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學農(nóng)

《文博》所載張婷《新見唐 〈竇師幹墓志〉錄釋》（2012年第3期）以及《新見唐獨孤法王墓志考釋》（2013年第2期）兩文，根據(jù)近年新見唐人墓志，對墓主之世系行實作了一些考釋，然其釋文稍有微瑕，今據(jù)張文所附墓志圖版略作校正，以利于同人之參考。

一、竇師幹墓志

（1）“功高者其慶環(huán)，德大者其業(yè)昌?！?/p>

按，“慶環(huán)”，原作“慶遠”，猶言福慶綿遠。《全唐文補遺》第五輯《大周贈太尉瑯琊王公墓志》：“蓋惟積德厚者其慶遠，浚源深者其流長?！雹佟度莆难a遺》第六輯《唐故河東裴夫人墓志銘》：“義旌門閭，榮冠邦族。其慶遠，其靈長?！雹?/p>

（2）“藉峻拯之基，承波瀾之潔?！?/p>

按，“峻拯”，原作“峻極”?！抖Y記·中庸》：“大哉圣人之道，洋洋乎發(fā)育萬物，峻極于天?！笨追f達正義：“峻，高也。言圣人之道，高大與山相似，上極于天。”《全唐文補遺》第五輯《唐故處士王君墓志銘》：“若夫神鳥絢趾，岐蓮標峻極之基；仙鶴凝空，桃□演蕩云之慶?！雹?/p>

（3）“尋丁內(nèi)憂，毀脊逾禮?！?/p>

按，“毀脊”，原作“毀瘠”?！抖Y記·曲禮》：“居喪之禮，毀瘠不形，視聽不衰?！笨追f達正義：“毀瘠，羸瘦也。形，骨露也。骨為人形之主，故謂骨為形也。居喪乃許羸瘦，不許骨露見也。”

（4）“飲至犒功，蒙授建節(jié)尉。瞻烈英威，見于斯矣?！?/p>

按，“瞻烈”，原作“膽烈”，謂有膽量而勇烈。《人物志》卷上“體別”：“雄悍杰健，任在膽烈，失在多忌?！?/p>

（5）“乃謝絕賓游，放棄鷹犬，屏悅目之綺麗，羅罷娛耳之絲竹。”

按，“屏悅目之綺麗，羅罷娛耳之絲竹”，當作“屏悅目之綺羅，罷娛耳之絲竹”，“麗”為張文之衍字。

（6）“謫□創(chuàng)其咆哮，乞活連其鼎沸?！?/p>

按，“謫□”，原作“謫戍”?！段倪x》卷五一賈誼《過秦論》：“謫戍之眾，非抗于九國之師也?！崩钌谱ⅲ骸啊锻ㄋ孜摹罚骸P罪曰謫?！?/p>

（7）“三面相□，七戰(zhàn)連交?！?/p>

按，“三面相□”，原作“三面相掎”?！蹲髠鳌废骞哪辏骸捌┤绮堵?，晉人角之，諸戎掎之，與晉踣之?！笨追f達正義：“角之，謂執(zhí)其角也。掎之，言戾其足也?！?/p>

（8）“君雙帶兩鞬，左右馳射，臘行復陣，殿后攻前。”

按，“臘行”，原作“獵行”?！对姟R風·南山》：“藝麻如之何？衡從其畝。”毛亨傳：“衡獵之，從獵之，種之然后得麻?！笨追f達正義：“在田逐禽謂之獵，則獵是行步踐履之名?！?/p>

（9）“及在京師，便繁左右，性閑剞誳，心善絲桐?！?/p>

按，“剞誳”，原作“剞劂”。嚴忌《哀時命》：“握剞劂而不用兮，操規(guī)矩而無所施?！蓖跻葑ⅲ骸柏挢?，刻鏤刀也?！贝酥傅褶o琢句。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八：“韓子蒼云：‘……如老杜言“新詩改罷自長吟”者，乃知此老用心甚苦，后人不復見其剞劂，但稱其渾厚耳?！?/p>

（10）“行至始平，以疾馳致禍?！?/p>

按，“疾馳”，原作“疾駈”，亦即 “疾驅”，猶言 “疾行”?！对姟R風·載驅》：“載驅薄薄?！编嵭{：“驅，……本亦作 ‘駈’。”孔穎達正義：“序言 ‘疾駈’，故云 ‘疾驅’。 ‘駈’與 ‘驅’音義同，皆謂駈馬疾行也?！?/p>

