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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尊嚴死,是在生命在臨終階段選擇或放棄某些生命維持手段,它與安樂死是有重要區(qū)別的。應當就尊嚴死的定義、內容、實施技術、程序、倫理進行充分闡釋,并進行立法,才能解除實施者的后顧之憂,讓尊嚴死落到實處
學者,資深媒體人,著有《生命存在的理由》等書
“選擇與尊嚴”網站首頁上倡導和推廣尊嚴死的一段話說:“我們推廣一個理念——生前預囑;我們提供一個選擇——尊嚴死;我們提倡一種精神——我的死亡我做主……”不過,該網站最主要的宗旨還是推廣生前預囑。
一種觀念和行為如果能夠得到推廣,不只是概念和說法上要讓人接受,而且在做法上也需要循序漸進。以此觀之,尊嚴死似乎比安樂死更容易為人們接受。
即便是安樂死中標準最低的被動安樂死,也是要撤除一切維持患者的醫(yī)療設備并且不對患者進行治療,但是,“選擇與尊嚴”網站提出的是,在臨終階段選擇或者放棄一些生命維持手段,這顯然與安樂死有重要區(qū)別。所以,看起來,提倡尊嚴死并非只是玩文字游戲。
盡管調查表明,大部分人贊同尊嚴死,但這一小步能否得到推動,還需要等待和觀望。其中一個條件是,尊嚴死所提出的是選擇或放棄哪些生命維持手段,是否能得到界定以及各方認同,尤其是法律的認可。
所謂尊嚴死,就是對臨終患者進行姑息治療,也稱終末期照護。在這一階段,盡量避免有創(chuàng)通氣、呼吸機輔助呼吸、心肺復蘇等無益的搶救措施,但是可積極給予止痛、止吐、抑制分泌甚至鎮(zhèn)靜藥物治療,同時還應注重口腔、皮膚護理等,讓患者有尊嚴、無痛苦地離世。
這些醫(yī)護手段顯然滿足了有所為和有所不為的條件,并且首先要讓患者簽訂生前預囑,確認自己在生命晚期和臨終前不要進行不必要的生命支持系統(tǒng),但是這種選擇性地放棄一些生命維持手段是否也會被視為放任死亡,見死不救,也就是實際上的被動安樂死。例如,撤除呼吸機就顯然是被動安樂死的要件。
事情如果是這樣,就有可能產生另外的后果。如果撤除呼吸機后病人死亡,即便在此之前有病人簽訂的生前預囑作為憑據,而且經病人家屬同意,但實施者也有可能因為對人實施安樂死而被告上法庭;如果法庭立案,并且原告勝訴,也意味著,這樣的尊嚴死不過還是安樂死。
中國第一例安樂死案件可以給予人們諸多這方面的解讀:1986年,王明成59 歲的母親夏素文肝硬化、腹水,處于生命晚期,疼痛難禁,多次要求安樂死。當年6月28日上午9時,王明成與其妹妹向主治大夫蒲連升請求對其母親實施安樂死,王明成的兩個姐姐亦同意。蒲連升為夏素文注射復方冬眠靈,并在處方上謹慎注明“家屬要求安樂死”,并讓王明成簽了字。
事后,王明成的兩位姐姐一紙訴狀遞到了漢中檢察院,指控蒲連升、王明成和其妹妹為兇手。經過三年半的調查審理,法庭宣判蒲連升等人無罪。律師和蒲連升作出了并非對夏素文進行安樂死的辯護,并獲法庭采納。因為蒲連升下達醫(yī)囑給予病人冬眠靈的劑量是175毫克,遠遠低于中國藥典所規(guī)定的800毫克極量。
表面上看,蒲連升下達的醫(yī)囑是比被動安樂死還進一步的主動安樂死,但實際結果卻表現為,175毫克的冬眠靈并未致患者死亡,反而在客觀上體現了臨終關懷,即對病人進行了終末期照護,緩解了病人的痛苦。
如果一名患者由于撤除呼吸機而死亡,當有人起訴實施這一方案的醫(yī)護人員和家屬時,后者的辯護比蒲連升還困難——至少蒲連升還可以為自己辯護是在解除病人痛苦。撤除呼吸機而致病人死亡就是被動安樂死,在中國這是涉嫌違法的。所以,目前提倡的尊嚴死與安樂死的區(qū)分并不十分明顯。
安樂死對社會、家庭和個人是利大于弊的,很多人對此都心知肚明,但安樂死被人們接受這個進程有多長,尚難以預測?,F在,尊嚴死向安樂死前進了一步,但也只是觀念上的,還應當就尊嚴死的定義、內容、實施技術、程序、倫理進行充分闡釋,并進行立法,在法律上對尊嚴死的實施進行保障,才能解除實施者的后顧之憂,讓尊嚴死落到實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