舞

①遠眺滄源城

來自遠古，帶著神秘

關(guān)于佤族，在史書中記載得并不是很多。大多數(shù)時候，佤族是和南方的其他少數(shù)民族記載在一起的，所以，對于佤族的久遠歷史，到現(xiàn)在為止我們知道的東西并不是很多。有記載說，在周秦時期，佤族先民是“百濮”的一支，被稱為“濮子蠻”“古喇”“哈佤”等。不過，我們可以很清晰地知道，在歷史的河流里，佤族是個經(jīng)常遷徙的民族。據(jù)第五次全國人口普查結(jié)果顯示，佤族主要分布在云南省西南部的滄源、西盟、孟連、耿馬、瀾滄、雙江、鎮(zhèn)康、永德等縣，一部分散居于西雙版納州與德宏州境內(nèi)，總?cè)丝诮?0萬人，其所使用的民族語言屬南亞語系高棉語族佤德昂語支。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佤族沒有通用的文字，都是以口頭傳承、結(jié)繩等原始的方式進行記事，這種狀況直到1957年才得到了徹底地改變。這一年，國家組織了一批專家，幫助佤族群眾創(chuàng)制了拉丁字母的拼音文字。

佤族的分布區(qū)域，較之其他民族而言，并不算廣闊，主要在中國和緬甸。在中國最為集中的地區(qū)就是滄源縣和西盟縣，這也是國內(nèi)僅有的兩個佤族自治縣，其中滄源的佤族人口要比西盟的多得多，約占全國佤族人口的三分之二左右。佤族的自稱因地而異，在鎮(zhèn)康、永德一帶的佤族自稱“佤”，棲居于滄源、雙江、耿馬和瀾滄的佤族則自稱“巴饒”或“布饒”，而分布于西盟、孟連的佤族便自稱“阿瓦”“勒佤”。在新中國成立以后，為遵照本民族群眾的意愿，國家正式將其定名為佤族。

佤族信仰萬物有靈，信仰自然有自然之神。他們相信，只要供奉好萬物之后，寄居在萬物之上的神靈便會保佑人們。而村泰民安、五谷豐登，也自然而然地被歸結(jié)為是佤族人虔誠地把愿望寄托于自然、寄托于神靈之后的結(jié)果。這種內(nèi)心的認知和取向，隨著經(jīng)年累月的積淀，深深地為佤族人所認同，形成共同心理素質(zhì)的一部分。大約也是這種認知的驅(qū)動，在每年的新谷成熟之時，村村寨寨的佤族便會舉行慶?；顒樱腊萆缟窈凸壬?、祭拜自己的祖先，以此感謝大自然的豐厚饋贈，感謝谷神賜予人類糧食。時間久了，便成為了傳統(tǒng)，便誕生了對于佤族人來說意義非凡的新米節(jié)。佤族新米節(jié)的形成和完善，是社會生活內(nèi)涵重疊復(fù)加的結(jié)果，因為它脫離了單一農(nóng)耕祭祀的主題，并且承載了多重的社會功能，被賦予了諸多的文化內(nèi)涵。

在佤族的新米節(jié)中，佤山的村村寨寨都要舉行敬天神、地神、山神、谷神和敬祖先儀式，組織拉木橋和修路搭橋、打掃寨子，叫谷魂、迎新谷，舉行犒勞敬牛儀式，敬獻新米飯給老人和小孩品嘗等。白天，人們開展喝佤族水酒、斗牛、摔跤等民族傳統(tǒng)體育活動；晚上人們?nèi)计痼艋?、敲響木鼓、吹起蘆笙、彈起三弦、對歌對調(diào)，通宵達旦地打歌狂歡，祈求來年風(fēng)調(diào)雨順、人畜平安、五谷豐登。

我參加過兩屆滄源的佤族新米節(jié)，一個比較直觀的感受是雖然所舉行的活動十分眾多，但是最為核心的仍然是把“頭稻谷”谷魂請回家這一環(huán)節(jié)。甚至可以說，其他的活動和儀式，都是由這個關(guān)鍵所派生出來的。所以，如果是初次參與、體驗、感受新米節(jié)，那么抓住了這個關(guān)鍵，就可以玩得游刃有余，盡情體驗佤族文化的獨特魅力。

