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如巧,龐彥燕
(重慶大學 法學院 重慶 400045)
審查起訴階段非法證據排除的實踐困境與制度構想
吳如巧,龐彥燕
(重慶大學 法學院 重慶 400045)
審查起訴階段排除非法證據很有必要,但非法證據發(fā)現難、調查核實難等現實因素導致審查起訴階段的非法證據排除在實踐中遭到了冷遇。為擺脫這一困境,應當對審查起訴階段的非法證據排除加以制度性構建和完善,包括讓檢察機關介入偵查程序引導取證,完善監(jiān)督、檢察工作機制,構建聽證程序,建立信息公開機制等。
非法證據;審查起訴;檢察監(jiān)督;排除程序
修改之后的《刑事訴訟法》(以下簡稱新《刑訴法》)正式從法律層面上明確了審查起訴階段的非法證據排除,為檢察機關排除非法證據奠定了法律基礎。然而不容忽視的現實是,雖然對非法證據排除的法律規(guī)定漸趨完善,相關理論研究也漸趨深入,但非法證據排除在司法實踐中卻呈現出一派蕭條景象*詳細論述可參見左衛(wèi)民:《“熱”與“冷”:非法證據排除規(guī)則適用的實證研究》,載《法商研究》2015年第3期。。在對非法證據排除的討論與爭議中,圍繞審查起訴階段可否對非法證據加以排除,學界存在較大爭議,同時由于法律規(guī)定的缺失,實務部門對于該問題也持極為謹慎的態(tài)度。雖然現在有了明確的法律依據,但有些問題仍然需要答案,如究竟是審查起訴階段非法證據排除的存在有問題,還是排除規(guī)則的設置有問題?如果前一問題的答案是肯定的,則應將非法證據排除的重任交予法院;如果后一問題的答案是肯定的,則應當修訂法律,對排除規(guī)則加以完善。有鑒于此,下文將對審查起訴階段的非法證據排除加以深入研討,希望能對上述問題給出較為準確的答案。
(一)檢察機關監(jiān)督職能的體現
眾所周知,檢察機關在刑事訴訟中肩負著多元化的職能,依法享有刑事偵查職能、控訴職能和法律監(jiān)督職能。作為法律的守護者,在審前程序全面審核證據、依法排除非法證據是檢察機關本身監(jiān)督職能的體現。這也從根本上回答了為什么檢察機關有義務和權利在審查起訴階段對證據合法性加以審核,并將非法證據予以排除。
有學者對檢察機關能否在排除非法證據上很好地發(fā)揮監(jiān)督職能提出了質疑。比如有學者認為,“檢察機關在角色定位上仍然屬于追訴機關,其本質決定證據排除的裁斷很難保證做到客觀公正”[1]。另有學者提出,“公安機關與檢察機關從偵查到審查起訴、支持公訴看似動態(tài)的活動卻有著內在一致的目標——意圖追求‘勝訴’的結局,這些活動構成了宏觀意義上的刑事追訴活動的具體環(huán)節(jié)和組成部分”[2]。前述質疑大抵都是源于對檢察機關看似矛盾的功能設置的擔憂,認為在偵控一體化的訴訟構造驅動下,要讓檢察機關去監(jiān)督有著共同追訴目標的偵查機關,排除有“利用價值”的證據,有點強人所難。前述質疑和擔憂雖不無道理,但需要正視的一個事實是,檢察機關的訴訟監(jiān)督職能是被憲法所賦予的,而非法證據排除顯然屬于檢察機關訴訟監(jiān)督職能的范疇。此外,我國刑事訴訟程序長期以來受“偵查中心主義”傳統的影響,檢察機關對偵查程序的監(jiān)督實際上很難落實,而新《刑訴法》明確授予檢察機關于審查起訴階段排除非法證據的權力,對偵查機關違法取得證據予以程序性制裁,無疑將有力促進檢察機關訴訟監(jiān)督職能的真正落實。
(二)保障檢察機關的公訴效能
