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熊志敏
《四庫全書總目》對唐代詩歌的評論與考證
文 / 熊志敏
《四庫全書總目》總結了古典形態(tài)唐詩學,是一部簡明扼要的唐詩觀,充分體現(xiàn)了清代唐詩學研究的學術水平,詩學批評內(nèi)容豐富,對現(xiàn)代唐詩學的構建產(chǎn)生了積極影響。從詩歌史的角度上,其通過“推源溯流”、“比較批評”等有效批評方法,強調了詩人的獨特創(chuàng)造,全面地評論和考證了有唐一代的詩歌;比較全面地把握了唐詩的總體風貌和藝術成就;考辨精微,評價公允,準確地概況了唐代詩人的藝術風格和特征,為詩人提出了準確的歷史定位。
《四庫全書總目》;唐代詩歌;唐代詩人;唐詩學
《四庫全書總目》以抽毀、改竄的形式重抄古籍,共收錄了七萬九千三百三十九卷,四部典籍三千四百六十種,于乾隆四十七年告竣?!端膸烊珪偰俊分械脑妼W批評內(nèi)容豐富,涉及到唐代作家80人,集部別集類共收錄唐人別集及注本95種,諸如李白、柳宗元、孟浩然等全部是有唐一代重要的作家。[1]4朱自清曾說過:“《四庫全書總目提要》是一部系統(tǒng)的文學批評?!薄端膸烊珪偰俊穼ΜF(xiàn)代唐詩學的構建產(chǎn)生了積極影響,可以說是古典唐詩學的總結之作。其從詩歌史的角度,用精煉的語言,充分地把握了唐詩的特質與流變,把握了詩人的詩史地位、風格特征以及藝術源泉,是唐詩學史上的重要篇章,考辨精微,評價公允,是現(xiàn)代唐詩學的發(fā)展基礎。
在對唐詩的批評中,從邏輯分析上,《四庫全書總目》充分地把握了唐詩的發(fā)展起點及盛衰規(guī)律,對唐詩各個階段特征的概括使用了精煉的文字,并勾勒出了唐詩各個階段的特征,具備了中觀層次的把握和分析。其指出:“限斷之例,亦論大概耳?!被旧喜捎贸?、盛、中、晚“四唐”說,不時割裂各階段之間的相互聯(lián)系和相互影響,“寒溫相代,必有半冬半春之一日”。雖然《四庫全書總目》并沒有集中性的論述,但是在《四庫全書總目》中,在論述唐詩初、盛、中、晚各階段中,還是存在著一些概況詩歌特征和認識詩歌特征的提要。如唐代初期的詩歌具有“俳偶板滯之習”,大歷年間的詩歌則是“稍趨浮響”,開元、天寶有“渾厚之氣”,晚唐則有“秾麗宏敞”。其中在對大歷詩風的論述上,《四庫全書總目》充分肯定了大歷詩人的升降關鍵重要作用,分析了大歷詩歌新變的重要特征和詩歌史意義,充分地體現(xiàn)了其唐詩史觀的深刻性。如在《滄浪詩話》中,嚴羽指出:“大歷以前和晚唐時期,唐代詩歌是兩種言語”;在《唐國史補》中,李肇曾經(jīng)指出:“在天寶時期,唐詩之風尚黨;大歷時期,唐詩之風尚浮。”在《詩藪》中,明代的胡應麟看到了錢起詩“尚有盛唐遺響”和“妙鏡往往不減盛唐”的特點。而在前人論述的基礎上,《四庫全書總目》則將大歷詩風的關鍵性轉折作用闡述得更加透徹,并進行了總結和提煉,有所深化。同時,在特征把握上,對于大歷詩風的內(nèi)在特征更加全面,指出了其“溫秀蘊藉,不失風人之旨”的特征和風貌,指出了“開寶渾厚之氣”、“風調相高,稍趨浮響”。指出了新變中有因襲,不失簡單地理解為“氣骨頓衰,景象既殊”;變化中有聯(lián)系,“前輩典型,猶有存焉”。其論述富有啟發(fā)性,令人信服,如在《大歷詩風》、《大歷詩人研究》中,蔣寅徹底地研究了“大歷詩風”,其《大歷詩風》通過與開元、元和兩個高峰的比較,揭示了大歷詩風獨特的價值,綜合性地研究了大歷詩歌的審美趣味、創(chuàng)作特征等方面,凸現(xiàn)了詩史清晰的內(nèi)在脈絡,揭示了大歷詩歌在唐代乃至整個中國詩史上的意義。
