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騰飛
北京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北京 100078
在共享單車座椅上倒插鐵刺不構成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
高騰飛
北京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北京 100078
共享單車;倒插鐵刺;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
最近,共享單車成為風靡一時的時尚,解決了人們出行的“最后一公里難題”,廣受好評。但是,亦有人在共享單車的座椅上倒插鐵刺,受到社會的強烈譴責,不少人強烈要求對這種行為以刑法第一百一十四條的“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來定罪處罰。筆者以為,此種行為雖然可惡,但不構成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司法機關應嚴格堅守罪刑法定原則,不能因為民意而左右司法。
我國刑法第一百一十四條規(guī)定:“放火、決水、爆炸以及投放毒害性、放射性、傳染病原體等物質(zhì)或者以其他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尚未造成嚴重后果的,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第一百一十五條規(guī)定上述方法“致人重傷、死亡或者使公私財產(chǎn)遭受重大損失的,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無期徒刑或者死刑”。以上兩條就是對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的具體描述。要構成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必須符合這一罪名的犯罪構成要件。
第一,行為人主觀上應是故意,包括直接故意和間接故意。若主觀上是過失心態(tài),則構成過失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對于往共享單車座椅上倒插鐵刺的行為,其心理狀態(tài)并不難判斷。其行為動機可能存在多種:比如向競爭對手的產(chǎn)品上裝鐵刺,以此打壓對手提高自己產(chǎn)品的市場占有度;或者是報復社會,不管是什么品牌的單車,全部在座椅上插鐵刺;又或者是尋求刺激(往座椅上倒插鐵刺扎傷的部位主要是陰部),滿足行為人變態(tài)的心理等等。但不管動機如何,其在行為時的心理狀態(tài)必是故意,行為人非但能預見到騎行人可能被扎傷,而且就是追求此種結果。從其倒插鐵刺的客觀狀態(tài)進行觀察更能證明這一點:座椅上往往是一層海綿,倒插的鐵刺,刺尖隱蔽在座椅前方的海綿下面,僅通過外觀很難看到某輛車有倒刺。只有騎行人坐上座椅,屁股壓迫海綿時,倒刺才會沖破表面,扎傷人體。這和越戰(zhàn)時用子彈做的傷腳詭雷異曲同工:將子彈放入竹筒,埋入經(jīng)常行走的小路上,并覆以枯草進行偽裝,防止被人發(fā)現(xiàn)。當腳踩上彈頭時,竹筒便充當了簡易槍管,將彈頭射穿腳面。行為人倒插鐵刺、利用座椅的海綿進行偽裝、騎行人“被動”扎傷這三點和傷腳詭雷的原理幾乎一致,不同的只是前者射穿人腳面,后者扎傷騎行人大腿或陰部,但行為的細節(jié)充分暴露了行為人故意的主觀心態(tài)。
第二,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必須是具體危險犯而不能是抽象危險犯。所謂具體危險犯,指對不特定或者多數(shù)人的生命、身體等造成侵害的緊迫危險,沒有發(fā)生侵害結果實屬偶然。①所謂抽象危險,指具體危險產(chǎn)生前的狀態(tài)。例如,行為人甲乙企圖攜帶炸藥包炸毀天安門廣場上的人民英雄紀念碑。如果警察在二人去往天安門的路上就攔截并抓捕了甲乙,則甲乙存在炸壞人民英雄紀念碑的抽象危險;如果甲乙正要引爆炸藥時被抓捕,未給人民英雄紀念碑造成任何損害,就存在炸壞人民英雄紀念碑的具體危險。在共享單車座椅上倒插鐵刺的行為,造成的是抽象危險還是具體危險?筆者以為,按照上述標準,插完鐵刺后造成的危險屬于具體危險,如果沒有其他因素介入,比如二維碼掃不開、車輛從外觀上看存在故障等原因,扎傷騎行人實屬必然。因此,在此意義上,符合具體危險犯的特征。