在審查起訴階段排除非法證據,亦有利于檢察機關公訴效能的提升。刑事審判中公訴方成功起訴的一個重要條件,是具有一條經得起考驗且完整的證據鏈而不是多而無力的證據群。假設由于偵查機關的違法偵查獲得一份關鍵的非法口供,檢察機關沒有發(fā)現,或者雖然發(fā)現但出于各種考慮沒有排除該非法言詞證據。檢察機關根據包括該非法口供在內的證據對犯罪嫌疑人提起了公訴,很自然該非法口供將隨卷宗進入到審判階段。如此造成的結果將可能是庭審中被告人提出了非法證據排除的請求,法院作為中立裁判者肯定會尊重事實作出決定,排除非法證據。此時公訴機關在沒有準備的情況下突然失去了一份關鍵性口供,很可能導致證明犯罪事實的證據鏈嚴重斷裂,不可避免地使證據體系受到削弱[3]。
因此,檢察機關出于對自身工作績效的考慮,也應當積極完善非法證據排除程序,做到“早發(fā)現、早排除”。在審查起訴階段排除非法證據,有助于檢察機關在行使公訴權的過程中科學、合理地掌握公訴程序的進展。非法證據被排除后,根據現有合法證據無法證明犯罪嫌疑人有罪,則檢察機關可退回偵查機關補充偵查;補充偵查后若仍然無法證明犯罪事實,則檢察機關須依法作出不起訴的決定。這樣一方面可避免因程序推進不當而侵害公民權利,另一方面亦因未能進入后續(xù)審判程序而避免了司法資源的浪費。
(三)提升審判機關的庭審效率
在審查起訴階段排除非法證據可在兩個方面提升審判機關的庭審效率。第一,庭審前對非法證據予以依法排除,可縮短庭審中非法證據排除程序所占用的時間。最高人民法院《關于辦理刑事案件排除非法證據若干問題的規(guī)定》第五條確立了“先行調查原則”,即若被告人在庭審中提出其供述是偵查機關非法取得的,則法庭應當立即進行相關的當庭調查。這就意味著一旦啟動非法證據排除程序,就相當于在審判過程中啟動了一個“程序性審判程序”,此時會暫停對案件的實體審理。非法證據排除程序需要公訴方舉證證明,有時還需要傳喚偵查人員出庭作證,這些過程要耗費不少時間,會導致案件的實體審理停滯不前。第二,非法證據的審前排除可以避免因反復退回補充偵查所造成的延期審理。正如前文所說,若公訴方未能及時準備而在庭審中突然面臨主要證據被排除的情況,法官將很難據現有證據認定犯罪事實。司法實踐中遇到這種情形法官一般會建議檢察院退回補充偵查,此時檢察機關有權申請延期審理。雖然退回補充偵查的次數和時間有明確的限制,但隨之而來的延期審理給程序的進行所造成的延滯卻是不可避免的。而如果能夠在庭審之前就由檢察機關發(fā)現并排除非法證據,前述兩方面問題將不復存在,庭審效率將獲得很大程度的提升。
(四)形成非法證據的隔離帶
賦予檢察機關在審查起訴階段排除非法證據的主體資格,可以盡可能地將非法證據排除在法庭之外,這樣法官則無法接觸這些非法證據,能夠避免法官受到誤導、影響,確保審判的獨立和公正[4]。在新《刑訴法》全面恢復全案卷宗移送制度,法官可事先了解案件全部證據的背景下,在審查起訴階段排除非法證據具有更為重要的現實意義。
與西方國家法官、陪審團組成的二元法庭不同,我國是典型的一元法庭,即裁判者“一人”要同時承擔兩項重要職責——事實認定和法律適用。就非法證據排除而言,在二元法庭下,預審程序能夠對那些不被采納的信息起到阻擋作用,避免不可采的證據對事實認定者產生任何影響[5]。而我國的一元法庭并沒有設置獨立的預審程序,這一程序的缺失將使法官缺乏一項程序來過濾掉非法證據,即使庭審中法官最終將非法證據排除,也很難保證不會對法官的自由心證造成潛移默化的不良影響[6]。在美國,非法證據排除的動議基本上都是在預審階段提出的,少數的非法證據排除會在庭審現場提出動議[7],法官是非法證據排除的聽審主體?!睹绹摪钭C據規(guī)則》第104條(C)規(guī)定:“在所有的案件中,有關(被告人)自白的可采性的審理應在陪審團審理范圍之外進行。”不難發(fā)現,美國對于非法證據的排除一直堅持將事實認定者隔離在外。
