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松柏
我相信,這個話題永遠是人類精神文化積淀中最深刻最沉重的話題。
人們常以為,莊子因家人死后“鼓盆而歌”,便是莊子深諳死亡真諦而無畏的一種坦然。筆者卻不以為然,以為那不過是先賢鼓勵我們在死亡面前應有些兒勇氣,學會自慰,視死亡為某種自然的“回歸”之類的意思。
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其意義自不必說,而在這種“天地尚不能久,而況于人乎?”的無法抗拒的自然法則面前,人類卻是無能為力的——即便有一天我們能移居火星,自由調(diào)節(jié)利用太陽,甚至到遙遠的星球去觀光旅游,我們?nèi)詿o法長生不老,改變我們必須死去、永遠從自然中消逝的命運的事實。
生命如此珍貴,而像荊軻、史可法、文天祥,以及那些為自由民主、真理正義而放棄了生、選擇了死的人類中的精神勇士,他們的偉大豈是語言文字能表達的!他們以自己慷慨的死,藐視了死的悲哀可怕,譜寫了人類最神圣壯美的詩篇,創(chuàng)造了自己的永生,贏得了人們的敬畏。
筆者始終無法達到莊子那種高深的境界,每一聽到“死”,看到“死”想到“死”,便十分的悲哀抑郁不快。死,就意味著我將永遠看不到陽光、鮮花、美女、詩人、我的妻兒,看不到正義勝利時人類的歡呼,邪惡失敗消亡時人類的慰藉與笑顏,還有自己人生義務的履行——靈感來潮時小有收獲的興奮等等,于是我眷戀生命,懼怕死亡,就只好有負先賢之啟示了。
由于高血壓、癌癥、糖尿病、腸癌什么的,我兩個兒子的丈母娘、岳父大人,我在成都的三個朋友,都相繼去了“西方”。他們每走一個,似都給我的生命亮出一張黃牌,予以警示,而我則不由皺起眉頭,沮喪地想到,那張即將為我生命亮出的紅牌,或已為時不遠。
記得小時候,屠戶們總是在寅卯二時殺豬,以便趕上集市的供應,而屠戶們那種原始的劊子手宰殺方式,就是直接將屠刀捅進豬的咽喉,以致豬的慘叫常常震得整個小縣城瑟瑟發(fā)抖,讓尚在睡夢中的人們驚魂不定,想到一番生命即將終結(jié)的慘痛與悲傷。在一些羊肉餐館的廚房旁邊,一些被弄來宰殺的羊們,本來在山野草地還活蹦亂跳,生氣盎然的,一被弄到這里,便耷拉著腦袋,瞇縫起眼睛,跟沒了魂魄似的,當那些殺“跑跑羊”的劊子手們,殘酷地一刀將它們的喉管割破,它們便是驀地奔跑起來,在奔跑中掙扎,在掙扎中奔跑,最后倒地死亡,顯示出它們在死亡面前最后的驚恐與亢奮。那些殺牛的劊子手,似乎顯示出一點人類的文明與人道,他們在殺死牛之前,先要向牛王菩薩什么的神靈進行祈禱,對自己的殺生予以寬?。欢辉讱⒌呐?,事先被將四蹄綁縛,不能反抗,被困中顯得十分的無奈與凄愴;令人感觸和難以置信的是,當劊子手作了行刑前的例行準備,握著屠刀站到他們面前時,做好死亡準備的壯實生命,有著勤勞的楷模象征的牛,居然也像人類被處死前一樣,表現(xiàn)出無比的悲傷痛苦,凄然淚下!
對生命的眷戀,死亡的敬畏,豈止人類啊!
當這篇文章尚未完稿,正打電話邀我人生最后一位知己前來審視斥批,我對死亡的恐懼的侏儒認識的時候,他的五十歲的兒子卻在電話里哽咽著:“我爸昨天晚上心肌梗死——”
我張大著嘴,手機從手里掉到地上,這篇雜亂無章的文章也戛然而止——那張生命的紅牌,倏地在眼前晃動起來,讓人頭暈目?!?/p>
【童 玲/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