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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內圣外王”作為儒學的精神內核,從先秦孔孟荀到現代新儒學,其內涵一直不斷發(fā)展變化。文章通過孔子尊顏回、抑子貢的評價,分析孔子思想的“內圣”傾向,以及這一傾向對后世儒學發(fā)展的影響。
關鍵詞:內圣外王;修己安人;顏回;子貢
“內圣外王”是后世儒家對儒學精神內核的概括?!皟仁ァ敝傅氖恰笆ト耍藗愔烈病保ā睹献印るx婁上》),即將完善自身的道德追求作為最高理想;“外王”則指努力追求外在事功?!皟仁ネ馔酢辈坏髮崿F個人生命的完美,還要求將“內圣”轉化為對社會、民族的貢獻上來?!爸袊鴤鹘y(tǒng)哲學本質內核可謂人倫哲學或道德哲學,而‘內圣外王哲學理念可謂核中之核,是中國傳統(tǒng)哲學精神實質之所在?!盵1]本文從孔子對待弟子顏回、子貢的態(tài)度上,來探求“內圣外王”思想源頭的特征,以及孔子的思想傾向。
一、孔子“內圣外王”思想的表述
首先,孔子思想中最核心的部分是“仁”,“仁”是一切倫理思想、政治思想、道德追求的起點,因此,“仁”也成為“內圣外王”思想的根本起點。其次,孔子以遠古時期的圣王為思想原型,構想“內圣外王”的美好藍圖。再次,“修己安人”、“老安少懷”是“內圣外王”思想的相近表達。
(一)“仁”為“內圣外王”思想根本起點
據楊伯峻《論語譯注》統(tǒng)計,“仁”被提及的次數達109次,可見“仁”的重要性。“仁者愛人”,即指出“仁”作為人際關系的處理原則,它是建立在對他人的關心之上的?!叭省睆淖钣H近的家庭倫理關系中拓展開來,“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與”(《論語·學而》),孝順父母,敬重兄長,就是“仁”的基礎。
作為孔子理想人格的君子,必然一生堅守“仁”德,無論處境如何,一刻也不離開“仁”德。“君子去仁,惡乎成名。君子無終食之間違仁,造次必于是,顛沛必于是?!保ā墩撜Z·里仁》)而孔子的“仁”德由兩部分構成,即“忠恕之道”?!爸摇笔恰叭省狈e極層面的追求,“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成就他人的夢想,具有一定的進取精神;“恕”是“仁”消極層面的表達,“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不勉強、不霸道,體諒和包容他人。
正因為“仁”不斷要求內在自我完善,成為一個道德高尚的君子,進而關注他人,成就他人。這一積極層面的進取精神,由內在修養(yǎng)推及到外在事功的邏輯思維,正是“內圣外王”的內在邏輯。因此,“仁”就是“內圣外王”思想的基礎與根本起點。
(二)“修己安人”——“內圣外王”的最初表達
孔子所處的時代,戰(zhàn)火紛飛,拯救天下的強烈使命感,使他一生都在追求實現仁政思想的途徑。他以堯舜為楷模,處處推行他的仁政思想,在母國魯國雖然有當政機會,卻因三桓阻撓,無法一展宏圖,游走異國他鄉(xiāng)十四載,游說之事,見效甚微,依然一事無成。沮喪的現實處境不免使他產生“道不行,乘桴浮于?!钡碾[世念想,但他一直都是樂觀的,“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精神一直支持著他去追求,“發(fā)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他在教育弟子時,也是鼓勵他們成就一番事業(yè),一番對整個社會、整個天下和人類蒼生有意義的事業(yè)。