有觀點認為我國可對庭前會議制度進行改革,借鑒美國的預審機制,賦予法官在庭前會議就可以排除非法證據的權利。然而問題在于,在庭前會議上排除非法證據的法官將來會帶著先前對非法證據的記憶出現在庭審現場。因此,在我國當前的庭審模式下,庭前會議并不能改變非法證據進入法庭進而對裁決者產生影響的困局。但若在審前即能由檢察機關有效地排除非法證據,則可將發(fā)現的非法證據扼殺在審查起訴之前,這些證據將不會出現在送往法院的卷宗里*《人民檢察院刑事訴訟規(guī)則(試行)》(以下簡稱《高檢規(guī)則》)中“被排除的非法證據應當隨案移送”的規(guī)定飽受詬病,筆者認為該規(guī)定會使審前排除非法證據的效能大打折扣,為更好地建立審查起訴階段非法證據的隔離帶,該條規(guī)定應予刪除。,由此可形成有效的隔離帶,法官受到非法證據干擾的難題亦將迎刃而解。
(一)非法證據發(fā)現難
雖然法律已作了明確規(guī)定,但審查起訴階段的非法證據排除在實踐中仍然遭到了冷遇。究其原因,不難發(fā)現有如下兩方面因素:一是非法證據很難被發(fā)現;二是部分檢察人員排除非法證據的動力不足,態(tài)度消極。就前者而言,我國當前刑事偵查程序在設置上的制度性缺陷,是導致非法證據難以被發(fā)現的主要原因。我國的刑事偵查活動獨立而又封閉,具有很強的保密性,具體情況并不會對檢察人員公開。在這種情況下,檢察人員只能看到書面的偵查結果和結論,而對偵查中的具體情況則知之甚少。偵查過程中所出現的刑訊逼供、暴力取證等違法情形顯然不會記錄在卷宗中,因此,通過卷宗所記載的文字材料很難發(fā)現非法證據的線索。此外,偵查機關所實施的違法取證行為已不再局限于刑訊逼供等嚴重違法偵查行為,還可能包括其他更具隱蔽性的行為。比如,拘傳的時間是以正式制作訊問筆錄時起算的,但偵查機關可能為了攻破犯罪嫌疑人的心理防線,在訊問之前就會和犯罪嫌疑人進行非正式的談話,以獲取更多的破案信息。這樣不規(guī)范的做法不僅容易滋生非法取證,而且會直接導致拘傳的實際時間超過法定期限,這些不良結果都無法在卷宗中體現。
而在成功排除了非法證據的案例中,絕大多數都是檢察機關在審查起訴過程中自主發(fā)現并主動加以排除的,很少有當事人會向審查起訴部門提供非法證據的線索。很顯然,犯罪嫌疑人作為案件當事人,其對偵查機關的非法取證行為應該是最清楚的,如果他們不能主動提出舉報和控告,則缺少了發(fā)現非法證據的重要渠道。之所以出現這種現象,原因在于有的犯罪嫌疑人并沒有真正認識到非法證據的內涵,而有的在遭遇非法取證行為后害怕被報復,不敢向檢察機關舉報。實踐中,有些檢察院在設立的工作細則中明確要求承辦人在每個案件中都要向犯罪嫌疑人宣讀權利告知書,其中一項重要內容就是明確告知犯罪嫌疑人享有提出非法證據排除的權利。在筆者看來,這一做法值得推廣。
除了前述客觀因素以外,實踐中還普遍反映出檢察人員排除非法證據的動力不足、態(tài)度消極等主觀問題。受傳統觀念的影響,公訴部門的檢察人員仍然以成功控訴為工作重心,往往忽略了對非法證據的審查和發(fā)現。某地有限的排除非法證據的案例顯示出,毒品犯罪等嚴重犯罪中排除非法證據的情形較多*具體情況可參見黃崇君:《我國非法證據排除規(guī)則適用問題研究——以新刑訴法實施為中心》,重慶大學2014屆碩士學位論文。。在筆者看來,這種現象產生的背后有兩方面原因:一是偵查機關內部對于嚴重刑事案件的破案要求更嚴格,也更迫切。在這樣的高壓之下,偵查人員難免會采取一些非常手段,所以在某種意義上來說,這類案件更容易產生非法證據;二是檢察機關對于這類案件的審查起訴比一般案件更為重視,因此在調查核實證據的過程中也會更加細致,這就加大了發(fā)現非法證據的可能性。
(二)非法證據調查核實難