《四庫全書總目》善于從唐詩史的角度上,揭示出唐代詩人和詩派的源流關系,繼承了鐘嶸《詩品》“推源溯流”的批評方法?!端膸烊珪偰俊穼③摹段男牡颀垺泛顽妿V《詩品》進行了比較,指出:劉勰的文體“評其工拙”;鐘嶸的文體“溯厥師承”。在對詩人的評論上,張伯偉則認為《詩品》一般由三個部分構成,即淵源論、文本論和比較論?!端膸烊珪偰俊分胁簧僭u語也是由這三部分構成。
《四庫全書總目》還從詩歌史的意義上,指出了唐詩的流變,能徹其流之所向,指出了唐詩對后代詩歌的影響。如《四庫全書總目》認為王績的《古意》六首“其詩惟《野望》一篇最傳”,是陳子昂、張九齡《感遇》詩的先導,是發(fā)前人所未發(fā)。認為王績“宮詞百首”開創(chuàng)了一種新詩格,宮詞一體蔚為大觀,以詩紀事,“其格亦自建開之”,后代詩人競相仿作。
宋詩的創(chuàng)建是從唐詩傳統(tǒng)的直接撐船中切入的,宋詩的創(chuàng)建過程就是唐詩傳統(tǒng)的發(fā)揚生新過程,在宋人的心目中,唐詩傳統(tǒng)已經(jīng)成了一個包容眾多的集合體。而在《四庫全書總目》中,從“推源溯流”的詩學批評出發(fā),對唐詩對宋詩的影響進行了論證,如在宋初、宋末兩個時期中,李商隱詩歌被詩人們廣泛地接受,由此對宋初西昆體產(chǎn)生了極大影響,對詩人們的詩歌創(chuàng)作也產(chǎn)生了很大影響。雖然宋詩具有自身發(fā)展,但是也具有李商隱詩獨特的美學特征。如在論證白居易詩時,《四庫全書總目》指出在最初的六十多年時間里,宋詩承唐五代詩而來,“唐詩至五代而衰,至宋初而未振”,“禹偁初學白居易,如古文之有柳穆,明而未融?!痹谔剿髯陨碓姼璋l(fā)展路向時,白體、西昆體、晚唐體“三體”最有影響,但是詩人們比較強調對唐詩傳統(tǒng)中某一方面的模仿學習,注重繼承與發(fā)揚唐詩傳統(tǒng),而變異、生新、改造的能力相對欠缺,難以自成體格?!端膸烊珪偰俊分械摹懊鞫慈凇睖蚀_地診察其結癥所在,至今對我們理解、把握宋初的詩學走向仍有參考價值。[2]4
江西詩派是影響宋代詩歌最大的流派,在《四庫全書總目》中論述江西派的淵源占了相當?shù)钠?,“江西宗派,實變化于韓、杜之間?!保瑢髋稍姼鑴?chuàng)作做了細致地研究,如陳師道的《后山集》提要。而在談到自己的學詩經(jīng)歷上,《四庫全書總目》的總纂官紀昀對江西詩派深得會心,曾說:“初學詩從《玉溪集》入……乃余所編四庫書總目出……群疑乃釋?!蓖ㄟ^編纂《四庫全書總目》充分地體現(xiàn)了紀昀的詩學主張,保證了在江西評價上的學術深度。
實際上,在對唐詩流變的論斷上,《四庫全書總目》是值得稱贊的。如在《極玄集》的提要中,指出了南宋末年的江湖派深受姚合、賈島的影響,“宋末江湖詩派,皆從是導源者也”。在對于姚合“武功體”詩的創(chuàng)作和影響上,《姚少監(jiān)詩集》也分析了他們對姚合、賈島的模仿,揭示了“永嘉四靈”的詩學淵源,這對我們分析“永嘉四靈”的詩歌創(chuàng)作極具啟發(fā)意義,并且這些論述是詩歌史研究的重要內(nèi)容,極具見地。