當子路向孔子詢問如何成為一個“君子”時,孔子的回答是:
子路問君子。子曰:“修己以敬?!痹唬骸叭缢苟押??”曰:“修己以安人?!痹唬骸叭缢苟押??”曰:“修己以安百姓。修己以安百姓,堯舜其猶病諸?”[2]
由此可以看出,孔子既十分注重“修己”,提升內在修養(yǎng),又注重對待外在事物時的態(tài)度,以及追求更高的人生境界,達到“安人”、“安百姓”的高度。而當子路再次問到孔子的人生志向時,他希望能夠做到“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懷之”(《論語·公冶長》),使老者獲得安逸的生活,朋友信任他,年輕人懷念他。這種理想,與“修己以安人”、“修己以安百姓”一樣,都是要在提高自身修養(yǎng)的基礎上,來最大程度地為社會、人類服務。也就是將“仁”上升到“圣”的高度。孟子將孔子的這種理想更加具體化:
“五畝之宅,樹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雞豚狗彘之蓄無失其時,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畝之田,勿奪其時,數口之家可以無饑矣。謹詳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義,頒白者不負戴于道路矣。”[3]
這是一種非常理想的社會生活狀態(tài),老有所養(yǎng),幼有所教,這也是“修己以安百姓”最形象的表達。然而,在孔子的思想中,對“內圣”“外王”有所傾向,在不放棄“外王”事務的基礎上,他更加注重對“內圣”的追求,可以從他對兩位重要弟子顏回和子貢的教育與評價看出來。
二、尊顏回、抑子貢——孔子思想的“內圣”傾向
《論語》作為儒學早期經典,記錄了孔子的語錄、弟子的求學問道、孔子對弟子的教育以及評價,從孔子與弟子的言語互動中,可以看出孔子思想的不同側面。眾多弟子中,“四科十哲”屬于孔門的優(yōu)秀弟子,我們則從孔子對這十哲中顏回與子貢的教育、評價,分析孔子思想的“內圣”傾向。
(一)“德行科”佼佼者顏回,深得孔子喜愛
顏回是孔子最喜愛的弟子,“德行科”的佼佼者,孔子幾乎在任何場合都是在表揚顏回。顏回不好言辭,沉默寡言,尊敬孔子,對孔子“亦步亦趨”,孔子看重顏回“退而省其私”的“內省”品質,能夠通過不斷思考,提高自己的思想、品行。魯哀公曾經問孔子眾位弟子中誰最好學,孔子說:“有顏回者好學,不遷怒,不貳過”(《論語·雍也》)。顏回的“好學”正是在“退而省其私”的基礎上,不斷反思,才能在德行上達到“不遷怒、不貳過”的境界。最值得孔子稱頌的是顏回安貧樂道的精神品質??鬃釉浽u價顏回:“賢哉,回也!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賢哉,回也!”(《論語·雍也》)
簡陋惡劣的處境,常人不堪忍受,顏回卻能樂在其中,不改初心,堅守內心的道義,自足快樂。這與孔子一生為實現理想奮斗,即便不得志,卻依舊保持“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精神境界是一致的。相較而言,各項才能突出的子貢卻未能得到孔子應有的贊許。
(二)各項才能突出的子貢,至多是“瑚璉之器”
子貢在進入孔門前,是一名商人,經過孔子的教育,他將義與利結合起來,成為春秋末期有名的儒商,所到之處“國君無不分庭與之抗禮”(《史記·貨殖列傳》)。而孔子對此的態(tài)度是“賜不受命,而貨殖焉,億則屢中”(《論語·先進》),相較顏回注重德行修養(yǎng),孔子認為子貢即便每次都能猜中市場行情,但是他“不受命”,不能潛心修德而去經商,不如顏回。所以當子貢向孔子詢問自己是一個什么樣的人時,孔子以“瑚璉之器”為答。
