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洪峰
關于《念奴嬌·赤壁懷古》的三點思考
張洪峰
《念奴嬌·赤壁懷古》中“小喬初嫁了”的“了”和“一尊還酹江月”的“還”這兩個字的讀音常常引起學生的疑問,有時候有些教師也舉棋不定。在一些名家朗讀的音頻里也讀音不同。這兩個字到底怎么讀?筆者認為,研讀古詩詞,最基本的辦法,是還原。要判斷古典詩詞里面某個字的讀音,必須遵循古人的習慣,而不能按照今天的標準。
比如“了”。《唐韻》盧鳥切,《集韻·韻會》郞鳥切,《正韻》盧皎切,聊上聲??梢姡诠艥h語中,“了”只有一個讀音liǎo,表示斷絕,結束等意思,比如“莫等閑,白了少年頭”中“了”也讀liǎo?!傲恕弊x“l(fā)e”,最早始于明清時期的小說。由此可見,在本文中“了”應該讀liǎo。
再看“還”?!斑€”的讀音一直是見仁見智,有讀“huán”的,也有讀“hái”的,還有人說兩種讀音都行的,但是表達的意思不一樣。就“還”來說,許慎的《說文解字》中“還”(繁體字為“還”)也只有一個讀音:辵(chuò)部;還,復也;從辵瞏(huán)聲;戶關切(戶關切出來就是“huán”)。而“hái”的讀音是上世紀六十年代以后才出現(xiàn)的。再從字義上看,讀“hái”的時候一般是副詞,“又、再”的意思;而讀“huán”則是動詞,“復、返”的意思,比如《爾雅·釋言》就解釋為“返”,《詩·小雅·何人斯》有“還而不入”的詩句,《左傳·僖公三十年》也有“吾其還也”的佐證。本文中,作者的思緒從古代回到現(xiàn)實,從周瑜回到自己,理解為“復,返”的意思,讀音自然以“huán”為準。
盡管人教版教材和絕大多數(shù)詩詞讀本都用了“檣櫓”一詞,但蘇教版等一些極少數(shù)讀本卻用了“強虜”一詞,孰優(yōu)孰劣呢?這個問題的提出,就是讓學生去積累、體悟。從手法上看,“檣櫓”使用借代的手法,表面上是指船只,實質(zhì)上是指百萬曹軍,而“強虜”則是直來直去;從內(nèi)容上看,“檣櫓”與當時的戰(zhàn)爭場面相符合,赤壁之戰(zhàn),孫劉聯(lián)手,一場大火,百萬曹兵土崩瓦解。如此看來,“檣櫓”含蓄,“強虜”直白,很明顯,前者優(yōu)于后者。
再看“人生”與“人間”?!冬F(xiàn)代漢語詞典》是這樣解釋“人生”與“人間”的,“人間:人類社會,世間?!薄叭松喝说纳婧蜕睢!焙苊黠@,“人間”相對于時間而言是一個空間概念,而“人生”,就是人類從出生到死亡經(jīng)歷的過程。你可以說笑看人生,但你要是說笑看人間,那絕對是一個病句。蘇軾這樣一個才華橫溢的人,是不會犯這樣沒有水平的錯誤的,可見,蘇教版選用“人間”是沒有理由的。
《念奴嬌·赤壁懷古》一直被視為豪放派的代表,蘇軾也因此被稱為豪放派詞人。據(jù)南宋俞文豹《吹劍錄》載:
東坡在玉堂翰林院,有幕士善謳。因問“我詞比柳詞何如?”對曰:“柳郎中詞,只合十七八女郎,執(zhí)紅牙板,歌‘楊柳岸,曉風殘月’。學士詞,須關西大漢,持銅琵琶、鐵綽板唱‘大江東去’”。東坡為之絕倒。
如果單從豪放的角度看,《江城子·密州出獵》才是當之無愧的豪放詞,而這首《念奴嬌·赤壁懷古》卻是萬千情愫,融為一體。
不少參考資料解釋首詞都指向作者觸景生情、借古抒懷,抒發(fā)作者懷才不遇、壯志難酬的感慨和郁悶。