《四庫全書總目》運用“比較權衡”的方法,站在唐詩史的高度上,確定出了唐代詩歌的地位,權衡了唐代詩歌的藝術水平。如“庭筠多綺羅脂粉之詞”,“商隱頗得風人之旨”,就是《四庫全書總目》對李商隱與溫庭筠詩歌的比較。此外,還對張籍與王建進行了比較,對元稹與白居易進行了比較。不僅如此,《四庫全書總目》還擅長將幾位詩人或不同詩派進行比較,如《王司馬集》中,對于中唐著名的樂府詩人張籍、王建、元稹和白居易的樂府詩進行了比較;對唐代著名詩僧皎然、齊已、貫休也進行了比較,甚至將吳融詩歌與晚唐司空圖、皮日休等多人放在一起進行比較。通過這樣的比較,充分地展現(xiàn)出了唐代詩壇的總體面貌,充分地把握了每位詩人的藝術特點,展現(xiàn)出了詩人鮮明的藝術風格和藝術特點?!端膸烊珪偰俊穼⒈容^法運用得極其嫻熟,清楚地了解了其在唐詩批評中的作用。
在唐詩批評中,《四庫全書總目》對人品與詩品的關系是相當注重的,強調“知人論世”,重視詩品與人品的關系,如張九齡“文章高雅,不在燕、許諸人之下”,人品“守正嫉邪,被稱為開元賢相”?!坝^其《感遇》諸作,神味超軼,可與陳子昂方駕”。[3]6《總目》分析了李華與蕭穎士兩人,指出“穎士文章與李華齊名,而穎士尤為當代所重?!崩钊A在人格上有缺陷,雖然“文詞綿麗”,但是“遭逢危亂,污辱賊庭……天下不獨與之論心也?!倍鴮κ挿f士則認為“才略志節(jié)”,并對他大加表彰。
《四庫全書總目》還清楚地認識到人品與詩品應該全面地分析,“詩如其人”論存在著局限,有時候兩者是不相一致的,不能執(zhí)于一端。如《總目·凡例》中指出:文章、德行“兩擅厥長,代不一二?!币虼耍趯μ圃娕u中,“論人而不論其書”、“論書而不論其人”,如其對儲光義、陳子昂的人品尖銳地指出了缺陷,但對其詩文評價極高:“失節(jié)從賊……其人殊不足道”、“詩則源出淵明……能卓然自成一家”,甚至指斥陳子昂“下筆時不復知世有節(jié)義廉恥事”。晚唐時期,詩人徐寅的人品和詩品分裂則是另一個典型例證,“文士之言不足盡據(jù),論世者所以貴考其實”,這句話對我們今天仍然具有很強的啟發(fā)和指導意義。
在我國古代文學批評中,“風骨”是一種重要的范疇?!端膸烊珪偰俊分亍帮L骨”,善于抓住“風骨”這一唐詩的主體特征,以“風骨”作為評判唐代詩歌藝術成就高下的重要標準,如評劉禹錫的詩歌:“氣骨亦在元、白上,均可與杜牧相頡頏?!痹u王績的詩歌:“如石竹詠贈薛收詩,皆風骨遒上?!逼渲嘘P于杜牧與元、白詩高下的評論,是《四庫全書總目》論詩標舉“風骨”最集中的表現(xiàn),“牧詩冶蕩甚于元白,其風骨則實出元白上?!庇纱丝梢姡端膸烊珪偰俊纷⒅卦姼璧摹帮L骨”,以“風骨”為評判詩歌的標準,不喜歡元、白,反而更傾心于杜牧、劉禹錫。
