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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靜的霧積山之夜

        2016-12-20 06:25:01榛生
        家庭生活指南 2016年11期
        關(guān)鍵詞:吳先生艾米莉水手

        文◎榛生

        平靜的霧積山之夜

        文◎榛生

        紙門相隔,我們終于沒有跨越,其上所繪的花鳥枝條,頭頂?shù)拿髟拢砩系难?,也都懂得?/p>

        沒了工作,卻成了紅人

        失業(yè)并不是沒有一點兒好處的,起碼,此前一直視若奢侈品的美容覺可以睡到飽。我終于明白小S為什么總?cè)氯滤氩幌茨樉蜕瞎ぃ啾纫粓龊盟?,“海藍(lán)之謎”都立馬遜色了。不過是十個小時的開懷大睡,這張臉已經(jīng)毛孔收細(xì),菜色消失。

        煮一杯牛奶,心情沒那么壞了。朋友圈里關(guān)于我的那件事還在如火如荼地討論著。今天,還有熱心的人為我建了個群,取名“奧麗弗團(tuán)”,因為我的網(wǎng)名叫奧麗弗,并且召喚奧麗弗的真身出現(xiàn)。

        ID為大力水手的是群主,他留言說:“奧麗弗小姐,我們在這里等你!”

        真是自作多情啊,動畫片里大力水手的老婆也叫奧麗弗。

        我已經(jīng)這么紅了嗎?

        我進(jìn)入那個群。

        關(guān)于我的那件事,朋友圈里很多人都知道,特別是深圳的朋友們,那些也在外企做事的白領(lǐng)們。

        講起來很簡單:一個月前,我還在外企工作,職位是總裁秘書??偛檬敲绹?,像所有老外一樣,他有很多難得的優(yōu)點,敬業(yè)、幽默、有紳士風(fēng)度,但在優(yōu)點之外他也具備一些缺點:

        表面通融,而骨子里并不。

        虛偽的人情味掩飾不住笑里藏刀。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他那天然的優(yōu)越感實在太強(qiáng),雖然他整天說他尊重我們每一個。

        某天,晚上十點多,老外心血來潮要去辦公室,他忘了帶鑰匙。辦公室的門已在下班時被我鎖上,于是老外打手機(jī)對我大發(fā)雷霆,要我趕來給他開門,對我發(fā)脾氣。語氣里夾雜著難聽的U、 C、K這些字母。

        我沒有去給他開門。

        就在當(dāng)晚,我冷笑著寫了一封信給他,按他喜歡的方式,短平快、內(nèi)容大致四點:一、鎖門是為了安全,作為你的秘書我在下班后必須鎖門;二、總裁有鑰匙,忘帶是自己不對,不要把錯誤轉(zhuǎn)移到別人身上;三、晚上是私人時間,你無權(quán)對我提出要求;四、雖是上下級關(guān)系,但請你說話注意語氣。

        這封信我用中文寫,在信的末尾,我又補(bǔ)充道:“我決定離開這家公司,也就是說,我把您炒了,貝瑞克先生?!?/p>

        與此同時,我將這封信發(fā)到了朋友圈。

        之后,我當(dāng)然就失業(yè)了。不過也許應(yīng)了《后漢書》里的名言: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沒有了工作,我卻成了朋友圈里的紅人。

        一個有酒餿氣味兒的吻

        隨著時間的推移,奧麗弗團(tuán)越來越壯大,原來的20個成員已經(jīng)發(fā)展到40個,我們會有定期的聚會。作為團(tuán)長的大力水手時常為了把這60個人安排好而忙到飛起,本是做軟件開發(fā)這樣單純工作的宅男,現(xiàn)在做的完全是人力資源加商聯(lián)統(tǒng)籌的偉大事業(yè)。

        人一多,也就魚龍混雜。有一些小朋友因好奇心使然也慕名而來。

        “妹子,今年高中畢業(yè)了?”大力水手問其中一個少女。

        “我是九二年出生的老女人啦!”