在檢察機關調查核實證據的過程中,所遭遇的主要外部障礙是偵查機關不予配合。如有基層檢察機關反映,偵監(jiān)、公訴部門在調取犯罪嫌疑人入所的檢查資料時,看守所不予配合,導致無從判斷和認定犯罪嫌疑人在進入看守所之前是否受到非法訊問[8]。在北京市海淀區(qū)人民檢察院辦理的張某、陳某涉嫌搶劫罪一案中,檢察人員在審查起訴時啟動非法證據調查程序,在調取了犯罪嫌疑人入所體檢報告和偵查機關出具的書面證明證據合法性的文件、比較分析相關證人證言、調查核實同案犯罪嫌疑人供述的基礎上,對證據的合法性有了大致的把握。然而令人遺憾的是,在檢察機關要求偵查機關出具訊問時的錄音錄像,以作為最后的合法性核實依據時,該偵查機關以內部沒有錄音錄像設備為由,拒絕向檢察機關出具訊問錄音錄像資料,造成口供取得的合法性證明力不足,給審判階段法官排除該份口供埋下了“定時炸彈”*詳細情況可參見楊宇冠:《非法證據排除規(guī)則在中國的實施問題研究》,中國檢察出版社2015年版,第47頁。。
在調動犯罪嫌疑人申請排除非法證據積極性的同時,檢察機關也要承擔由此帶來的風險。犯罪嫌疑人既可能是違法訊問的受害人,但也有可能為了逃避責任通過自傷來編造刑訊逼供的事實。比如江蘇省鹽城市人民檢察院辦理的一起涉嫌非法經營的農產品變相期貨案中,被告人在被批捕以后翻供,并提出在監(jiān)視居住期間受到偵查人員某某的刑訊逼供,要求排除相關有罪供述。被告人提供了一張照片作為證據,照片中被告人雙手被反扣在欄桿上,雙腳離地。按理說正常人處于該姿勢會很難受,但檢察人員發(fā)現照片中被告人表情自然,于是立即對照片來歷展開深入調查。通過調查得知,照片是被告人在看守所候問室等候訊問時賄賂輔警幫他拍的,兩名輔警也書面交代承認了一切。隨著對申請非法證據排除權利告知的普及,將會有更多的犯罪嫌疑人及其辯護人把這項權利作為護身符,為此,檢察機關應加大對偵查行為的監(jiān)督力度,提升自身調查核實證據的能力,精準有效地辨別當事人的申請。
審查起訴階段非法證據的調查工作還受到法定期限的限制。根據新《刑訴法》的相關規(guī)定,檢察機關審查起訴工作以一個月為限,特殊案件最長可達到一個半月,但需要注意的是對非法證據的調查時間包含在內,法律并未針對其單獨規(guī)定期限。因此,審查起訴部門的檢察人員在很短的時間內不僅要完成案件的審查起訴工作,還要嚴格調查核實證據的合法性,這顯然是一項極不輕松的工作。這可能也是審查起訴階段非法證據排除在實踐中受到冷遇的原因之一。
(一)檢察機關介入偵查程序下的有效監(jiān)督
2002年最高人民檢察院提出檢察機關應介入偵查程序,通過介入偵查程序引導取證工作,借以深化偵查監(jiān)督工作。新《刑訴法》第八十五條*該條規(guī)定,公安機關要求逮捕犯罪嫌疑人的時候,應當寫出提請批準逮捕書,連同案卷材料、證據,一并移送同級人民檢察院審查批準。必要的時候,人民檢察院可以派人參加公安機關對于重大案件的討論。和《高檢規(guī)則》第五百六十七條*該條規(guī)定,人民檢察院根據需要可以派員參加公安機關對于重大案件的討論和其他偵查活動,發(fā)現違法行為,情節(jié)較輕的可以口頭糾正,情節(jié)較重的應當報請檢察長批準后,向公安機關發(fā)出糾正違法通知書。為檢察機關介入偵查程序提供了法律保障。在筆者看來,檢察機關介入偵查程序以引導取證,有利于實現檢察機關對非法證據的排除,主要體現在如下4個方面:其一,檢察人員合理提前介入偵查程序,可以在對“偵查-起訴”加以整體把握的基礎上,適當修正偵查的封閉性所帶來的弊端,做到非法證據排除及時有效;其二,實現對非法取證行為的源頭治理,進一步規(guī)范偵查機關的取證行為,有效遏止違法、違規(guī)取證行為蔓延;其三,檢察機關發(fā)現非法證據后可及時要求偵查機關采取其他方式收集證據,以避免有用證據隨時間滅失;其四,可為檢察機關在審判階段證明案件事實,尤其是證據合法性做好充分準備。檢察機關介入偵查程序,能夠全面掌握偵查情況,確保偵查過程中所收集、固定證據的合法性,借此提高檢察機關的控訴能力。但需要指出的是,并不是所有的案件都需要檢察機關介入偵查程序,對此應該有必要的限度。引導取證必須建立在尊重偵查機關本身偵查工作安排的基礎上,確保不對偵查工作造成干擾。按照新《刑訴法》和《高檢規(guī)則》的規(guī)定,僅對重大案件檢察機關可以派員參與偵查活動,其他案件檢察機關則不得介入偵查程序。