拉木橋，眾人的祈福與狂歡

“神啊，謝謝你賜予萬物，惠澤廣闊的阿佤山/神啊，謝謝你指引獵物，走進獵手們的視野——/讓我們年年有肉吃/讓我們躲過饑餓和荒涼——神啊，是你的寬厚仁愛/你的慈悲之心……滋養(yǎng)了我們?nèi)f世萬代/在有生之年，我們遷徙；在有人之處，我們念想著你/敬畏著你——神啊，請接受阿佤人的集體叩拜/請取走阿佤人樸素而赤誠的感恩辭令”。在一首題為《感恩辭》的詩歌里，我曾寫下了這些語句。神靈在佤族人心目中無比的崇高，而在眾多的神靈中，“莫偉神”被佤族人認為是人類祖先的化身，是天下最為尊敬的神，他能夠主宰人類、動物、山水的命運。因此，只要遇有重大事情，如自然災(zāi)害、戰(zhàn)爭、舉行重大節(jié)日之前等，佤族人都要首先祭拜“莫偉神”，以祈求最高之神保佑風(fēng)調(diào)雨順、五谷豐登、人丁興旺、萬事順利、身體健康、平平安安。

在每年的新米節(jié)來臨之前，佤族人在昭畢昭寀（佤族對祭司的稱呼）的帶領(lǐng)下，來到供奉“莫偉神”的房屋里，將茶葉、米、酒等祭祀用品擺放在地上，隆重而虔誠地祭拜“莫偉神”。整個祭拜“莫偉神”的儀式，都由昭畢昭寀來主持。在密集的人群中，只見昭畢昭寀身穿一襲黑色的衣服，頭戴黑色的包頭，雙手抱著紅色的公雞，單膝跪地，口中念念有詞，一邊殺雞祭祀，一邊默默祈福。而其余參與祭祀的人們，則一律低頭下跪，不出一語，直到祭祀完畢。這時候，默立在祭拜的佤族人身邊，你會感覺空氣仿佛是停滯的，又仿佛是涌動的，似乎那些隱身于自然萬物之中的神靈，正在高處慈愛地看著你，關(guān)照著你的生活和命運，似乎一種信仰的力量正在心中緩緩升起。

祭拜完“莫偉神”之后，佤族新米節(jié)便正式拉開序幕。在新米節(jié)的第一天，所迎來的是氣勢恢宏、熱鬧非凡的拉木橋活動。這一天，在祖國西南邊陲的滄源縣城，街道上鑼鼓喧天、人頭攢動，來自全縣、全市、全省和全國，以及世界各地的游客們，共同和佤族群眾見證并參與古老的豐收祭禮。

②祈福

③拉木橋

在拉木橋活動中，昭畢昭寀站立在新砍伐回來的木橋之上，念頌祝詞，并發(fā)出拉木橋的指令。而系在木橋四個角落的長繩上，墜滿了拉木橋的人們，他們在領(lǐng)唱者“拉——木——橋嘍，?！馈！钡念I(lǐng)唱之下，邊拉運木橋，邊縱情歌唱，遠遠望去拉木橋的人群就像起伏的海面在涌動，他們的歌聲就像涌動的波濤感染著人們的心靈。整個拉木橋活動，長則會持續(xù)半天，短則會持續(xù)幾個小時。而拉木橋時所唱的調(diào)子則時高時低，時緩時急，此起彼伏，給人以強烈的震撼和沖擊。

天空格外地晴朗，陽光任性地明媚，在浩瀚的蒼穹之下，在蒼茫的大地之上，浩浩蕩蕩的人群，十分有序地遵從著昭畢昭寀的指令跟隨著拉橋調(diào)的節(jié)奏，時而往前、時而往后，迂回地朝著搭橋的方向行進。在不遠處的河流兩岸，早已經(jīng)被人群擠得嚴嚴實實，那些著盛裝的佤族婦女，在看到向河流靠近的拉木橋隊伍之后，開始唱起動人的歌謠。“?！馈！?，拉木橋的人們離河流的距離越來越近，來到河邊的時候，拉木橋的眾人齊心協(xié)力，嫻熟地架設(shè)木橋。每年新米節(jié)，佤族人都會拉木橋，都會架新橋，對于他們來說，架橋似乎已經(jīng)是一門必備的技能，所以，整個架橋的過程，持續(xù)的時間并不長。