第三,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對象必須是不特定的多數(shù)人。所謂不特定,是指危害對象并不是針對某一個對象,而是隨機的,傷到誰算誰。共享單車的共享性質(zhì)決定了騎行人是隨機的。因此,其行為對象符合不特定這一要件。然而,能否構成“多數(shù)人”存有較大爭議。有學者認為,多數(shù)人是指行為造成的具體危險可能隨時擴大或增加到多數(shù)人。如果行為只能導致少數(shù)人重傷、死亡,而不可能擴大或者增加被害范圍,即便事前不能確定受害人是誰,也不能認定構成此罪。②比如,行為人在臨街的高樓上故意往喧鬧的人群中扔磚頭,雖然被砸中的對象是不特定的,但是并不能引起被害對象向多數(shù)人擴散。此時,只能成立故意傷害罪。在共享單車座椅上倒插鐵刺,被扎傷的對象也只能是一個一個的個人,如第一個人騎行人被扎傷下車離開后,仍會有第二個不特定人騎此車,然后又被扎,如此有第三個、第四個,只要鐵刺未被取出,被扎的人理論上會不斷增加。因此,有人認為這符合“多數(shù)人”這一特征。但用上述觀點分析,此時也只能成立一個一個獨立的故意傷害罪,應實行同種數(shù)罪并罰,而并非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進行處理。
第四,“以其他危險方法”是指與放火、決水、爆炸、投放危險物質(zhì)相當?shù)姆椒?,如果沒有達到相當?shù)某潭?,也不得認定為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那什么樣的方法才能被視為與放火、決水、爆炸、投放危險物質(zhì)相當?shù)姆椒兀坑袑W者認為,必須從行為的性質(zhì)和程度兩方面進行限定。從性質(zhì)上來說,其方法必須是與放火、爆炸引發(fā)人們重大恐慌與不安一樣的程度而存在,在客觀上會導致多數(shù)人死亡或重傷的現(xiàn)實可能性,否則,難以認為在性質(zhì)上具有相當性。比如,朝人群中扔鞭炮的行為就不能引起與爆炸相當?shù)目只拧某潭壬蟻碚f,必須同時具備導致多數(shù)人重傷或者死亡的直接性、迅速蔓延性與高度蓋然性。所謂直接性,是指危害結果是由相關行為直接導致,而不是介入因素的結果;所謂蔓延性,指危險現(xiàn)實化的進程非常短暫與迅捷,行為所蘊含的危險一旦現(xiàn)實化便會迅速蔓延和不可控制,致使局面變得難以收拾。所謂高度蓋然性,是指行為所蘊含的內(nèi)在危險,在一般情況下會合乎規(guī)律地導致危害結果的發(fā)生,行為不僅在客觀上危及多數(shù)人的生命或重大健康,而且從一般生活經(jīng)驗的角度來看,相關危險的現(xiàn)實化也不是小概率事件,而是具有高度蓋然性的現(xiàn)實可能。③如果說往共享單車座椅上倒插鐵刺的行為是否危及“不特定多數(shù)人”尚存爭議的話,那么,此種行為在危險度上顯然沒有達到與放火、決水、爆炸、投放危險物質(zhì)相當?shù)某潭?。從性質(zhì)上看,此種行為雖然相較朝人群中扔鞭炮、騎自行車沖撞人群嚴重,但仍不能引起與放火、爆炸等相當程度的驚恐性;從程度上看,此行為所引起的危險亦不能達到與數(shù)人重傷、死亡的迅速蔓延性。因為,這一行為只會一個一個“被動”地刺傷騎行人,但并不能在在刺傷一人后就像炸藥包爆炸一樣迅速蔓延至其他人。因此,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中的“其他危險方法”并不包括往共享單車上倒插鐵刺的行為。
構成一項罪名,必須同時符合此罪名的全部犯罪構成要件。而往共享單車座椅上倒插鐵刺,雖然在主觀心態(tài)和造成的具體危險上符合構成要件,卻在“不特定多數(shù)人”和“其他危險方法”上阻卻了此罪名的成立。因此,往共享單車座椅上倒插鐵刺,不構成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但是,不構成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并不意味著不構成犯罪,并不意味著不可罰。恰恰相反,我們在用刑法懲罰一種犯罪的同時,必須嚴格恪守“罪刑法定”原則,以此種行為的犯罪構成來分析能否構成相應的罪名,而不是因為后果引起的公憤來倒推適用重罪。當此種行為致人重傷時,就可用故意傷害罪來進行懲罰。即便未造成使人重傷的結果,也違反了治安管理的要求,應當用《治安管理處罰法》中相關的內(nèi)容進行處罰。這樣,才能在打擊犯罪和保障人權上達成合理的平衡,才符合刑法的根本目的。
[注釋]
①張明楷.論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擴大適用的成因與限制適用的規(guī)則[J].國家檢察官學院學報,2012(4).
②同注①.
③勞東燕.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的解釋學研究[J].政治與法律,2013(3).
D924.32
A
2095-4379-(2017)30-0135-02
高騰飛(1983-),男,漢族,北京人,在職研究生,北京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主任科員,民商法學專業(y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