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中的村落
——壓低頭顱
是時間,不是雪
這些自身攜帶光芒的物種
不言善惡。但是它消磨——
痰咳,吃土。如人
最慢的,是活著……
神說:赤子,請感謝惡!
當(dāng)稀疏的村落,一閃而過
嚴(yán)重脫發(fā)的大地,夷為平地的祖墳
冰層下的面孔,深水里的火焰
讒言,讖語,烏有的城池
一開口,就是子彈
好吧,允許你哭過之后
裹緊皮襖,遠(yuǎn)走他鄉(xiāng)
古銅色,兒子,鷹和天空
允許你在冰天雪地里,熱氣騰騰
如轟轟的發(fā)電機(jī)組,腳步生風(fēng),植物向上
一個墓穴……在等我的暮年
高壓線
它是魔鬼之鞭
要命的閃電
它生來就是生化武器
吃人不吐骨頭
小時候,它霸占曠野
方圓幾十里被劃為禁區(qū)
一指禪,便化作齏粉。沒有硝煙
我們避瘟神般躲著
卻見排排小鳥穩(wěn)穩(wěn)端坐
弱小,沒有罪愆
世界滾滾向前,最初的寓言和真理
在鳥兒的兩只腳尖之間移動——
我們因露珠般幼小、無辜,得以幸免
骨頭館
靛藍(lán)底色,方正的白字
長方形的牌匾
在花花綠綠的匾額中
過于肅穆
那是二十多年前
城鄉(xiāng)接合部的工廠門外
在兩個幌的飯店、報廢車廂改裝的
小賣店之間
它的出現(xiàn)令我驚愕、悚然
——那時,我不知道它是飯店
以為是一家私人診所
瞬間,血、腥搶占了嗅覺
……花在開,刀在磨
女友剛剛墮了胎,她的笑聲虛幻而空洞
而我渾身松軟——
每道骨縫兒,都有陰風(fēng)穿梭
分居
……或許更久?
能記起兩年前的
戰(zhàn)火,已漸漸熄滅
老人和孩子,僅有的兩顆火星兒
他們回到原點,心照不宣的游戲規(guī)則
謙卑,禮貌。點到為止
像路人甲、路人乙,在默片中平行移動
不回憶,不交叉,不接觸皮膚
身體下降,沼澤沉淪
不過是指甲大小的麻煩——
他們是彼此的驚堂木,繃緊的弦
彈不成棉花;他們像卡殼的臭子兒
——銹死,或致命
詩人的墓園
石頭不說謊——它干脆連話也不說
只管死心塌地地,爛給誰看
兩個黑體字,是他塵世的區(qū)間車
多年前,終于停運了
從此,他改種玫瑰、春風(fēng)和百合
他還是裁縫、畫家、締造者
那些靈魂,在無上飄
無非就是橄欖枝、花環(huán)和白鴿
語言不通,山海阻隔
借飛著的意義,總有人前來把他認(rèn)領(lǐng)
——巴別塔空空如也
望向天空的目光,忽然柔和:
他在那里,反復(fù)出生。幾乎就是一首詩
上闋,下闋;陰晴,圓缺
陰雨布拉格
我們交換枕頭
像交換日月和時空
一支煙變成灰的過程
是不是就像——人變成夢
一次虛擬的往生?
這個讓人操心的世界,的確需要
有人值夜班,一刻不停地讓
蝙蝠的心,免于倒懸之苦
我的雄獅沉睡著
陰云、凄風(fēng)和薄雪,虛設(shè)了背景
地球這一邊,我無言端坐
身披雨水和繁星
等你推門而入,濕淋淋地
搭救我,于水火……
在地鐵里,遇到里爾克
“此刻
有誰在世上的某處走
無緣無故地在世上走
走向我……”
它來自地鐵的招貼廣告
來自賴內(nèi)·馬利亞·里爾克
我鄭重地寫下間隔號
就是寫下三個人、三首詩
最后歸結(jié)為:你的秋日、長信和孤獨
你只活了51歲,約等于星辰
是的,是時候了——
閱讀無處不在
你的目光憂郁如沉井、譴責(zé)
好像從來也沒笑過
我開始坐立不安:
一沒有走;二沒有讀
在這個世界上,無緣無故地活著
——像瘋了的地下鐵
拼命地奔跑,卻又原地未動
氣味
生肖不屬狗
卻靠嗅覺活著
過去,曾相信星象、八卦
那些小窗口
現(xiàn)在不怎么信了
我依賴氣味活著
就是離經(jīng)叛道,鋌而走險
——看不見的東西里有赤誠
見不到的人,草木青青
空山……自有回聲
牌局
一把牌被打壞了
完全是我自作主張
我開栓,落鎖
拆散籬笆,自暴自棄
下滑,是最省力的運動
你得隨時準(zhǔn)備滅火
事實上,我并沒有難為你
你的味道太多了
混合,交錯,雜糅
哪一種都是旺盛的肝火
唯獨孤單的一個
在絕境之巔,有某種暗合
我們誰也不說破
當(dāng)那些味道,四處飄散
——哦,我是說
我們誰都不會玩兒了
這都是有可能的
2017,第一首詩
我能消受的,極其有限
但錯過了今年的三場大雪
對于一個北方人來說
是無法容忍的失誤
昨天的雪沫,如粉塵
下得那么煽情,那么認(rèn)真
讓我憶起的,只有
咳嗽、出生、弗拉基米爾之路
——它們恰好可以試凜冽、寒涼
如試刀鋒
五十歲
……半個世紀(jì)了,已經(jīng)!
有金邊兒的紀(jì)錄片
有灰色的光芒,發(fā)散
激昂的進(jìn)行曲或舒緩的小夜曲
一個完整的故事
幾乎看到完美的結(jié)局
真幸運!一座山我已經(jīng)爬到這個海拔
雖然看到的風(fēng)景不多,也沒有栽下大樹
但是,再不會有人說“英年早逝”
今日:雨水
你還在跟一些人混,等候命運的叛決
而我在賓館里寫動物:
仙鶴、東方白鸛、太平鳥、伯勞、禿鷲……
窗外陽光大好,多日的陰霾不在
心太軟,我下不了處死它們的決心
即使是害蟲——我們都是害蟲
抬起頭,匆匆的車流幻化成雨聲
我們都太矮了,有些秩序來自天上:
這人、獸同居的世界
自會被春雨從地里喚醒
塵歸塵、土歸土
小幸福的罪責(zé)
這是一條知名的街巷
舊學(xué)堂,革命曾經(jīng)的血,老城墻
賢人、雅士的宅邸,藝術(shù)、金融與咖啡
小劇場;徹夜的閱讀,從文字里
敲出思想的火星兒,不銹的釘
這是一條沉浸的街巷
霓虹,人潮,莊嚴(yán)而隆重
紅。在歲末的囂嚷中
無所事事的一個人,在等一場風(fēng)暴
她不停地猜測,下沉,放電影
一個半死的人等待判決,淬火的心臟
越來越硬:教誨冰涼而無用
偶爾,她動一下睫毛
落下浮塵和陰影
教堂的鐘聲起落,不停地絮翅膀
她試飛,止渴,畫十字
是否能夠免于她所需要的
——小幸福的罪責(zé)
責(zé)任編輯 李倩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