實踐中,提前介入偵查程序這一工作機制已經運用到了檢察機關排除非法證據的工作中,但工作模式各地千差萬別,大致上可分為長期模式與臨時模式。前者是指設置專門的引導取證機構或者派駐固定的引導取證人員,這又分為檢察機關在偵查機關設立*比如北京門頭溝檢察院就在門頭溝公安分局設立了“引導偵查取證辦公室”,參見武新、高?。骸堕T頭溝“引導偵查取證辦公室”成立——檢察官進駐公安局引導偵查取證》,載《北京晨報》2007年8月9日版?;蛘邫z察機關內部自設*如武漢市漢江區(qū)人民檢察院成立了“引導偵查檢察監(jiān)督室”,明確將引導偵查機制建設納入正式機構設置。。這種模式人員固定、權責明確,有利于實現監(jiān)督工作的“常態(tài)化”發(fā)展,但在司法資源有限這一現實條件下,不可能在每個偵查機關或檢察機關內部都設置引導取證機構,且并非每個案件都需要檢察機關介入偵查程序引導取證。另外,檢察人員長期工作在被監(jiān)督機關,難免會受到同化,不利于引導偵查工作的開展。后者則是指當出現有需要介入偵查程序的案件時,檢察機關臨時指派專人到偵查機關針對個案實施引導。在筆者看來,后一種模式更有效率,因而更為可取。
為了實現偵查與審查起訴的有效銜接,保障偵查監(jiān)督能夠順利實施,應進一步細化檢察機關介入引導偵查的工作機制。可規(guī)定公安機關對于應當適用或者可能適用引導取證機制的重大案件應向相關檢察機關申報,由檢察機關決定是否適用引導取證機制。對于需要介入偵查程序的案件,檢察機關應及時介入,并在介入之前根據案情制定引導取證方案。檢察人員應更加積極地介入偵查程序,如在特定案件中可參加偵查機關的案件討論會、及時參與現場勘驗,甚至適當前置法律監(jiān)督,在偵查人員進行訊問時進行旁聽。此外,在不干擾偵查活動開展的前提下,檢察人員可對偵查過程中的取證各環(huán)節(jié)提出專業(yè)化的意見和建議,一經發(fā)現非法取證行為,應當及時予以糾正。
(二)監(jiān)所檢察改革的路徑選擇
監(jiān)所檢察是指人民檢察院對監(jiān)管場所的刑罰執(zhí)行和監(jiān)管活動進行的法律監(jiān)督,這就包括對犯罪嫌疑人在看守所期間一切活動的監(jiān)督。對犯罪嫌疑人在看守所期間所受訊問的監(jiān)督是預防和發(fā)現非法證據的重要突破口。
嚴格監(jiān)督犯罪嫌疑人在羈押期間受到的訊問,一方面有利于預防非法取證行為,另一方面有利于對證據是否非法進行判斷。我國目前的監(jiān)所檢察模式中派駐檢察是最主要的模式,其主要的優(yōu)勢在于能夠掌握被羈押犯罪嫌疑人的第一手情況,檢察人員通過與犯罪嫌疑人的長期接觸,更容易建立彼此的信任,幫助他們維護自己的權益。同時派駐檢察能使監(jiān)督的觸角深入到監(jiān)所各個層面,從刑罰執(zhí)行到被監(jiān)管人的月度考核,可以及時發(fā)現執(zhí)法過程中的違法行為。但派駐檢察的弊端也較為明顯:第一,派駐檢察所需檢察人員較多,但現實中檢察人員已經出現了嚴重的“供給缺口”。有限的人員面對繁雜的登記、檢查、統計等日常工作力有不逮,使得他們難有積極性開展專項檢察工作。第二,派駐檢察人員長期與看守所干警工作在一起,所受到的“同化”影響使得監(jiān)督不力的現象在所難免。第三,派駐檢察人員受級別限制,監(jiān)督起來“有心無力”。派駐檢察室往往比監(jiān)管場所級別低,導致檢察人員在開展業(yè)務時常會受到掣肘。