        妹子你不要太過自謙啊,讓我這80后的大嬸顏面何存?

        凡事盛極而衰,也就是從“九二年妹子”入侵進(jìn)來開始,群慢慢地解體,最后有聯(lián)系的不過四五人。費(fèi)心組建它的大力水手心情難免失落,但他卻一個勁兒地安慰我:“盛極而衰、物極必反是自然規(guī)律?!蔽艺f我懂,誰把網(wǎng)上的事兒當(dāng)真才傻呢。大力水手卻瞪著他的大眼珠正色道:“我當(dāng)真啊?!?/p>

        他那天是喝的有點兒多。

        他那天是有點怪怪的。

        他那樣一本正經(jīng)地盯著我看,也不止一次兩次。

        我不是傻子,我都明白,他是在當(dāng)真了。

        我開車送他回去,他坐副駕駛,怎么也找不到安全帶的頭,我附身去幫他找,有一秒,我們的身體只有一毫米的距離,然后安全帶的頭找到了——就藏在他手里。

        電光石火間,一個很倉促的吻發(fā)生了。帶著他老家小酒館自釀的獼猴桃酒的氣味——那天聚會他抱來一大壇,因為我說我想喝私釀。

        雖說這是個有酒餿氣味的吻,但吻本身是潔凈的。那話真準(zhǔn):職場失意,情場得意。前兩年我想談戀愛想得抓狂,處心積慮去相親,可是什么也沒發(fā)生;現(xiàn)在我這么衰,居然走起了桃花運(yùn)。用劉禹錫的詩句說,這就是:沉舟側(cè)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

        凡事都有個輪回。

        神秘電話

        像一個冬天的濕寒雨夜,走了很久很久的人忽然看到遠(yuǎn)處一間燈光明亮有暖氣的大屋子,大齡單身女青年談起戀愛就是這樣的感覺。大力水手這個理科生,浪漫起來并不比他開發(fā)的軟件差勁兒。

        轉(zhuǎn)眼是圣誕節(jié),我們?nèi)コ燥垺5炔说目债?dāng)兒,他提議用剪刀石頭布決定誰買單。我罵他小氣,他不在乎,執(zhí)意要猜拳。然后我發(fā)現(xiàn)他出拳總是比我慢半拍,并且絕不出“布”。

        直到最后一輪,我出剪刀,他卻出布了。他的“布”是手心向上的,露出了極小的心形盒子。

        “我輸了?!彼f。

        他打開盒子,是對閃閃發(fā)光的鉆石耳環(huán)。

        多么樸素的示愛禮物,收下。

        電話在這個時候不知趣地響起,一個男人的聲音問我是不是奧麗弗。奧麗弗團(tuán)雖然解散,奧麗弗卻沒被忘記,圣誕夜我收到不止一條短信和電話,人們都很客氣,只有這個煞風(fēng)景的人跑來問我:“你打算一直這樣‘家里蹲’?”

        平靜的奧麗弗受到挑戰(zhàn),怎么說失業(yè)也是我最大的焦慮,但我還是裝作滿不在乎地答:“是啊。”

        “這可不妙?!蹦侨死^續(xù)冷場。我耐下性子說:“關(guān)你什么事?。俊薄瓣P(guān)我事,”神秘人一本正經(jīng)地說:“圣誕過后請與我聯(lián)系?!彼瓦@么掛了電話。

        大力水手把紅酒替我斟滿,勸我及時行樂,世上什么人都有,不要把變態(tài)放在心頭,深圳的圣誕夜沒有雪只有雨,我有預(yù)感,這個電話將不同尋常。

        三杯酒下肚。我的話變多了?!澳阌袥]有遇見過那種人?”不等大力水手回答我就兀自說下去,“我大學(xué)時有個男同學(xué),他追我時我有些猶豫,他說他可以等,后來我去實習(xí),很忙,漸漸地就把他忘了。然后有一天,你猜怎么著?他忽然跑到我公司來了,走到我面前,一把把我推倒在地,要我答應(yīng)做他女朋友,不然就殺了我?!?/p>

        “你當(dāng)然不會答應(yīng)?!?/p>

        “沒,我答應(yīng)了。”

        “那,這個電話不會是他打的吧?”