（11）“晏平仲之徐馳，知其命也。”

按，“徐馳”，原作“徐駈”。《呂氏春秋》卷二○“知分”：“晏子援綏而乘，其仆將馳，晏子撫其仆之手曰：‘安之，毋失節(jié)，疾不必生，徐不必死。鹿生于山，而命懸于廚。今嬰之命有所懸矣。’晏子可謂知命矣?！?/p>

（12）“乃以十一月十三日葬于萬年縣小陵原義善鄉(xiāng)禮也?！?/p>

按，“禮也”二字“是一個短語……陳述整個葬事都是合乎禮制的，”④故應獨立為句，即作“乃以十一月十三日葬于萬年縣小陵原義善鄉(xiāng)，禮也”。

（13）“維君稟性剛正，摻行脩潔?！?/p>

按，“摻行”，原作“操行”?！稘h書》卷五九《張湯傳》：“湯客田甲雖賈人，有賢操?！鳖亷煿抛ⅲ骸安?，謂所執(zhí)持之志行也?！?/p>

（14）“礭乎難攏，卓爾不群。”

按，“難攏”，原作“難拔”，猶言“不拔”?！稘h書》卷八七《揚雄傳》：“婁敬委輅脫輓，掉三寸之舌，建不拔之策，舉中國徙之長安，適也。”顏師古注：“不拔，謂其堅固不拔也?！薄杜f唐書》卷一九二《盧鴻傳》：“而矯然不群，確乎難拔，靜己以鎮(zhèn)其操，洗心以激其流?！?/p>

（15）“尤機警善占，對便弓馬，解音律?！?/p>

按，此處標點應作“尤機警，善占對，便弓馬，解音律”?！吧普紝Α?，善于應對?！蛾悤肪硪欢缎炀闯蓚鳌罚骸熬闯捎茁敾郏米x書，少機警，善占對，結交文義之士，以識鑒知名?！薄氨愎R”，熟習弓馬?！度龂尽の簳尾紓鳌罚骸安急愎R，膂力過人，號為飛將?！?/p>

（16）“俯蹄仰月則弓不虛□，摻翰奔云則文無加點?！?/p>

按，“虛□”，應作“虛彎”?！度龂尽の簳の牡奂o》注引《典論》：“埒有常徑，的有常所，雖每發(fā)輒中，非至妙也。若馳平原，赴豐草，要狡獸，截輕禽，使弓不虛彎，所中必洞，斯則妙矣?！薄皳胶病保斪鳌安俸病?。徐幹《中論》自序：“未至弱冠，學五經(jīng)悉載于口，博覽傳記，言則成章，操翰成文矣。”

（17）“乃俟將于子侯，方倚相于壺。遂而禍生所忽年未強仕，朝野親賢，莫不嗟痛?！?/p>

按，此處標點應作“乃俟將于子侯，方倚相于壺遂。而禍生所忽，年未強仕，朝野親賢，莫不嗟痛”?！皦厮臁?，西漢之術士也?！妒酚洝肪硪弧鸢恕俄n長孺列傳》：“太史公曰：‘……壺遂官至詹事，天子方倚以為漢相，會遂卒。不然，壺遂之內(nèi)廉行修，斯鞠躬君子也。’”“禍生所忽”，指禍生于所忽?！妒酚洝肪硪灰黄摺端抉R相如列傳》：“蓋明者遠見于未萌，而智者避危于無形，禍固多藏于隱微，而發(fā)于人之所忽者也。”

（18）“但逝川馳，其箭疾泐石，俄而散質(zhì)?！?/p>

按，此處標點應作“但逝川馳其箭疾，泐石俄而散質(zhì)”?！冻鯇W記》卷五：“石解散曰 ‘泐’，音勒?！吨芏Y》曰：‘石有時而泐。’”

（19）“地之瓊瑰，林多杞梓。軒勉百世，蟬連萬祀?！?/p>

按，“地之瓊瑰”，原作“地足瓊瑰”?！败幟恪?，原作“軒冕”?！稘h書》卷二一《律歷志》一：“與炎帝之后戰(zhàn)于阪泉，遂王天下，始垂衣裳，有軒冕之服?！鳖亷煿抛ⅲ骸败?，軒車也。冕，冕服也?！洞呵镒笫蟼鳌吩唬骸岢塑??！苯柚妇舻摴傥??！稄堁喙肪硪晃濉豆书_府儀同三司上柱國贈揚州刺史大都督梁國公姚文貞公神道碑奉敕撰》：“禮以安上，智以周身，宜其光輔四帝，軒冕三紀?！?/p>