為了提升監(jiān)所檢察在防范非法取證上的效果,筆者認為應當對派駐檢察制度本身做出相應的完善。首先,對日常工作建章立制,設立具體的業(yè)務制度,實現職權分明。在理清派駐檢察室與被監(jiān)管單位合作協調關系的基礎上,以日常工作的法定程序為主線,建立規(guī)范化制度,明確看守所干警與檢察人員的崗位職責,促進工作高效化開展[9]。其次,確立定期談話制度,實現動態(tài)監(jiān)督。通過對被監(jiān)管人定期約談,以了解被監(jiān)管人的身體健康狀況和心理狀況,從中發(fā)現非法證據線索。第三,升級看守所內監(jiān)控系統,創(chuàng)新改革新型訊問方式。第四,落實定期輪崗制度。定期在各地派駐檢察室之間以及檢察院與派駐檢察室之間進行人員調動,增強派駐檢察人員的流動性,以消弭“同化”現象。
(三)聽證程序的規(guī)范化構建
1.聽證程序存在的必要性
審查起訴階段對證據合法性的調查相對封閉,檢察機關對于非法證據的調查核實通常都是單方面的,盡管法律規(guī)定要聽取犯罪嫌疑人、辯護人、偵查機關的意見,但實踐中檢察機關究竟聽沒聽很難證實。設置聽證程序的首要作用,是為偵辯雙方提供一個透明化的平臺發(fā)表意見,同時這一做法也激活了非法證據調查工作,一定程度上解決了“調查核實難”的問題。在聽證中犯罪嫌疑人和偵查人員當場對質,更為真實地呈現偵查程序的實際情況,有助于檢察人員甄別是否存在非法取證行為。實踐中,江蘇省大豐市檢察院針對職務犯罪案件在審查起訴階段的非法證據排除制定了聽證制度,并成功地對顧某涉嫌受賄與挪用公款一案進行了聽證,取得了良好效果*參見《大豐市檢察院首次召開非法證據排除聽證會》,載正義網,http://js. Jcrb. com/ jcdt/ 201208/ t20120831_938148. shtml.,大豐市檢察院的這一做法值得推廣。
2.聽證程序的具體構建
聽證程序固然有必要,但基于效率的考慮和司法資源有限性的制約,不可能每一個涉及非法證據排除的案件都應經過聽證。在筆者看來,以下案件應當組織聽證:一是重大、疑難案件;二是檢察機關通過初步調查尚不能確定證據合法性的案件;三是犯罪嫌疑人、辯護人或偵查機關對排除非法證據持有異議的案件。
聽證程序應由誰啟動尚存爭議。有人認為由公訴部門或報檢察長、檢委會啟動聽證程序,本質上與聽證程序作為準司法程序應當體現的“不告不理”“裁判者中立”等原則相抵觸。同時,聽證程序在行政訴訟理論中應當是僅由當事人申請啟動的,行政機關不得依職權啟動[10]。筆者對此持保留意見。聽證程序具有準司法性固然不錯,但并沒有違背“裁判者中立”原則,在聽證程序中仍然是三角關系,檢察機關居中裁判,由其依職權啟動并沒有偏袒任何一方。檢察官不僅是承擔公訴職能的司法追訴者,還具有客觀公正義務??陀^公正義務的重要體現就在于面臨偵查和辯護雙方時的客觀證據義務[11]。再者,聽證程序是檢察機關審查認定證據合法性的一種方式,當然可以由其依據實際情況采取這一措施——主動組織聽證進行相關調查,這與“不告不理”原則不可相提并論。概言之,非法證據排除的專門聽證程序可以由檢察機關依職權啟動,也可由犯罪嫌疑人、辯護人和偵查機關申請啟動。
就聽證程序的具體組織主體而言,有人提出可在檢察委員會中設置專門的辦事機構——聽證委員會來組織統籌審查起訴階段排除非法證據的聽證工作*詳細論述可參見謝佑平、陳衛(wèi)國:《搭建公訴環(huán)節(jié)排除非法證據五大機制》,載《檢察日報》2012年1月2日。。筆者贊同由該專門機構組織聽證程序,原因在于:首先,排除非法證據乃是一項重要的程序性制裁措施,證據排除所產生的影響可能很大,由檢委會中的資深檢察官組織聽證程序,其工作質量可以保證。其次,審查起訴部門的日常工作量較大,由檢委會專門辦事機構處理聽證事宜可以適當分流起訴工作。最后,檢委會專門機構在聽證程序中更為中立,更能體現公平公正。
