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月
悄然之間,國學這門學問,已經(jīng)化身成為一門無所不包的生意。央視《百家講壇》系列講座所引發(fā)的國學熱,造就了一大批國學大師和追隨者,國學的生意也從無到有,并形成了一條產(chǎn)業(yè)鏈,隨處可見。
出版界創(chuàng)下的奇跡
2006年“十一”期間,于丹開講《〈論語〉心得》,當時誰都不會想到,這竟引發(fā)了一場全國范圍的國學熱。
于丹后來回憶說,她本來以為這只是幫萬衛(wèi)老師一個忙。這個萬衛(wèi)老師,即《百家講壇》欄目制片人。他聽說于丹讀過《論語》,便想到了找于丹來主講。本來,于丹是拒絕的,但經(jīng)不住萬衛(wèi)一直勸說,她就來央視錄節(jié)目了,完全是試一試的心態(tài)。于丹一上來開口就說,嘩啦啦講完了一節(jié)內(nèi)容。說完之后大家都鼓掌,問:“于老師,你下次還來嗎?”接下來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了,于丹一夜爆紅,被視為“國學超女”。
那時于丹有多紅,她自己其實并沒有感覺。當年11月底,中關村圖書大廈與中華書局聯(lián)合舉辦《于丹<論語>心得》新書簽售會,于丹第一次與讀者見面并現(xiàn)場交流。那天于丹去中關村,望見一堆堆的人,路都堵死了,于丹還以為出了什么事。她心想,“我怎么趕上一個出事的時候上這兒來呢?給我耽誤了怎么辦?”卻萬萬沒想到,這個“惹事的”就是她自己。最后,熱情的讀者堵得她只能坐貨梯上樓,這一天,她就創(chuàng)下了9個小時簽售12600本的記錄。
于丹一上來就創(chuàng)造了出版界的奇跡,打破了學術(shù)書與暢銷書無緣的魔咒。當年“開卷非虛構(gòu)類”暢銷書排行榜上,她的《于丹〈論語〉心得》僅次于易中天排名第二。到了2007年,更是力壓易中天《品三國》(上、下),拿下榜首。在2007年作家富豪榜上,于丹以1060萬的版稅收入排名第二,僅次于郭敬明。相比之下,《百家講壇》一集節(jié)目幾百塊的酬勞,就太微不足道了。
但沒有了《百家講壇》,就不會有如今家喻戶曉的于丹。事實上,《百家講壇》堪稱是學術(shù)明星的造星工廠,前有閻崇年、紀連海、易中天,后有錢文忠、袁騰飛、馬未都,他們把那些艱澀高深的傳統(tǒng)經(jīng)典,講得通俗易懂,正好滿足了大眾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那種似懂非懂的好奇心。而國學,由一門單純的學問變成一股社會熱潮。《百家講壇》捧紅的學術(shù)明星,也被冠以“國學大師”的頭銜。對此,很多人是拒絕的。比如易中天,他不主張講“國學”這個詞,因為國學是學術(shù),跟中國傳統(tǒng)文化是兩回事,“國學熱”其實是傳統(tǒng)文化熱。還有錢文忠,他說,“我們原來把國學一腳踩到底,后來又把國學捧上天,其實這都是不對的。現(xiàn)在有一種可怕現(xiàn)象,就是一種熱潮一旦出現(xiàn),馬上就會變成生意……”
首先,這是出版社的生意。以中華書局為例,本來作為一個帶有學術(shù)意味的出版機構(gòu),脫離了計劃經(jīng)濟,想走上市場難免有些困境,一度負債經(jīng)營,舉步維艱。2004年,他們忽然發(fā)現(xiàn)了閻崇年在《百家講壇》上的講座,覺得不錯就聯(lián)系閻崇年出書,便有了《正說清朝十二帝》。雖是“正說”,但做出來還是通俗類讀物,印了5000冊,但沒想到在地壇書市上5天就賣完了。這就是商機。中華書局很快做了一系列的“正說歷史”書系,市場反饋良好。而中華書局也打贏了“翻身仗”:現(xiàn)金流也開始轉(zhuǎn)正,發(fā)貨量也首次突破了1億碼洋,成為了中國排名前列的出版社。到了2006年,中華書局更是有了易中天的《品三國》和《于丹〈論語〉心得》兩大爆款,在出版界的地位不可動搖。
成了培訓、講座的“成功學”