同時,《四庫全書總目》強調詩人的“性情”,在“文榮敦厚”、“發(fā)乎情,止乎禮義”等儒家傳統(tǒng)的詩教說基礎上,對詩歌進行評論與考證,如《四庫全書總目》評價李白、杜甫、白居易、韓愈時,突出了才、情、理,說:杜甫“性情真摯,是唐人第一”;李白“才華超妙,也是唐人第一”;白居易“自是而外,平易而近乎情者”;韓愈“奇創(chuàng)而不詭與理者”?!端膸烊珪偰俊窂膹娬{詩人性情的詩學觀出發(fā),論杜甫則歸結為“性情真摯”,同時對宋代以來的以杜詩為“詩史”的觀點表示不滿。杜甫的“詩史”之說,起于唐代孟棨,在《本事詩》中指出:“杜逢祿山之難……畢陳于詩……故當時號為‘詩史’”,宋人認為杜甫詩能夠反應當時的時事,杜詩善于反應當時事、寓有褒貶之意,杜甫史筆森嚴,繼承了“詩史”說,認為杜詩可代國史,是春秋之法。明清以后對于“詩史”說反對者不乏其人,如王夫之認為詩歌的本質在于抒寫性情,“詩”與“史”不同,其敘事不同于歷史的事實記載?!端膸烊珪偰俊放c王夫之的觀點相同,認為“詩史”之說拘泥史實、流于社會,抹殺了詩人的真性情,反對以杜詩為“詩史”的說法。
唐代詩人們重視創(chuàng)新,富有才情,具有獨特非凡的藝術創(chuàng)造力。而《四庫全書總目》從唐詩史的角度,充分地把握唐代詩人的藝術獨創(chuàng)性、風格獨特性。如《四庫全書總目》肯定了孟郊詩歌具有“托興深微、結體古奧”的獨特品格,并沒有人云亦云,受了蘇軾、元好問評論的影響,揭示了孟郊獨特的詩歌史意義。在對李賀詩歌的創(chuàng)作特點上,《四庫全書總目》也有準確的認識,指出:“賀之為詩,冥心孤詣?!蓖瑯印端膸烊珪偰俊芬采羁酞毜降乩斫夂头治隽死钌屉[詩歌興象幽妙、寄托深微的獨特表現(xiàn)手法,肯定了李商隱詩歌是確有寄托,認為對于其無題詩應該根據(jù)不同類型分別觀之,但是無題詩不符合事實,都是以美人香草解之,應該根據(jù)不同的詩意來理解和分析?!端膸烊珪偰俊纺芫驮娨獗旧沓霭l(fā)來理解無題詩,這是一種“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的態(tài)度,對于今天具有啟發(fā)意義。[4]另外,《總目》對于唐末詩人韓偓詩歌的評論則充分體現(xiàn)了特獨的詩學觀。早年時期,韓偓的詩歌被稱為“香奩體”,詩作詞藻華麗,多寫艷情,由此,后世的論者沒有對他一生行事和詩歌作出全面的認定,一般只將他視為香奩體艷詩的代表人物,名聲一直不佳。而《總目》不僅對他的人品給予了極高的評價,而且說其詩歌“忠憤之氣,時時溢于語外……慷慨激昂,迥異當時靡靡之響”,對其詩歌作出了精辟的評論,真正地看到了韓偓詩歌的“性情既摯,風骨自遒”的特征,這充分地反映了《總目》開放宏通的詩歌史觀念。
[1]馬明霞,路保安.流落異國的清代檔案文獻概況[J].山西檔案,2010,(4).
[2]吳承學,何詩海.論《四庫全書總目》的文體學思想[J].北京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7,(4).
[3]張傳峰.《四庫全書總目》的詩史精神[J].社會科學戰(zhàn)線,2007,(6).
[4]孫云英.風雅為宗——從《四庫全書總目提要》看紀曉嵐評價唐詩的藝術標準[J].滄州師范??茖W校學報,2007,(4).
I207.22;I206
A
1005-9652(2017)01-0153-03
(責任編輯:魏登云)
熊志敏(1978-),女,湖北漢川人,湖北大學知行學院,碩士,講師,研究方向:漢語言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