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詠亮
中國文化,無論是繪畫還是文學,向來崇尚含蓄?!段男牡颀垺る[秀篇》說:“隱也者,文外之重旨者也;秀也者,篇中之獨拔者也。隱以復意為工,秀以卓絕為巧。斯乃舊章之懿績,才情之嘉會也?!?/p>
按照劉勰的標準,好的文章必須具備兩個層面:表層(隱秀的“秀”),深層(隱秀的“隱”)。表層是文字描摹的東西,應該如同山水畫卷,勾勒形貌,山勢當巍峨,流水自潺湲,觸目皆逼真;深層是藏于形象之下的情思,有如畫面氤氳而出的精神氣韻。蘇軾的《記承天寺夜游》對月色有這樣一段描寫:“庭下如積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橫,蓋竹柏影也?!碧K軾寫月偏不言月,但"積水空明"寫出了月光的皎潔、空靈,"藻荇交橫"寫出了竹柏倒影的清麗淡雅。前者給人以一池春水的靜謐之感,后者則具有水草搖曳的動態(tài)之美,作品的意境靜中有動,動中愈見其靜,一正寫,一側(cè)寫,創(chuàng)造出了一個冰清玉潔的透明世界,也折射出作者光明磊落、胸無塵俗的襟懷。按唐代司空圖的說法,這便是“不著一字,盡得風流”。
含蓄是一種深“藏”的藝術(shù),不畫古寺,不畫深山,畫一條望不到山頂?shù)膹澢A小路旁有一個小和尚在挑水,便可知“深山藏古寺”。藏得越深,藏得越巧,藝術(shù)的含蓄就越發(fā)純正。柳宗元《永州八記》里的《至小丘西小石潭記》中,就有這樣的筆墨:“潭中魚可百許頭,皆若空游無所依;日光下澈,影布石上,佁然不動;俶爾遠逝,往來翕忽,似與游者相樂。”文中寫了日光和石頭,魚和魚的影子(表層,隱秀的“秀”),就是沒有寫水;然而,潭中的晶瑩清澈(深層,隱秀的“隱”),不正是通過那“皆若空游無所依”的觀感以及形成這一觀感的各種有關(guān)事物的形象,而活靈活現(xiàn)地刻畫出來了嗎?
文學大師都有高超的語言駕馭能力,能對語言文字做出特殊的處理,賦予語言文字獨特的魅力,彰顯它們的活力,借以傳情達意。所以,我們在欣賞文學作品時要找準欣賞含蓄語言的突破口,以便和文學大師進行心靈的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