于丹火了,最“不開心”的恐怕就是臺灣地區(qū)的國學大師傅佩榮。本來,《百家講壇》計劃講《論語》的節(jié)目,是于丹7集,傅佩榮30集,每一集的題目都定好了。但于丹一上鏡就轟動了全國,結(jié)果央視就取消了傅佩榮的《論語》檔期,直接跟他說,“你不用講了?!卞e過這波熱潮,傅佩榮就成了大眾眼中的“臺灣版于丹”。
對于這個稱號,傅佩榮是很介意的。畢竟他是美國耶魯大學的哲學博士,是成名已久的國學大師。關于于丹,傅佩榮的評價是,“只能說于丹的人格魅力、語言表達能力征服了觀眾。而從真正意義上講,于丹對于國學只是個欣賞者,并不是個研究者?!倍蹬鍢s所倡導的國學研究分三步:推廣普及,深入經(jīng)典,改變生活。他認為于丹只做到了第一步,書也只是心靈雞湯。而他,至少是在研究了400多條《論語》注釋后,才開始講《論語》的。
雖然如此,但是有段時間,他的書要靠“撞車”于丹的方式來賣——傅佩榮的《〈論語〉的智慧》,被書商改作《〈論語〉心得》。于丹再出一本《莊子心得》,書商就把傅佩榮的《向莊子請益》改成《莊子心得》。這么搞很“山寨”,傅佩榮也很無奈,因為他很早就跟這個書商簽了版權(quán)合同,所有著作都交由對方處理。國學熱這么一興起,他就吃了大虧,不僅書名被改,版稅收入也損失不少。直到2011年他才“收復失地”,改變之前自己的著作出版混亂的局面,重新跟大陸出版社談合作,提高版稅收入。并且這一次,宣傳口徑也發(fā)生了變化,為了與于丹這類“心靈雞湯”式的國學大師區(qū)分開,他開始強調(diào)自己的學者身份。而這也是他的國學研究邁出的第二步——之前是推廣普及,告訴大家國學里有好東西。現(xiàn)在則是深入經(jīng)典,讓大家直接去看原典,簡單來說就是把文言文翻譯成非常清楚的白話。
不過,雖然傅佩榮這些年損失了不少版稅,但掙錢的路子,顯然不止是賣書這么一條。像他這樣的知名作家,各地演講的邀約是很多的,大部分都是商業(yè)活動,單次出場費能達到6位數(shù)。國學越熱,邀約越多。
而他的演講,最受歡迎的就是講《易經(jīng)》的內(nèi)容。這也容易理解,《易經(jīng)》所涉及的命理和風水,在國人眼中都是能解決實際問題的。所以,傅佩榮每次講《易經(jīng)》,最后還要用半個小時占卦。講了這么多場,場場爆滿。
類似的演講,廣泛存在于各大MBA、EMBA、DBA(工商管理博士)、總裁研修班、卓越領導力培訓班中。在這里,國學化身為“成功學”,國學大師化身為成功學大師。像傅佩榮,除了講《易經(jīng)》,還要開《傳統(tǒng)文化與企業(yè)管理》《老子智慧與企業(yè)管理》的課。其他的“大師”們,說的就完全是心靈雞湯和成功學了。比如翟鴻燊,被譽為“中國當今最具價值的教育、訓練專家”,身為“美國國家大學客座教授”的他,主講的課程包括《國學應用智慧》《企業(yè)家十大修煉》《七日禪修功德班》《國學養(yǎng)生》等,據(jù)說他一年至少可以有幾百萬的收入,有的時候一堂課就收30萬元。
而有“最成功的培訓大師”之稱的劉一秒,還要神奇些。他的《全員生發(fā)智慧系統(tǒng)》課程,據(jù)說可以讓上完課的企業(yè)團隊,做到老板有境界,核心團隊有境界,員工有境界,用全身心的愛來對待公司。這樣一堂培訓課,學生可以多達幾百上千人,一個人收一千,也是個天文數(shù)字。
這么利用國學來玩培訓,乍一看已經(jīng)有點傳銷的意味了。事實上,還真有傳銷分子利用國學來洗腦的。比如此前在合肥的傳銷窩點,就收繳了不少《三字經(jīng)》《百家姓》《弟子規(guī)》。傳銷分子通過這些典籍來傳達的中心思想就是,“上面說的話,你一定要聽,要積極,不然就是不懂得尊卑上下?!?/p>
少兒的國學“市場”
無論是書籍還是培訓課,沾了國學就能大賣。在國學熱的大背景下,精明的商人簡直是發(fā)現(xiàn)了無數(shù)商機。甚至還有人還專門做起了“國學包裝商”,提供一整套解決方案。廣州的一所私立幼兒園,因為招生不理想,所以經(jīng)營不善,短短3年就轉(zhuǎn)讓了8次。后來園方花了2萬元找來一家文化傳播公司,對幼兒園進行了全方位的改造,以國學作為辦園的主題——《弟子規(guī)》全文布滿了一面墻,樓梯上的臺階上寫有成語典故,辦公室掛著《禮運大同篇》和《感恩詞》。就這樣,這家幼兒園變身“國學幼兒園”,招生數(shù)量翻番,起死回生。