（20）“摻蕁松筠，志遇冰雪?！?/p>

按，“摻蕁松筠”，原作“操等松筠”，謂其節(jié)操同于松竹之堅貞。《全唐文補遺》第六輯《大唐故崗州錄事參軍元府君墓志銘》：“貳職專城，馳聲千里，譽高杞梓，操等松筠。”⑤“志遇冰雪”，原作“志逾冰雪”，謂其志操過于冰雪之高潔。《全唐文補遺》第六輯《唐舒州同安縣丞爨君故夫人張氏墓志銘》：“道架松筠，志逾冰雪，風儀秀舉，雅量泉回?！雹?/p>

（21）“屢奮干戈，頻□梟鏡?！?/p>

按，“頻□梟鏡”，原作 “頻戡梟鏡”?！稜栄拧肪砩稀夺屧b》：“戡……克也。”

（22）“絲竹實妙，□□推工。”

按，“□□”，原作“剞劂”，此指雕辭琢句，詳見上文。

（23）“乃從撫軍，長楊狡兔?！?/p>

按，“狡兔”，原作“狡菟”?！墩f文解字·兔部》：“兔，獸也?！倍斡癫米ⅲ骸八鬃?‘菟’?！薄冻o辯證·天問》：“‘兔’ 與 ‘菟’ 同是一字，見于《說文》，而其形聲皆異，又不知其自何時始別異之也?！眱勺旨韧蚀颂幓虿粺┮砸?guī)范字改之。

（24）“馭彼晨風，催茲桂樹?！?/p>

按，“催”，原作“摧”?！度莆摹肪砹乓环d《祭張中丞文》：“道乃光華，疾成沉痼，崇巖絕壑，松摧桂蠹?！?/p>

（25）“空懸□帳。虛斟奠盃，野寒笳切。風生挽哀，松暗云起。明月來可，□悲梁木。長埋夜臺?！?/p>

按，“□帳”，原作“繐帳”，意指麻布靈帳?！抖Y記·檀弓》：“縣子曰：‘绤衰、繐裳，非古也。’”孔穎達正義：“繐，布疏者，漢時南陽鄧縣能作之。記當時失禮，多尚輕細，故有喪者不服粗衰，但疏葛為衰，繐布為裳?！薄赌鲜贰肪砦寰拧度螘P傳》：“及瞑目東粵，歸骸洛浦，繐帳猶懸，門罕漬酒之彥?！薄懊髟聛砜伞薄啊醣耗尽?，原作“山明月來”“可悲梁木”?！度莆摹肪砣欢O逖《唐故幽州都督河北節(jié)度使燕國文貞張公遺愛頌》：“徽音已隔，空悲梁木之歌。”另者，此數(shù)句之標點當作“空懸繐帳，虛斟奠盃。野寒笳切，風生挽哀。松暗云起，山明月來?？杀耗?，長埋夜臺”，如是葉韻，方符銘文之制。

二、獨孤法王墓志

（1）“父瑛，宗正少卿，鼎、觀、饒、汴、定、洛六州諸軍事，六州刺史。冠軍公并名傳史冊，輝煥縉紳?！?/p>

按，“冠軍公”乃封爵號，當上屬與“六州刺史”并列為句，再以逗號隔開?！稘h書》卷二八上《地理志》上：“冠軍，武帝置?！睉孔ⅲ骸拔涞垡苑饣羧ゲ?，去病仍出征匈奴，功冠諸軍，故曰 ‘冠軍’?！薄遁浀貜V記》卷八 “京西南路”：“漢冠軍縣，本穰盧陽鄉(xiāng)。武帝以封霍去病……屬南陽郡，后晉隋皆因之?！?/p>

（2）“夫人資鄧林之秀，氣體幽閑。以成性女事，志于齠齔，經(jīng)典閱于寸陰?！?/p>

按，“以成性女事”不辭，當作“夫人資鄧林之秀氣，體幽閑以成性。女事志于齠齔，經(jīng)典閱于寸陰”?！绑w幽閑以成性”，意指體悟柔靜之道以成其性。《全唐文補遺》（第六輯）《大唐韶州樂昌縣令王協(xié)故妻蕭氏墓志銘》：“懷婉順以居心，運幽閑以成性?！雹吲?，猶言“女工”?！抖Y記·內(nèi)則》：“女子十年不出，姆教婉娩聽從，執(zhí)麻枲，治絲繭，織纴組紃，學女事，以共衣服?！?/p>

