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泳超
神話的當代性
陳泳超
神話的概念寬泛,研究神話首先要進行概念界定。楊利慧的“神話主義”研究基于現(xiàn)實的實證主義,揭示了神話在當代社會中的運用,表現(xiàn)了鮮明的當下關懷。未來要努力探索的是,如何用民間文學的神話資源和概念來介入當代文化批評,彰顯獨特的學科價值。
神話;神話主義;文化批評;問題意識
神話的概念有幾十種,從我閱讀的感受來說,楊利慧的概念是從湯普森和巴斯科姆的分類學上來的,巴斯科姆特別將神話、傳說和故事三個概念并置然后說明其間的各項差異,具有非常直觀可感的操作性。它并不特別強調更具心理深度和形而上特征的所謂“神圣性”,我記得楊利慧還專門寫過文章,認為神話未必一定依賴神圣性,這是偏于文類的角度立論的,這就好比做好了一個筐,然后將現(xiàn)代流行的東西裝在這個筐子里面進行研究,這完全合理合法,本身沒有任何問題。但楊利慧對自己這樣的概念設定沒有一開始就予以清晰地闡明,我是從后文里看出來再替她這么說出來的,這就容易遭到別人的攻訐,因為別人對“神話”一詞也有自己的、同樣合理的設定,他以自己的設定來看你,就會覺得哪里都是問題。所以,我認為楊利慧在后期修改時需要開宗明義地揭出概念界定,說清楚自己的內涵、外延,把邊界劃得死死的,那么,我們就必須在這個邊界內討論問題,超越邊界的問題暫時與我無關,無需討論。
說到神話主義,我理解它是從來就有,不是當代才新生的。你看西王母形象變來變去,吸引多少人去研究,正是“神話主義”的典型案例。楊利慧的研究,是發(fā)現(xiàn)這一現(xiàn)象如今已經(jīng)變成公共文化世界中非常醒目的東西,所謂古已有之、于今為烈吧,所以她要研究它,并且要為這個“神話主義”加上“當代”的限定,明確表示:我的研究具有鮮明的當下關懷,我的目光不是朝前也不是朝后,就是專注于當下,包括遺產(chǎn)旅游和電子媒介中的神話主義運用等等,只要符合我“神話主義”的筐,我就毫不猶豫地裝進來給予關注和研究。而楊利慧的立場,我認為是基于現(xiàn)實的實證主義,重點在于揭示這些現(xiàn)象的準確度,以及背后的運作機制和在當下民眾生活中起到什么作用。在我看來,學術就是以“求真”為目標,應該與政治態(tài)度的“致用”和道德情懷的“求善”分離開來,我追求的是將已然世界的真實面貌呈現(xiàn)出來,便能事已畢。當然,作為學者的任務完成了,并不表示我作為一個公民、一個有社會責任感的人的任務也都完成,我確實可以考慮是否有改良社會的可能性,無論是政策策略還是道德建構,我都可以繼續(xù)思考甚至付諸實踐,但這不是對學者身份的必然要求。我個人一向不愿意將立場、情懷直接當作學術對象,這點上我覺得楊利慧與我同調,她這個路數(shù)具有很強的操作性,可以帶動很多人跟著做。北大中文系有一大批創(chuàng)意寫作的專業(yè)碩士,他們其實也在做類似的工作,只是不特別專注于“神話”和“神話主義”罷了。
我想說的另外一點是:我們到底是研究當代的神話?還是用神話來研究當代人的精神世界?我認為用最新現(xiàn)象來討論神話概念、文類特征之類,恐怕沒有太大的生發(fā)空間了,你叫它“神話”也好,叫它“玄幻”“穿越”等等也好,又能有多大差別呢?重要的是,這些新生的文化現(xiàn)象值得我們關注,值得我們以自己的學養(yǎng)來予以評論。所以我個人傾向于將神話作為工具來進行當代文化的研究和批評。但是這里又有一個問題:我們能不能比當代文化批評的那些學者做得更好?因為當代文化批評已經(jīng)積累了豐厚的理論資源和案例數(shù)據(jù),有了很多成熟的套路,我們用民間文學的神話資源和概念來介入當代文化批評,怎樣才能在已有格局中展示獨特的問題意識和思想輻射力呢?這才是我們需要努力追求的。我覺得這幾年來,在這方面做得最好的是施愛東的謠言研究,他的研究對象是社會公共文化現(xiàn)象,許多學科都在關注,但他所使用的理論和方法,我感覺或隱或顯時時閃爍著民間文學、民俗學的光芒,這正是他取得成功的一大法寶。相比而言,我認為楊利慧團隊的成果在描述層面上做得比較到位,但是在認知提升方面可能才剛開始。當然,這是因為她所面對的現(xiàn)象范圍更多樣豐富,“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先把現(xiàn)象描述清楚了,才有可能獲得更加沉著的認知。所以說,楊利慧開辟出如此廣闊的學術新天地,是值得學界高度贊揚的,至于將來怎樣探出一條更深邃的思想之路,我們將翹首以盼、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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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8-7214(2017)05-0027-02
陳泳超,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
[責任編輯:馮 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