在搭建完木橋之后，昭畢昭寀便帶領(lǐng)年長的村民向新橋祝福，隨后是一群身著佤族服飾的阿佤姑娘、小伙手拿毛巾和盛滿水的竹筒給新橋洗涮，再隨后人們便可以從新搭建的橋上走過。佤族人認為，新橋，是智慧和辛勤勞動的結(jié)晶，是能給村民帶來財富和健康的通道，它承載著對生活最淳樸、最美好的愿望。

谷魂歸來，顆粒歸倉

每年的農(nóng)歷八月，田野里的谷子金黃，田野里的稻浪翻滾。在以人頭樁、牛頭樁為背景的祭祀臺上，佤族人舉行著開鐮割稻取新谷和請谷魂儀式。在開鐮割稻之前，昭畢昭寀念誦祭詞，并對鐮刀進行澆奠，然后依次把鐮刀莊嚴地交給18位母親。佤族是個信仰萬物有靈的民族，而昭畢昭寀則是可以通靈的人，他可以在神靈和人間自由穿行，可以把人民的祈愿傳達給神靈，并祈求神靈保佑。也正是因為如此，在包括新米節(jié)在內(nèi)的各種祭祀中，所有的指令都是有昭畢昭寀發(fā)出，他有著至高無上的地位。從昭畢昭寀的手里接過鐮刀后，18位母親開始緊張而虔誠地忙碌起來，她們在田里快速地揮動著鐮刀，不停地割取著新谷。不多久，18位母親抱著割取到的新谷，回到昭畢昭寀的身邊，并把新谷安放到他雙手端著的篾桌之上。待母親們把新谷安放完畢，昭畢昭寀便在迎谷魂隊伍的簇擁下，緩步走向谷魂車。

當(dāng)滿載稻谷的谷魂花車駛進縣城，早就等候著的佤族群眾，開始一路載歌載舞，喜迎谷魂，歡慶豐收。無論你是穿行在滄源縣城的司崗里大道，還是逗留在新米節(jié)的主要活動地點葫蘆小鎮(zhèn)，都可以看到到處是歡樂的人群、幸福的表情，他們中有迎谷魂隊，有稻桿笛隊，有36頭牛組成的馱牛隊。在寬敞的司崗里大道上，昭畢昭寀和迎谷魂隊進行了谷魂交接儀式，并高舉新谷向18部落的駐地葫蘆小鎮(zhèn)前進。迎谷魂隊伍抵達葫蘆小鎮(zhèn)之后，佤族人又在昭畢昭寀的主持下，舉行了盛大的“叫谷魂”和犒勞敬牛儀式。

①洗新橋

②迎谷魂

③谷魂交接

④谷魂花車

⑤迎谷魂

⑥馱牛隊

⑦叫谷魂

佤族的“叫谷魂”是敬祈豐收的一種活動，顧名思義，就是將谷子的魂叫回來，讓它粒粒飽滿，來年獲得更大的收獲。關(guān)于“叫谷魂”，在民間流傳著這樣一個傳說：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年秋收時節(jié)，一位佤族婦女從旱谷地背谷子回家，走到半路，被路邊的一棵樹杈劃破了口袋，漏掉了谷子。那一年，整個寨子的人家都缺食斷糧。于是，寨子的頭人就派人去詢問神靈到底是何故。神靈說，人有人魂，樹有樹魂，你們的谷魂丟了，以后每年稻谷成熟，要把道路修寬修好，把谷魂叫回家才行。第二年，頭人就按照神靈的指示，旱谷成熟時，派人修路搭橋，然后“叫谷魂”，寨子里的糧食果然得到了豐收。從那時起，“叫谷魂”儀式便一代一代虔誠地傳了下來?！敖泄然辍?，是佤族的一種精神寄托，為的是敬畏自然、祭拜祖先、崇尚勞動、祈求來年有個好收成。

