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軍
摘要:在中國鄉(xiāng)土文學中,一些優(yōu)秀敘事作品的共性都具有深厚的寫實功底。而客觀寫實歸因于敘事文主體之間的微距離,尤其是敘述者與人物之間的無窮小距離,此謂聚焦。本文主要以韓少功的兩部長篇小說《馬橋詞典》和《山南水北》為例,探究其中人或物命名與指稱的藝術。命名藝術的實現(xiàn)也恰恰證明了優(yōu)秀敘事作品聚焦或第一人稱敘事設置的嚴謹。
關鍵詞:韓少功;鄉(xiāng)土敘事;命名
一些優(yōu)秀鄉(xiāng)土敘事作品的共性都具有深厚的寫實功底,而客觀寫實歸因于聚焦。聚焦由熱奈特提出,他以“誰看”和“誰說”的關系問題來通俗描畫此概念。為此,從兩者間的距離角度看,聚焦即敘述者與人物之間的心理距離無窮小。
從敘事學上說,一個文學敘事文本有兩種話語:敘述話語和人物話語。當二者保持微距離,此時聚焦發(fā)生。熱奈特在《敘事話語 新敘事話語》中對聚焦提出三分法:(1)“零聚焦”或“無聚焦”,其特點是敘述者說的比任何一個人物知道的都多,可用“敘述者﹥人物”來表示。(2)“內聚焦”,其特點為敘述者僅說出某個人物知道的情況,可用“敘述者﹦人物”來表示。(3)“外聚焦”,其特點是敘述者所說的比人物所知的少,可用“敘述者﹤人物”來表示。[1]而純客觀敘事藝術表現(xiàn)為定向聚焦的設置,包括內、外聚焦敘事,即“敘述者≦人物”。
人或物命名與指稱的藝術恰恰證明了優(yōu)秀敘事作品聚焦或第一人稱敘事設置的嚴謹。韓少功長篇小說具有內聚焦和外聚焦、單數(shù)第一人稱和復數(shù)第一人稱的定位和轉換的敘事學屬性,敘述話語與人物話語始終保持微距離。
一、《馬橋詞典》中的命名藝術
《馬橋詞典》這部作品嚴格意義上說是韓少功對過去記憶的重新梳理和思考的結晶,在敘述上也就更顯客觀冷靜和成熟。作品中,敘述者的身份是明確的,有敘述者主體性的參與。詞條“民主倉”(囚犯的用法)中可以得知:魁元喊我“少功叔”。在這里,他是敘述行為的直接進行者,讀者通過敘述者的敘述了解故事,這種敘述視角更具可靠性。但敘述者也只是讀者和馬橋之間的媒介而已,是客觀的敘述。
敘述者對過去內容進行敘述是在兩個層面上進行的:一是當年下放馬橋時期,二是作為“歸來者”重新回到馬橋。
作者在詞條《小哥(以及其他)》里對命名進行了闡述?!矮@得命名是生命的權利,是尊愛的結果。所謂無名鼠輩,就是他們的名字在公共生活中毫無用處,純屬多余,使用頻率太低以致可以完全取消?!盵2]文本中的人物本義、鐵香、光復、仲琪、志煌、“馬疤子”馬文杰、“乞丐”戴世清、“紅花爹爹”羅伯等,都是敘述者下放馬橋時所接觸并能回憶出的人物,所以敘述者說出自己所知,能對其直接予以命名。在這里,文本采用第一人稱敘事,給讀者以溫馨親切的審美感覺。
而敘述馬興禮這個人物時,敘述者一直以“三耳朵”指稱。“三耳朵”的外號,來自他左腋下多出的一塊形似耳朵的贅肉。而在“三耳朵”這個人物的語言里出現(xiàn)了姓名馬興禮?!澳憧春昧?,我馬興禮還是心痛你?!薄案嬖V本義那個老貨,我馬興禮還要找他算賬!”另外,在鐵香的口里出現(xiàn)了興禮的稱謂。這與詞條《不和氣(續(xù))》里的最后一句話“對于馬橋人來說,馬興禮這個名字已經(jīng)很陌生”是相吻合的。由于敘述者對馬興禮這個名字陌生,所以只能回憶出外號“三耳朵”。而我們從文本中了解到,鐵香與馬興禮關系不一般,所以能對其以名字相稱。敘述者在這里采用單數(shù)第一人稱敘事,由于視野受到嚴格限制,只能敘述自己所知。另外,文本中存在大量的復數(shù)第一人稱“我們”。比如:
(1)“就像我們說楓鬼是一棵樹,一棵楓樹,這種正確有多大意義?”(《馬橋詞典·小哥(以及其他)》)
(2)“我們嚇得連忙把他拉扯進來,說我們家里做了飯,本就沒打算去吃。再說我們也沒出多少力氣,吃起來不好意思?!保ā恶R橋詞典·楓鬼》)
(3)“它甚至熟悉了我們的呼吸和腳步聲。我們有時候晚上外出,到鄰近的村寨串人家,到公社里打電話,回村時已是深夜。我們爬上天子嶺,馬橋在我們的腳下,沉沒在緩緩流動的淡藍色月光里,離我們至少還有五六里路?!保ā恶R橋詞典·黃皮》)
文本中出現(xiàn)的第一人稱復數(shù)“我們”,即以我為代表的全體馬橋人,給讀者以親切溫馨的審美感覺。
二、《山南水北》中的命名藝術
韓少功寫《山南水北》時,過著半年在汨羅農村、半年在大城市的生活,而汨羅正是他下放七八年的地方,再加上六年鄉(xiāng)居生活,對當?shù)氐娜嘶蛭锓浅J煜ぁ5珨⑹稣吲c人物之間也保持著微距離。
作品中的人物篇大多短小精干,敘述者一般開篇就對人物進行命名,因為這都是他熟悉的鄉(xiāng)民。比如:《船老板》中,開頭就寫到“有根是個船老板……”;《老地主》的開頭“吳縣長這個人也值得記錄一二”;《青龍偃月刀》的開頭“何爹剃頭幾十年,是個遠近聞名的剃匠師傅”;《一師教》的開頭“茶盤硯有個雪娥嫂,信基督教”;《認識了華子》的開頭“華子是個小后生,吳印根之幼子,吳遠冬之孫”等等。敘述者開篇就設置人物命名,意在說明他熟悉這些人物,給人真實和親切溫馨之感。這里雖然采用第一人稱敘事,但“我”字出現(xiàn)的頻率不高,是半隱半顯的第一人稱敘事,有利于全知的轉換。
而人物篇《衛(wèi)星佬》中,敘述者在中間篇幅才給“衛(wèi)星佬”毛伢子以指稱,并且通過鄰居才知道毛伢子這個人,他的職業(yè)是殺豬和安裝衛(wèi)星天線。盡管敘述者掌握著敘述的話語權,但文本采用第一人稱限知敘事,敘述者“我”只能敘述“我”所知。所以,毛伢子的名字敘述者不知而文本中的人物“我”的鄰居知曉。
人物篇《意見領袖》中,敘述者在文本的中間才提到主人公“緒非爹”,前面的篇幅講述敘述者“我”訂報紙的事,由此從“妻子”的口中引出意見領袖“緒非爹”?!多徏矣信分?,敘述者先是描寫谷爹的外貌,再引出其城里打工的兩個女兒,到后半部分才敘述從谷爹口里得知的主人公小盲女“滿姨”等等。在這里,敘述者都采用第一人稱限知敘述,人物稱謂也都從別人口中得知。
由此我們可以得出,《山南水北》的第一人稱敘事模式是變化的,而非膠柱鼓瑟。它的第一人稱敘事既有第一人稱(限知)的親切溫馨,又兼具全知的視野開闊。
通過以上分析,人物命名的藝術與敘事學中的敘事模式息息相關,且通過敘述話語與人物話語的微距離實現(xiàn)。全知敘事有利于人物稱謂首現(xiàn)篇頭,而限知敘事中,敘述者只能敘述自己所知,人物稱謂只能從人物的話語中才能得知。人或物命名與指稱的藝術恰恰證明了優(yōu)秀敘事作品聚焦或第一人稱敘事設置的嚴謹。
參考文獻:
[1](法)熱拉爾·熱奈特著,王文融譯.敘事話語 新敘事話語[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0.
[2]韓少功.馬橋詞典[M].北京:作家出版社,1996.
[3]韓少功.山南水北[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6.
[4]于啟宏.山即是象 象即是山——《白象似的群山》的敘事學分析[J].名作欣賞,2013(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