        “當(dāng)然不是。我講這件事只是想說,這個電話給我的感覺,像是被人從椅子上推倒在地?!?/p>

        為何幸福會令我惴惴不安

        剛一撥通那個號,我就什么都明白了。

        這是一間大型公司的辦公室電話。先經(jīng)下屬過濾:“您好,吳先生現(xiàn)在沒在公司,我這里有他的私人手機(jī),您打過去他會接聽?!?/p>

        看來圣誕夜打電話給我的,既不是圣誕老人也不是變態(tài)男,而是一位伯樂啊。手機(jī)鈴響三聲后接通,“吳先生,您好,我是奧麗弗。”出于本能,我說話的聲音已經(jīng)“化上了得體的淡妝”,恢復(fù)了專業(yè)素養(yǎng)。如果沒有猜錯,這個電話很有可能帶來工作的機(jī)會,果然,他約我當(dāng)天下午見面。

        我準(zhǔn)時到達(dá)約見的咖啡店,傳說中的吳先生已經(jīng)等在座位上。他看上去很面熟,在我們的群里,十次聚會大概有兩次見過他。

        咖啡端上來后他就直奔主題:“奧麗弗,我很欣賞你,,你想來我們公司嗎?”

        我也是爽快人:“久仰貴公司大名,十分樂意效勞?!?/p>

        他跟我談起行業(yè)內(nèi)的宿敵,說:“他們最近有一個新品牌,特別叫座,真是嫉妒死我了?!?/p>

        忽然覺得他挺可愛的。

        新公司為我的到來舉辦了小小的歡迎會,拍下來錄像,公布到網(wǎng)上。我明白吳先生的用心,人才是需要的,炒作也是需要的。“奧麗弗被著名企業(yè)高薪聘用”蓋過“奧麗弗與鬼佬過招”的新聞。作為企業(yè)新成員,小小的我如能為它提高影響力,又何樂而不為?

        我變得忙碌,感情疏于打理。

        大力水手很怨念:“難道要我去公司把你推倒不成?”

        “加完班再和你聯(lián)絡(luò)。”

        “已經(jīng)是第五次這么說了!敷衍人也請講點兒技巧?。 ?/p>

        “好吧,你不必來公司把我推倒,我回家把你推倒。”

        一句甜言蜜語他就放心了,喜滋滋掛了電話。我在辦公室加班到夜里十點,回復(fù)著各種工作郵件,包括艾米莉給我的那些。

        工作四個月,艾米莉主動與我交好,是朋友應(yīng)該互相幫忙,她把手頭上的事情推給我,我則交換到她一個頰吻,“寶貝近來我有點事兒,這些就拜托你了?!闭f完一陣風(fēng)地開車走了。

        國企不比外企,沒有釘是釘鉚是鉚這回事。處事圓融是學(xué)問,何況也是舉手之勞。

        加班加紅了眼,也是一種快慰。

        我不想回家。

        我喜歡我的新辦公室,它有一面明亮的大窗,24樓俯看下去,深圳的夜景像一囊璀璨的螢火蟲。

        回到公寓,大力水手做的晚餐已因等待過久都涼透。他睡在沙發(fā)上,我沒喚醒他,只拿毯子給他蓋好。不知為何我有松了一口氣的感覺:他睡著了也就免去了和他吃飯、說話——這晚我可以沒事了。