（3）“企圖虛傳福善，摧玉樹于春朝。實受□滛，碎乘珠于厚夜?！?/p>

按，“企圖”，墓志原作“豈圖”。“□滛”，當作 “禍滛”（亦即 “禍淫”），墓志猶可辨也，張文闕之?！稌a》：“天道福善禍淫?！笨装矅鴤鳎骸罢疲旄Ｖ?。淫過，天禍之。”此例“虛傳福善”“實受禍滛”正相對也。

（4）“庶使斷線，弘訓長垂。范于母儀。每誡直言，永貽芳于婦則?！?/p>

按，“斷線”，墓志原作“斷織”?！豆帕信畟鳌罚骸懊献又僖?，即學而歸……孟母以刀斷其織，孟子懼而問其故，孟母曰：‘子之廢學，若吾斷斯織也?！贝死笆箶嗫?，弘訓長垂。范于母儀”不通，當作“庶使斷織弘訓，長垂范于母儀”?！度莆摹肪硪痪虐笋樫e王《上兗州張司馬啟》：“承斷織之慈訓，得銳志于書林?！?/p>

（5）“懿范空傳，名香從設。務女奔星，恒娥戲月?！?/p>

按，“從設”，墓志原作 “徒設”，正與 “空傳”相對?！皠张?，墓志原作 “婺

女”?！妒酚洝肪矶摺短旃贂肺澹骸版呐?，其北織女?！彼抉R貞索隱：“務女，《廣雅》云 ‘須女謂之務女’是也，一作 ‘婺’?！彪m則“婺女”亦作“務女”，然墓志既如是，當以不改為宜。

（6）“一隨蕭史，千金□歇?！?/p>

按，所闕之字，墓志原作“口”“笑”合體，亦即“笑”之異體字?！鄂U明遠集》卷三《代白纻曲》其二：“齊謳秦吹廬女弦，千金顧笑買芳年?！?/p>

（7）“昔辭霸岸，和鳴鏘鏘?！?/p>

按，“霸岸”，墓志原作“灞岸”?！段倪x》卷五○沈約《宋書謝靈運傳論》：“仲宣灞岸之篇。”李善注：“王仲宣《七哀詩》云：‘南登霸陵岸。’”是則“灞岸”可作“霸岸”，然原文作“灞岸”，當以不改為宜。

（8）“今來舊里，靈□啟行?！?/p>

按，所闕之字，墓志尚可辨其左旁為“車”、右上為“雨”，當為“轜”字?！办`轜”，亦作“靈輀”，猶言“靈車”。《文選》卷五六曹植《王仲宣誄》：“靈轜回軌?！崩钌谱ⅲ骸啊墩f文》曰：‘轜，喪車也。’”

（9）“游魂靡覿，唯馀惠裳?！?/p>

按，“惠裳”，墓志原作“繐裳”，意指麻布喪服?！抖Y記·檀弓》：“縣子曰：‘绤衰繐裳，非古也?！笨追f達疏：“繐，布疏者?！?/p>

（10）“泉閒無吏，空聽雞鳴?！?/p>

按，“泉閒”，墓志原作“泉關”，意為墓門，此指陰間?！吨芏Y·春官·巾車》：“及墓，呼啟關?！睂O詒讓注：“《說文·門部》云 ‘關，以木橫持門戶也’，引申之，凡門皆曰關，故墓門亦稱關也?！薄短拼怪緟R編》天寶二七○《張登山墓志銘》：“山門寂兮山日沉，泉關掩兮泉路深?！雹?/p>

當然，以上僅是筆者粗淺之見，如有不妥，懇乞方家指正是幸。

注釋：

① 吳鋼：《全唐文補遺》第5輯，三秦出版社1998年版，第87頁。

② 吳鋼：《全唐文補遺》第6輯，三秦出版社1999年版，第438頁。

③ 吳鋼：《全唐文補遺》第5輯，第168頁。

④ 姚美玲：《唐代墓志中的“禮也”釋證》，見《語言科學》2007年第2期，第103頁。

⑤ 吳鋼：《全唐文補遺》第6輯，第257頁。

⑥ 吳鋼：《全唐文補遺》第6輯，第264頁。

⑦ 吳鋼：《全唐文補遺》第6輯，第324頁。

⑧ 周紹良：《唐代墓志匯編》，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第1720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