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quán)蓉
好友說,在她的老家,在院子邊上立一排木頭,夏天直接就能從上面薅木耳和蘑菇。因為她用了“薅”這個字,引得我對大東北的向往之情如伊敏河奔騰的水。
小時候讀書,有一篇課文說:“橋在變舊,栗木會腐爛,一看,橋的背面竟長滿了蘑菇。母親把這些采了來,給我們做菜肴吃?!蹦⒐轿沂浅赃^的,但這樣現(xiàn)從木頭上采下來的,我家那邊真是沒有,買回來的都是干的,得用熱水泡發(fā)了吃。為此,這個偉大的場景在我心里盤桓過多次,沒想到現(xiàn)在能遇著個更偉大的,立一根木頭就有木耳和蘑菇吃。
對語文書打開的食譜之門,多年后還會有人如此上心,可能是老師始料未及的吧。
當(dāng)年覺得有兩個地方的小伙伴最為幸福:一個是住在葡萄溝的,一個是住在江南的。
葡萄溝不僅有葡萄干,在那兒,五月有杏子,七八月還有香梨、蜜桃、沙果。梨和桃家里有,但我不知道沙果是什么東西。江南有楊梅和楊桃,我也沒見過。聽鄰居家哥哥說,楊梅就是他們那里的桑樹上結(jié)的梅子,我們這里的桑樹結(jié)桑葚;楊桃就是他們那里的白蠟樹結(jié)的,我們這里只能結(jié)白蠟籽。我問為什么,他說:“因為氣候不一樣啊?!闭嬗械览?!后來我認(rèn)識了來自江南的小伙伴,把這個和他講,他差點兒笑暈過去。
有兩篇課文中的場景,當(dāng)時最讓我為之神往。
一個是燒雞的那篇,把雞拔了毛,掏了內(nèi)臟,用幾片大樹葉裹好,放進(jìn)洞里,蓋上一層土,在上面燒一堆火,等衣服烘干,雞也燒好了,扒開洞,拿出來就大吃。另一個是“棒打狍子瓢舀魚,野雞飛到飯鍋里”那篇,說冬天野雞凍得眼睛睜不開,在雪地里,能像拔蘿卜那樣把它拔出來,不像我們家鄉(xiāng)山上的野雞,追上半天,最多能撿兩根雞毛。
到了采榆錢兒、挖薺菜的時候。課文里寫,采了榆錢兒,回來洗凈和了玉米面上屜鍋蒸,熟了盛進(jìn)碗里,放切碎的青蔥,泡隔年的老腌湯,看著真是饞人。那時家里春天會采椿芽,整齊的一把,或者切了和雞蛋炒,或者洗了腌制,我就暗暗覺得,它倆可能路數(shù)是一致的。
薺菜呢,肥肥大大的,洗了后用精鹽、麻油、味精、白糖調(diào)配。春天我媽會挑嫩嫩的車前草,洗了和豬腿燉,據(jù)說可以去火。我嘴刁,覺得苦,只啃豬腿,往往被強制地吃上一點車前草,所以,我對薺菜倒沒榆錢兒那么上心,薺菜肯定和車前草一樣,也是苦的。
那篇《端午的鴨蛋》簡直是樹立了我心中腌鴨蛋的標(biāo)桿:敲開鴨蛋用筷子頭扎下去,沒有紅油冒出來,那就是不好;扒開蛋黃,里面是淺黃色的,那就是不好;掰一塊蛋白來吃,要是太咸了,那就是不好。當(dāng)時學(xué)這篇課文時,我們家自己也做松花蛋,我很容易就被松花蛋打發(fā)過去了。
那時果園里有一棵特別的樹——在一棵橘子樹上嫁接的檸檬樹——媽媽把它分給了我。一半結(jié)的橘子,一半結(jié)的檸檬,當(dāng)家做主的光環(huán)籠罩了我好長時候。我自己還做過小橘燈,動手能力不強,做不好,爺爺幫我劈了個大柚子做了一個,我拿去學(xué)校,被圍觀得飄飄然的。
我家一直采桂花放在茶葉里做香茶,后來看了課文里竟然也有人那么干,還莫名驚詫了一番??赐旮械狡婀值?,大概要算生吃的牡蠣了——用刀撬開,一吸就剩下扔到海里的蠣殼。這樣的感覺長久地延續(xù),到長大了,在海邊真面對它時,還是覺得奇怪,下不了嘴。我和朋友說最好的海產(chǎn)是海苔和海帶,他們樂得差點沒把我扔到海里。
我當(dāng)年也半完整地實現(xiàn)過課文上的吃食——做羅漢豆吃。說半完整,一是和魯迅先生的地理環(huán)境有差異,二是工具不順手。不是半夜,也沒河沒船,也沒有扒開煮,我們是摘了來,直接扔到火堆里燒。別說豆莢豆殼扔哪里去滅跡,連豆子都沒燒熟呢,那火堆的煙就飄起來露了行蹤,被大人抓住一頓好罵。
想一想,我那時和魯迅先生的課文還是很投緣的,在課桌上刻過字,摘過覆盆子,挖過何首烏,折過梅花,尋過蟬蛻。只有一個是現(xiàn)在也還沒有見過的,閏土家海邊的西瓜?不,是那個在金黃的圓月下逃走的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