        從什么時候起我開始想躲,躲他的眼睛,他的抱怨,他的認(rèn)真?人們說:被一個男人這樣認(rèn)真地放在心上,是一種幸福??墒菫楹涡腋A钗毅枫凡话玻?/p>

        必須承認(rèn),我愛他沒有他愛我,他是滿分100,而我只有99。

        差一分。

        差之毫厘,謬以千里。那一分不是普通的一分,商場講求以一當(dāng)十,情場上也會出現(xiàn)四兩撥千斤的事。

        早上上班,吳先生走到我身邊?!耙院蟛灰姘桌蜃鍪铝?。”他說,“對不起,讓你做了很多分外的事,但你也知道,艾米莉是董事長的女兒,我不能輕易開掉她?!眳窍壬^續(xù)說:“我想辦法讓她去別的部門?!?/p>

        作為這間企業(yè)的當(dāng)家人,他有他的難處,我非常理解。

        艾米莉果然不再來找我,她的新工作改為早上泡杯茶瀏覽網(wǎng)頁,下午上網(wǎng)購物,午餐長達(dá)三小時,接受很多男性的約會。

        冷眼看著,嘆息一聲。但我對自己說:要學(xué)會對某些事視而不見。

        吳先生找我。

        “你近來很辛苦,可以考慮休幾天假。”他笑了笑,“日本的霧積山去過嗎?那兒有很好的溫泉?!彼贸鰷?zhǔn)備好的機(jī)票,“下周我也要去那里考察,我們可以一起去,不過你不必為我工作?!?/p>

        是的,我對男朋友那未滿的一分,遺落在了上司的笑容里。

        霧積山之夜

        日本的霧積山,深冬時節(jié)積滿厚雪,溫泉蒸燙。半山坡的民宿小旅館,阿嬤穿著厚襪,踩木屐,熱情引我們進(jìn)來。我們要的是相鄰的兩間居室,雪白紙窗,繪有花鳥紋或者澤瀉紋,日本能劇面譜的屏風(fēng),隔開男與女的距離。

        吳先生是一個文明的男人,他知道該怎樣尊重女性。

        梅子酒微酸而美味,擺在木制小托盤上,在溫泉里悠悠打旋。吳先生頭搭一條白毛巾,在泉水中沉沉睡去。雪從天上落下來,還未入水已經(jīng)被熱氣化為小雨。愛一個人有時候就是這樣的潤物細(xì)無聲。

        我看著他。就這樣已經(jīng)覺得很快樂。

        他驀然驚醒了,轉(zhuǎn)臉看我。他有雙寡歡的眼睛,是個多思的人。他忽然說:“我知道你在想什么?!?/p>

        “我在想什么?”

        “你想吃了我?!?/p>

        我被逗笑了,“何以見得?”

        “你盯著我看,眼神兇殘?!?/p>

        我們都笑了。溫泉里的硫磺散發(fā)藥香,幸好泉水暖熱,我的臉紅得到掩飾。他靠近我握住我的手。我有點兒想哭,又覺得幸福。我知道我和他到此為止,在感情上,不可能再越雷池更多。他有他完美的家庭,并且一起走過共苦同甘的歲月,我一點兒也不想介入。

        雪,如同一只只透明翅膀的小草蛉,飛落到人的肉身上,化為烏有,僅留下一點兒涼意。

        世間很多事就讓它悄悄地來,精靈般地離去好了。

        回到深圳,我如常工作,吳先生也沒有再提這件事。

        我們漸漸都忘了這件事。騙人,這可能嗎?我怎么可能忘了那霧積山的雪與泉水。

        但起碼表面上都裝作忘記了。

        再要說的就是關(guān)于大力水手了。我過生日那天,與他在餐廳對坐,我跟他索要一件生日禮物?!案曳质帧!蔽艺\懇地說。他愣了幾秒后就點頭答應(yīng)了,并沒有問我為什么。大方的好人,我沒有看走眼,他適合做朋友多過做戀人,這是我與他分手的理由。

        心照不宣地干掉杯中酒。

        臨別時他給我一個幽默的鬼臉:“當(dāng)心啊,沒準(zhǔn)我還會再追你,到你辦公室把你推倒!”

        我說:“那我等著。”

        編輯/徐金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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