嘗新米、舂粑粑，共享豐收的喜悅

在這個世界上，最“純潔”的人是什么人？佤族認為，是老人和小孩。所以，在取回新米之后，佤族人會把舂好的粑粑和各種美食首先敬獻給老人和小孩，并由昭畢昭寀念誦祝詞，眾人雙手合十，感恩天地、感恩自然的賜予。

取回新米之后的佤族人，開始投身于快樂的忙碌之中，他們生火、洗米、蒸飯，準備舂粑粑所用的糯米飯；準備舂臼、簸箕和芭蕉葉。當(dāng)然，這些還不夠，喜歡熱鬧的佤族人，會在寬敞的廣場上舉行舂糯米粑粑比賽，以此增強節(jié)日的氛圍。比賽開始，18個部落的參賽者將熱氣騰騰的糯米飯，放入事先準備好的杵臼里，你一棒、我一棒舂起粑粑來，如果力氣跟得上，就可以不用換人，也不用間隔停歇；若是力氣跟不上了，就得輪番上陣。除了舂粑粑的人之外，還有在旁邊幫忙的，他們有的在杵棒頭打整糯米，使其始終位于杵棒的正下方，這樣做的目的是可以使糯米盡快地舂化，在最短的時間里變成又白又軟的糯米粑粑；有的往舂臼里添放酥子和香油，放上酥子是為了讓糯米粑粑吃起來更香更甜，滴灑香油則是為了不讓糯米因粘拉在杵臼上而多耗費力氣。

場上的人，緊張而忙碌，專心致志投身比賽；場下的人，也沒有閑著，歡呼聲一浪高過一浪。沉浸在這樣的場景里，不興奮、不激動似乎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有的游客更是按捺不住自己，在比賽結(jié)束之后，親自跑上場去體驗一把舂糯米粑粑的樂趣。不過，好奇和力量之間的矛盾，過不了幾分鐘，就會顯得很突出，一個個累得腰酸背痛，幾乎癱軟在地；有的會強撐著多舂幾下，結(jié)果是弄得雙手顫抖、手面磨起血泡。但是，盡管如此，這并沒有損耗大家游玩的開心和快樂?；蛟S，這種可以忘乎所以的興奮，在生活節(jié)奏日益加快的城市生活里，已經(jīng)變得無處可覓，而在神奇迷人的阿佤山卻是隨處可尋。

①舂新米比賽

②簸新米

③敬獻老人和小孩

④分粑粑

嘗新米、舂粑粑，敬獻老人和小孩，是一件富有樂趣的事情，也是一件意義深刻的事情。此外，因為牛被認為是佤族人的救命恩人和忠實伙伴，所以，煮好的新米、舂好的糯米粑粑自然也要先敬獻給牛。佤族人的這種對神靈、祖先的尊重，對老人的敬仰，對孩子的關(guān)愛，對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追求，充分地體現(xiàn)了常年棲居大山的佤族人以食為天、人以節(jié)為樂和天人合一的人本理念。

自然之神在高處。有俗話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這不僅僅是一種因地制宜的變通，更是順應(yīng)自然、感恩自然的生存之道。在幾千年來的歷史傳承中，在幾千年來的文化積淀里，形成了阿佤人、阿佤山獨特的民族文化體系。佤族這個古老的農(nóng)耕民族，從古至今，一直辛勤地耕耘著腳下這片土地，在這片土地上獲得食物，在這片土地上生息繁衍，在這片土地上從事農(nóng)耕勞作，形成了以新米節(jié)為代表的農(nóng)耕祭祀節(jié)慶活動，透過叫谷魂、迎新谷、嘗新米、祭社神、祭祖先等儀式，體現(xiàn)了佤族非凡的智慧以及敬畏自然、感恩天地、崇尚勞動的高尚品格，表達了佤族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和對幸福生活的追求。（責(zé)任編輯/呂文錦 設(shè)計/毛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