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斌
菜地不給人臉。近期,因為高考考務,兼及其他雜事,幾日沒進園子。下午進來,哎喲,滿目荒蕪,竟生“風吹草低還是草”的感慨。
有塊蒜頭未起,可是莖已枯萎,都被豬殃殃遮蔽,只能用鐵鍬亂挖,以至有些蒜頭被攔腰切斷,挖出來的,有的泛青,將要抽芽。妻子說:“五月不在田,九月不在家?!庇械览戆?。韭菜地里,地錦、酢漿草橫行,蟋蟀草上竄,十字形草籽的莖,像老式發(fā)報機的天線,要把所有的雜草召喚過來,又像直升飛機的螺旋槳,要把每一粒草籽帶向遠方。
所謂菜地,也不全種蔬菜,凡是土里能長的都有。但看草莓、山芋、野山參、山藥蛋,也都已是雜草纏身?;蜣痘蜾z,揮汗如雨。山藥蛋是頭回栽種,葉子像四季豆,心形,嫩綠,瘦得可憐。不知是否因為初次來到,對環(huán)境還不熟悉,神態(tài)眉眼中,含一點怯。山芋莖葉老綠,主莖約一揸長,看起來很皮實的,可是架不住雜草的圍攻。
山芋是栽在壟上的。“壟”是我的寫法,有點想當然。很多年前,聽張明敏唱歌,有一首《壟上行》:“我從壟上走過,壟上一片秋色。枝頭樹葉金黃,風來聲瑟瑟,仿佛為季節(jié)謳歌?!彪m然“瑟瑟”,“壟”字很美。“壟”又是上下結構,就像田地中間,橫空出世的埂,而山芋喜陽怕陰,所以都栽在高處;而且埂子是攢土而成,土壤相對松軟,便于塊根生長。
“壟”也可指地塊的分界,即田埂。比聽張明敏的歌更早以前,讀過《史記·陳涉世家》,“陳涉少時,嘗與人傭耕。輟耕之壟上,悵恨久之”,“之”是“走到”的意思,“壟”當“田埂”理解似更準確。因為既然是“走到”,那么“壟”與田間就有距離。還可引申為“田野”?!皦派闲小睉撌窃谔镩g走的意思,但我把它想像成起起伏伏的樣子。一條條的壟,像維族少女數(shù)不清的辮子。
“鋤山芋”,并不是真的把山芋的苗鋤掉,而是把與山芋苗爭搶地盤的雜草鋤掉。已是端午之后,氣溫偏高,地曬得板,又是田壟,難以涵水,山芋壟硬得像水泥塊。你不用力吧,鋤不動;用力吧,鋤頭稍一偏離,就會把山芋苗鋤掉。有些雜草緊貼著山芋根長,也下不了鋤。我先是半邊半邊地鋤,鋤了左半,再鋤右半,很費工夫。后來發(fā)現(xiàn),雙腳分跨壟的兩邊,或左或右,邊鋤邊進,兼彎腰拔草,省時省力。陸游說“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此言不虛。不過,想吃山芋,還要假以時日。后面還要掐尖,灌肥,人和山芋都有一段不短的路要走。
好在黃瓜、毛豆、番茄、豇豆不用再鋤。黃瓜架厚密,像半截花墻,風從架上穿過,葉子翻動,花朵唱歌,果實垂掛下來,皮上芒刺鐵硬。毛豆葉葉相接,把泥土遮住,把雜草也蓋住了?;ㄈ缑琢#蚣t或白;豆莢也有幾個,如未發(fā)育的小動物的奶,再過半月,或許就凸出來,有了奶水了吧。想到清明時節(jié)種毛豆時的情景,妻子拿著小鏟,邊種邊退,邊種邊退,兩月時光,倏然已逝。布袋和尚寫過一首《插秧詩》,說“退步原來是向前”:其實種豆也是退步,也是向前,原來蘊藏如此智慧。怪不得中外詩文中,頗多豆菽之景。
行文至此,想起朋友圈中流傳的話:“世上三件寶,丑妻、薄地、破棉襖?!毙疫\的是,我樣樣都有。至于妻子,時人多求美貌,因為他們時常在外,女人便也時常出場,交際和虛榮都在里面。我剛好相反,因為在菜地里,無須追名逐利,菜地只喜歡勤快的人。
責任編輯/劉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