聽證的具體程序可作如下構建:第一,由聽證委員會選派主持人,重大、疑難案件可由分管副檢察長主持,承辦檢察官可列席旁聽,有助于其了解案件真實偵查情況。同時,應當賦予犯罪嫌疑人、辯護人及有關偵查人員對主持人提出回避申請的權利。第二,應在聽證的前三天通知犯罪嫌疑人及其辯護人、有關偵查人員聽證的時間、地點和其他基本內容,確保雙方有充足的準備時間,能在聽證會上各自闡述理由。第三,聽證應當全程錄音錄像并制作筆錄。聽證筆錄應當和庭審筆錄一樣于聽證結束后由雙方檢查后簽字、蓋章。第四,聽證程序包括檢察人員出示存疑證據、犯罪嫌疑人及辯護人發(fā)表意見、偵查人員對存疑證據的合法性作出說明或提交輔助證據予以證明、雙方對輔助證據進行質證或對合法性說明進行辯論。第五,聽證筆錄應交由聽證委員會形成聽證意見,再轉交給承辦檢察官進行重新審查,最終交由檢察長或檢委會討論決定。第六,檢察長或檢委會作出最終決定后應當向犯罪嫌疑人、辯護人和偵查機關出具正式的文書,包含排除或不排除的理由。
(四)建立信息公開機制的初步探索
1.檢察機關排除非法證據信息的公開現狀
為進一步了解檢察機關排除非法證據的相關情況,筆者查看了全國各省、自治區(qū)、直轄市人民檢察院官方網站和各省、自治區(qū)、直轄市人民檢察院2015年的年度工作報告。這些官方網站中幾乎沒有公開非法證據排除的相關統計情況,而工作報告中對排除非法證據情況的反映表達形式不一,個別省份甚至對排除非法證據情況只字未提,比如遼寧省、湖北省、浙江省、陜西省等。具體情況匯總整理如表1所示。
表1 2015年全國各省、自治區(qū)、直轄市檢察院工作報告中排除非法證據情況統計
通過上表不難發(fā)現,目前檢察機關在公開排除非法證據的信息方面存在如下問題:第一,檢察機關對于排除非法證據信息的公開缺乏明確、統一的途徑。目前法律、司法解釋均無明文規(guī)定應以何種方式公開檢察機關排除非法證據的相關信息,導致公眾無從了解檢察機關排除非法證據的情況。第二,工作報告中對非法證據排除情況的表達方式混亂。究其原因,可能在于檢察機關已經掌握了排除非法證據的所有數據,只是在工作報告中進行選擇性公開,但對公開的內容又缺乏規(guī)范化的指引。更可能的原因在于檢察機關對于排除非法證據的統計本身就存在混亂,如不少檢察機關實際上并不明確究竟是統計排除非法證據的數量,還是統計因為排除非法證據而不起訴的人數等。這種尷尬的現實在某種程度上反映出檢察機關對非法證據排除尚不夠重視或者說在實踐中力有未逮。
2.建立規(guī)范化信息公開機制
為了從根本上解決前述問題,筆者認為有必要建立規(guī)范的信息公開機制,當非法證據排除情況會被詳細記錄,且會被公之于眾甚至納入績效考核時,就會促使檢察人員在心理上真正重視非法證據的排除。建議最高人民檢察院可出臺相關司法解釋,規(guī)定各級檢察機關應當對本院批準逮捕、審查起訴環(huán)節(jié)排除非法證據的相關數據進行統計,收集整理具有指導意義的典型案例,定期在檢察院網站予以公布。相較年度工作報告,在檢察院網站上對相關信息進行公布,更具有及時性且更有利于社會監(jiān)督,還可以涵蓋多方面內容。就排除非法證據的統計內容而言,可以包括以下幾個方面:啟動非法證據調查程序的數量、在批準逮捕和審查起訴階段分別排除的非法證據的數量及原因、調查后沒有予以排除的原因、因排除非法證據而不批捕和不起訴的數量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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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馮 軍)
