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小平

說一聲再見

說一聲再見，親愛的

你們早已面目模糊

請原諒我的輕率

因為我的詩，至今都是潮濕的

我一直生活在霧霾之中

除了指尖和指尖上彌漫的寂寥

我能看清的，是靈魂背后的小太陽

有時，我也能看清我被遺忘

象一艘冰海沉船

岸開始悲涼，當夕陽泊在那里

這一過程沒人告訴我，永遠有多遠

也沒人暗示人生其實沒有那么漫長

我竟有些單純，如我的幼子

每天扶著柵欄，對路過的人微笑

但是，朝霞來了，它帶來了露珠

小鳥的囀鳴和黯淡的星光

它使我聽見了我喜歡的女人

在晨光曦微時的呻吟

這是上天的眷顧，我必須感恩

并明確下一步該如何走下去

我正試圖努力

讓整個世界為我讓路

隱約中，我聽見

我走在三月的小徑，緊挽著明媚的春光

落葉覆蓋住我的左腳，我的右腳

踩踏在堅硬的石板之上

一只湖鷗，斜斜地，輕掠過嫩綠的樹梢

一群小鳥，嘰嘰喳喳，在刺目的夕陽中

喜不自禁，邊舞邊唱

突然間，我發(fā)現(xiàn)，詩并非通往圣潔的天路

一個妙手偶得的佳句，一顆隱喻的種子

只能供自己呼吸

緊挽著明媚的春光，想起平日里膜拜神靈

其實是向死神示好，生命并不奇特

死亡，是人一生中最輝煌的節(jié)日

因此，我們必須懂得感恩，時時記住

我們愛過的和愛過我們的人

他們，曾給予我們輕蔑和憐憫

能夠讓我們信心十足的，往昔

到哪里去了？信誓旦旦的承諾

早已失語。知道了的，都已沉默

走在三月的小徑，隱約中，我聽見

一個小男孩和一個小女孩，嬉鬧著

像一片陽光，嘩嘩地響

夢中的河流

一條河流，總是迤邐而來，在夢中

輕盈又溫柔，如一片燃燒的雪

它可以追溯到我的故鄉(xiāng)，我的出生地

我母親年輕時柔順飄逸的長發(fā)

親愛的，這就是為什么，我堅持崇拜

河流。以及一切如河流一樣

柔軟的事物，比如嬰兒的睡眠和呼吸

它們能夠輕易覆蓋我所承受的苦難

這也是為什么，對于傲慢冷漠的岸

我一直心懷敬畏和輕蔑

它不屑走進河流暗自神傷的內(nèi)心

卻時常對閑云野鶴百般示好

對于我，對于棲居它處的異鄉(xiāng)客

河流是一個永恒無解的秘密

一個親切而又遙不可及的夢幻

與水共眠，或許將成為我們的最終歸宿

所以，親愛的，我多么希望變成一尾魚

能夠時時潛游到河水的深處

探訪河流的心靈，享受河流的撫慰

如果不行，我也寧愿變成岸邊的微風

銀鈴般的笑聲

銀鈴般的笑聲

只是一個閃爍著金屬光澤的比喻

本無什么艱深的寓意

它卻如一粒種子

在歲月深邃堅硬的巖層里

生根發(fā)芽，茁壯成長

將其播撒在我心靈深處的

是我的母親，一位鄉(xiāng)村教師

她在清晨燦爛的陽光中

領(lǐng)著一群孩子讀書、唱歌

并不時以清脆爽朗的笑聲

散發(fā)著生活的快樂

那時，她銀鈴般的笑聲

猶如光陰指尖上的花朵

引領(lǐng)著我在感悟人生或者愛情的時候

把美麗的陷阱往往看做坦途

把秋風搖落的黃葉看做

迷人的風景

如今，我已如一名登山者

半山回眸，卻怎么也找不回

被時光篡改過的童年

原上秋蟲的囀鳴，稀稀落落

像是散落一地的

母親早年銀鈴般的笑聲

依然

走出那間喧鬧的屋子，在十二月

凜冽的寒風中，我看見一些靜物的內(nèi)部

正發(fā)生著劇烈的運動，比如星辰

沉默的太陽，以及沒有流水的銀河

我孤單行走的腳步，劇烈的心跳

看上去風塵仆仆的背影，像駛過的火車

跑過去，跑過來，在臨近終點時

依然看見起點，在更遠處等候

所以，我們要開始學會忘記

忘記那些不該忘記的人和事，消失一樣

伴隨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草本植物

度過大片大片簡單而快樂的時光

這時候，我們根本不需要看清前世和來生

就像現(xiàn)在，我們走在大街上，不需要看清

擦肩而過的美女，她的紅唇，她的微笑

是溫柔的試探，還是善意的拒絕

我們只需要讓視線淡定，返回眼睛

讓因緊張不安而失眠的夜晚

返回睡眠，讓不安分而丟失的靈魂

重新回到真實而鮮活的人間

我們好像來過，又沒有來過

那些魅惑的酒水、音樂，閃爍的霓虹

正在霧中變得朦朦朧朧，一如星辰

沉默的太陽，以及沒有流水的銀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