“瑚璉”是宗廟祭祀時的重要禮器,在孔子看來,子貢是具有一定特殊才能的人,善于言談、外交,也能從事政治,是能夠將具體事務完成得非常優(yōu)秀的人。魯國曾經有一次險受齊國的攻打,在子路等其他弟子紛紛請纓去齊國游說時,孔子卻將重任委派給子貢,他深信子貢能完成這一使命,果然子貢成功地拯救魯國于危難中。即便如此,孔子依舊認為子貢不如顏回優(yōu)秀。在孔子看來,“君子不器”,君子應該注重完善仁、義、禮、智、信等德行修養(yǎng),而非從事具體某一事物??鬃拥牧硪晃坏茏臃t曾經向孔子請教“學稼”、“為圃”的具體事務時,被孔子訓斥為“小人”。可見孔子贊賞子貢的各項才干,是一個有大用的“瑚璉之器”,但是境界還有待提高。
(三)尊顏回、抑子貢反映孔子思想的“內圣”傾向
從孔子對顏回和子貢的評價上看,孔子不否定弟子從政為官,從事具體事務,但他更加注重弟子能夠提高個人修養(yǎng),提升精神境界。“內圣外王”思想對于統(tǒng)治者的要求是,以更高的德行治理國家,使百姓安居樂業(yè),同時統(tǒng)治者能夠以個人魅力感染百姓,化于天下,成為韋伯所說的“卡里斯瑪”那樣的人物。而孔子對待弟子的要求,他更加注重弟子成為“內圣”式的人物,有余力則往“外王”發(fā)展,不能舍去內在修養(yǎng)而一味地追求名利事功。
孔子“內圣”思想的傾向與他一生的經歷有關。他在魯國尋求實現“仁政”以求“安百姓”卻屢屢受阻,晚年游走列國十四載,依然未能找到一方可以施展抱負的天空。他認識到實現“外王”的條件過于艱難,因而只有轉向“內圣”,專注內在修養(yǎng),這也是孔子思想中的無奈選擇。
然而注重內在修養(yǎng)也絕非易事,現實中眾位弟子,官場求位者,屢見不鮮,而德行高尚者,卻寥寥可數。所以在顏回離世時,孔子十分悲痛,嚎啕大哭,發(fā)出“今也則無”的感嘆。在孔子看來,除去顏回好修仁德,再也沒有任何一位弟子能如此專注于“內圣”修養(yǎng)了。
三、孔子思想“內圣”傾向的影響
“內圣外王”雖然在宋明理學時期才被廣泛用來概括儒學精神內核,但在儒學創(chuàng)始人孔子的思想中已經蘊涵了“內圣外王”思想。它以“仁”為理論根本起點,追求“修己安人”“修己以安百姓”的境界。由于孔子所處的時代以及他個人經歷的限制,從他尊顏回、抑子貢的態(tài)度上,可以看出孔子思想中的“內圣”傾向,而這一傾向對后世儒學發(fā)展影響深遠。
后世儒學一直以追求“內圣”為正宗,孟子從“性善論”角度闡釋“內圣”,被尊為“亞圣”,而荀子從法后王的思路追求“外王”,卻未獲得后代的尊崇。加上歷史條件的限制,圣者不一定能為王,而王者也不一定是圣者。
由于孔子在傾向“內圣”的同時并未否定“外王”,因此對于后世士大夫人生觀的塑造上,努力完善自我道德修養(yǎng),但也不放棄外在事功的追求。然而,在現實中,“內圣”未必能開出“外王”,二者往往是分裂的,“從君子人格來看,在不同的社會境遇中,這一矛盾表現為‘窮獨達兼的文化心態(tài)”[4]。相比于道家的“內圣外王”將人引向純自然的童貞時期,“無為而無不為”的政治理想,儒家的“內圣外王”之道更具有進取精神和現實可能性。
參考文獻:
[1]張懷承,姚站軍.“內圣外王”思想及其時代價值新探[J].湖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0(6):103–107.
[2]楊伯峻.論語譯注[M].北京:中華書局,2009:156–157.
[3]楊伯峻.孟子譯注[M].北京:中華書局,2010:16–17.
[4]葛榮晉.內圣外王:儒家的理想人格[J].文史知識,1999(9):71–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