Practical Difficulties and System Conception of the Exclusion of Illegal Evidence in Prosecution Phase
WU Ru-qiao,PANG Yan-yan
(Law School,Chongqing University,Chongqing 400045, China)
The stage of review and prosecution of exclusion of illegal evidence is necessary, but the difficulty of finding and verification regarding illegal evidence leads to the obstruction of the stage of review and prosecution of illegal evidence exclusion in practice. To get rid of the dilemma, it needs to build and perfect a system on the stage of review and prosecution of illegal evidence exclusion, such as involving procuratorial organs in the investigation procedure to guide evidence, improving the supervision of the procuratorial work, constructing hearing procedures, establishing information disclosure mechanism.
illegally evidence; prosecution; procuratorate supervision; exclusion procedure
2016-07-19
重慶大學中央高校基本科研業(yè)務費重點項目“司法與傳媒關系調控模式比較研究”(CQDXWL-2013-Z021); 重慶大學中央高?;究蒲袠I(yè)務費面上項目“新媒體時代媒介規(guī)制與司法回應創(chuàng)新研究”(106112016CDJSK080008)
吳如巧(1981—),男,安徽淮南人,副教授,博士,博士生導師,研究方向:訴訟法學、司法制度與證據法學。
吳如巧,龐彥燕.審查起訴階段非法證據排除的實踐困境與制度構想[J].重慶理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2017(1):89-96.
format:WU Ru-qiao,PANG Yan-yan.Practical Difficulties and System Conception of the Exclusion of Illegal Evidence in Prosecution Phase[J].Journal of Chongqing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Social Science),2017(1):89-96.
10.3969/j.issn.1674-8425(s).2017.01.014
DF713
A
1674-8425(2017)01-0089-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