其實,情感真的就這么簡單嗎?深入到字里行間,你會發(fā)現(xiàn),蘇軾在寫這首詞的時候真是百感交集。隨著滾滾東去的浪花,詞人卻看到了千古風流人物,如一世之雄的曹孟德,即便有經(jīng)天緯地之才,終究免不了死亡的命運。強烈的歷史虛無主義,刺激著蘇軾脆弱的神經(jīng),他的心里更多的是一種落寞、孤寂和失望。
“亂石穿空”幾句,不只是作者寄情山水的喜悅之情,更流露出一種得過且過的隱忍與茍且。蘇軾的偉大之處,就是把自己隱藏在一個精神貴族的面具之下,讓你死心塌地地認為他是一個樂天派,是一個接地氣的高貴的平民。實質(zhì)上,很多人都被蘇軾給欺騙了?!皦衾@云山心似鹿,魂飛湯火命如雞?!碧K軾對生命的渴望和對現(xiàn)實的恐懼,這種矛盾的心理躍然紙上。蘇軾面對“烏臺詩案”這巨大的人生災難,他怎么可能若無其事呢?中國古代士大夫一直生活在出世與入世的矛盾之中,蘇軾身處黃州,遠離朝廷,雖精忠報國,到頭來卻是一廂情愿。
在事業(yè)和家庭面前,絕大多數(shù)男人最看重的依然是事業(yè)。在蘇洵尚未得志的時候,蘇軾一直接受母親的教育,在母親思想的影響下,蘇軾從小就有建功立業(yè)的偉大抱負。蘇軾在散文《記先夫人不殘鳥雀》中說母親“生而志節(jié)不群,好讀書,通古今,知其治亂得失之故”。母親的言傳身教,讓后來走上官場的蘇軾,總是千方百計的把老百姓的利益放在首位,努力“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可是“烏臺詩案”徹底顛覆了蘇軾的三觀。改革或是守舊,一旦上升到政治的角度,就變成了你死我活的利益博弈。不可否認,蘇軾是中華文明史上一朵艷麗的奇葩,可是我們又不得不承認,蘇軾又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弱智的政客。所以,在這場不見刀劍的搏殺中,他成了政治斗爭的犧牲品。謫居黃州的蘇軾所能做的,也只不過是寄情山水、放蕩江湖了。
可是蘇軾骨子里那種忠君報國的思想是改變不了的。赤壁之戰(zhàn),周公瑾“雄姿英發(fā),羽扇綸巾”,何等的儒雅!想想自己,不也曾風流天下!論才華,蘇軾當然不輸公瑾,可結果呢?人家“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建功立業(yè),快意人生!何等的瀟灑!而自己呢?為了遠避禍亂,蘇軾先后到杭州、密州、徐州、湖州等地為官,一心為民,深得百姓敬愛,然而,終究逃脫不了災難。這種跨越時空的對比,多多少少澆滅了蘇軾內(nèi)心深處那種激情和斗志。這種“人生如夢”的感慨,并不一定是我們想當然的豪放,而確確實實是一種無奈、一種惆悵、一種悲傷。
無論是橫槊賦詩的曹孟德,還是雄姿英發(fā)的周公瑾,在歲月的長河里都已經(jīng)消逝得無影無蹤,何況我這個功未成、名未就的落魄書生呢?“寄蜉蝣于天地,渺滄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人生短暫,功業(yè)無成,而江月如昨,這種矛盾在蘇軾的心里,激起了軒然大波。更何況,烏臺詩案“詬辱通宵不忍聞”,這種人格的屈辱,更讓蘇軾受傷的心難以平靜。既然現(xiàn)實生活無法排遣,那就到虛幻的世界尋求一種自我安慰吧!
★作者單位:安徽阜陽市第二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