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哥
冬春之際,豌豆苗應算是時鮮蔬菜的,上海多簡稱為“豆苗”。到飯店,菜譜上若是有時鮮蔬菜欄,請服務員推薦時,一般都少不了豆苗,然而故鄉(xiāng)卻以“豌豆頭”三字呼之,鎮(zhèn)江、南京、揚州一帶則將“豌”讀作“安”,大年三十,一碟清炒豌豆苗無論如何也是少不得的,概因其諧音“安”——取祝福來年平平安安之意。
細想一想,其實喚作“豌豆苗”多少是有些不通的,而以“豌豆頭”呼之則較為恰當,因為所吃并非豌豆的苗,而是豌豆梢頭冒出的嫩頭兒,蜀人索性稱其為“豌豆尖”,也有道理。
敦煌發(fā)現(xiàn)漢簡處曾出土過豌豆。李時珍說胡豆是豌豆的別名,稱“其苗柔弱宛宛,故得豌名。種出胡戎,嫩時青色,老則斑麻,故有胡、戎、青斑、麻累諸名?!闭f得極其形象,然而也有一說其得名之故是因出自西域大宛。豌豆葉莖那羽狀分枝的卷須,似翩然欲飛,自己莫名覺得敦煌飛天的形象與小小豌豆是有些關系的。
豌豆頭極嫩,入口清甜中有很細微的青澀。
豌豆大概是在農(nóng)歷八九月間下種,一般都在田間地頭點幾顆。也就是在田埂邊或隙地上挖個小小的縫,丟兩顆豌豆種子下去也就完了。豌豆苗剛鉆出來時青青細細的,長得很慢,到隆冬時節(jié),最多也不過半尺長。但這樣的長度并不容易看出,因為不是直立的,看起來簡直就是鋪在地上(其實還是有部分直立的),這也是其藤過于柔弱之故,然而這只是外表,豌豆的內(nèi)心卻并不柔弱,某種程度上簡直就是強大。這東西即便下雪也凍不壞,最多葉子墨綠中泛些鐵紅,然而豌豆頭兒依然是嫩的,被下端的兩瓣蝴蝶狀葉子緊緊包裹著。寒風中看來,如臉凍得通紅的鄰家女孩,活潑地跳來跳去。
豌豆頭其實是需要掐的,不掐,長得就慢,似乎非要爭一口氣。掐一根豌豆頭,它就會長兩根,掐兩根則長出四根,所以,過一段日子就得掐一掐(當然還得有個度),這樣來年春天豌豆結得也多些。
每次過年回家,母親都要下地掐豌豆頭兒,肥且嫩,因為太嫩了,根本不需揀摘老莖。炒時只需油鹽兩樣,需將鍋燒熱,多加些油,然后將豌豆頭極快地丟下鍋,略炒幾下就可出鍋,頓時滿目翠色,滿口清芬,略嚼幾下就成了綠汁,一盤炒豌豆頭只幾筷子也就沒了。這東西真不經(jīng)炒,也不經(jīng)吃。
豌豆頭可以從冬天一直吃到農(nóng)歷二三月間,但那時的味道已不及隆冬與春初之時了。我曾經(jīng)生吃過豌豆頭,味道如癟癟的嫩豌豆莢一般。所在城市的菜場也有豌豆頭賣,但似乎要碰運氣,有時會買到極嫩的,偏瘦些,不及家鄉(xiāng)肥美,但還算不錯;有時簡直就是老莖,食之往往興味索然。
吃火鍋時也常有這玩意兒,若是嫩的,下鍋一燙,蕩幾下即食,十分清妙,若是看著不太嫩,那也不妨事,燙一下,只咬尖端的頭兒,吐掉粗老的一端即可。似乎還有軟炸法,食之者稱為清脆可口,此種吃法在我看來簡直不可思議,那樣一種柔婉清妙之物怎么可以忍心油炸呢?
豌豆頭最難忘的吃法是汆雞湯。家中殺一老母雞,腌過再清煮,上面一層雞油,是那種純凈的檸檬黃,光亮之極,出鍋時看到旁邊有洗好的嫩豌豆頭兒,便隨手丟幾根下去。上桌后,只見一片薄薄的明黃中透出幾絲翠綠,一瞬間幾乎讓人不忍心下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