然而,這個“國學包裝商”公司提供的服務,還不僅僅是中式風格的裝修。他們還提供了一系列課程設計和相應教材。但這不是免費服務,家長們每學期要多交165元國學課費用,其中一半就被公司收走了。
比“國學幼兒園”更流行的,是“少兒讀經(jīng)班”,一般開設有全托班、半托班、興趣班、家長親子班等,主要學習內(nèi)容就是誦讀《千字文》《三字經(jīng)》《弟子規(guī)》《孝經(jīng)》《論語》等。這些讀經(jīng)班,學費有高有低,教材也是五花八門,師資良莠不齊,堅持下來的學生其實不多。
真正成“體系”的國學教育,還要靠那些全日制的讀經(jīng)學堂。在這些學堂學國學,目標非常單純,那就是趕快包完三十萬字,以圖升入文禮書院。
這里的“包”,即“包本”,包本背誦,一本大概是2到3萬字。每背誦5千字,學生有一次犯錯的機會,再犯錯就包本失敗??梢韵胂?,這樣背完30萬字有多么難,可能比考北大、清華還難。所以說,文禮書院就是這些讀經(jīng)學生的北大、清華。
文禮書院的創(chuàng)辦者,即臺灣省的國學大師王財貴。而這整套讀經(jīng)體系,也是他的發(fā)明。他的理論是“老實、大量讀經(jīng)”,即是只背經(jīng),不求甚解。他認為這么讀經(jīng)最好操作,效果最好,最能培養(yǎng)圣賢——兒童記憶力強,理解力弱,應當趁13歲前盡量多地閱讀四書五經(jīng)等經(jīng)典。只要打下了經(jīng)典的基礎,孩子的理解力會隨著年齡增長自然加強,其他知識一學就會,數(shù)理化根本不用教。
這個理論,可謂是通俗易懂,也說服了一些家長把本該接受義務教育的孩子,送到了讀經(jīng)學堂。讀經(jīng)學堂門檻不高,有房子有老師,就夠了。這就成了一種可復制的連鎖模式。不少家長在學堂陪讀一陣兒,自己回去就開班。
開學堂,掙的自然就是學生交來的學費。每個學生每個月一般要交2000元左右,所以想多掙錢,就要多招學生。而招徠學生的最大法寶,其實和一般的初中、高中一樣,都是看升學率。但相比應試教育,讀經(jīng)顯然就更簡單粗暴了,背不會就會動用戒尺、蹲馬步等“適當?shù)膽土P”,直到背完30萬字,考入文禮書院。據(jù)稱,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2500個孩子在等待進入這個書院了。
但問題在于,這個書院還沒修好。截至今年8月中旬,書院的建設工程還沒動工,上課用的教室和學生宿舍都是租來的房子。
王財貴宣稱,要耗資10億元,在2020年建成10萬平米的書院。但建設資金卻沒什么著落,只能靠各方“資助”。有的讀經(jīng)教育支持者會在朋友圈發(fā)動募款,籌集啟動資金。而文禮書院招生時,也會讓學生捐助一筆建校費。當然,各地讀經(jīng)學堂和學生家長才是捐助的主力軍。據(jù)王財貴說,目前只籌集到了兩千萬。所以,他現(xiàn)在正在等待“有心、有見識”的企業(yè)家。
不過,考進文禮書院,究竟是學什么呢?王財貴說,學生入校后由他親自授課,授課十年到二十年,目標是培養(yǎng)“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文化大才。
但實際情況是,學生還是在全天機械性地背書,完全成了復讀機。從某種程度上,他們根本不需要老師。在一本經(jīng)典背誦教材的序言中,編者就明言:最好的讀經(jīng)老師不是人,而是復讀機,或者會按下復讀機開關按鈕的人。然而頗為諷刺的是,王財貴的生意,也包括賣復讀機,一臺售價高達2680元。這門生意,顯然做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