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彥奮
(寧夏大學回族研究院,寧夏銀川750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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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區(qū)域”到“整體”:回族史研究的歷史人類學思考
沙彥奮
(寧夏大學回族研究院,寧夏銀川750021)
摘要:目前,回族歷史研究主要存在三種取向:一是受傳統(tǒng)史學研究的影響,研究材料主要依賴于文獻資料,缺乏對民間資料的重視;二是受回族分布格局的影響,區(qū)域性特點鮮明;三是受學科的影響,研究方法比較單一。文化的地域性和區(qū)域歷史的特殊性,是回族歷史研究不能忽視的兩個方面。突出區(qū)域文化在回族歷史研究方面有重要的作用。在加強回族區(qū)域歷史“文本”書寫的同時,注重回族史研究的整體建構,是回族歷史研究應有之義。
關鍵詞:回族歷史;區(qū)域歷史;整體建構
回族史研究已有百年歷史,在方法上深受中國傳統(tǒng)史學的影響。20世紀80年代,西方歷史人類學的理論方法傳入,為我國歷史學研究增添了活力,也拓寬了視野,被視為是繼梁啟超倡導“新史學”之后的第二次“史學革命”,但是這并未引起回族史研究界的重視。當下回族史研究的現狀有三個特點:一是受中國傳統(tǒng)史學研究的影響,主要依賴于文獻資料,缺少對家(族)譜、碑銘、手抄本、傳說故事、契約、建筑、實物等的關注;二是受回族區(qū)域分布的影響,回族史研究以零散的區(qū)域歷史為主,缺乏研究的整體性建構;三是受學科的影響,回族史研究內容比較狹窄,方法也比較單一。筆者認為,在加強回族區(qū)域歷史“文本”書寫的過程中,關注回族史研究的整體建構,是當前回族歷史研究中值得思考的一個問題。
一、回族區(qū)域歷史“文本”
自唐代回族先民始,回族經歷了不同歷史時期的文化交流和民族融合,元代回回遍天下,明清以來,伴隨中國“大歷史”格局的變化,回族人通過不斷的移民遷徙、社會重組、文化融合,進一步加速了其散居于全國各地的進程,最終形成了特殊的、多樣的、區(qū)域性鮮明的回族歷史與文化。受中國治學傳統(tǒng)以及回族自身文化因素的影響,回族史缺乏文獻記載。因此,民間資料應成為回族區(qū)域歷史研究的重要載體和基礎。
目前,回族區(qū)域歷史研究“文本”存在兩種形式。第一種是傳統(tǒng)史學研究形式,這一類成果比較多。典型專著有《云南回族史》(1989)、《中南地區(qū)回族史》(1995)、《廣西回族歷史與文化》(1998)、《西北地區(qū)回族史綱》(2003)、《青?;刈迨贰?2009)、《大理回族史》(2009)、《當代云南回族簡史》(2009)、《南寧回族史稿》(2011)、《臨潭回族史》(2013)、《青?;刈搴喪贰?2014)等。第二種是民族學(或人類學)研究形式,該形式代表了回族史研究的新方向,如研究專著《傳統(tǒng)與現代的整合:云南回族歷史·文化·發(fā)展論綱》(2001)、《最后的碉樓:東蓮花回族歷史文化名村的歷史記憶與文化空間》(2013)、《族群性的建構和維系:一個宗教群體歷史與現實中的認同》(2010)等。在研究思路上,后者不僅改變了“典范歷史”敘事中以文字資料為根基的“純歷史”傳統(tǒng)局限,也改變了傳統(tǒng)“帝王將相”和“政治事件”的“治史”觀念和聚焦點,且將關注點下移于“民間”,彰顯了歷史過程中的真正主體,使不能入“大雅之堂”的民間記憶逐漸走進相關學科及其研究者的視野,與文獻記載并駕齊驅,發(fā)揮重要作用。
回族區(qū)域歷史“文本”是回族歷史研究的基礎,而區(qū)域“文本”的形成也應以民間記憶為材料依托?;刈迕耖g記憶得益于兩個方面,即“時間”和“空間”的共同作用。其一,“時間”的直接表征就是延續(xù)不斷的歷史過程?;仡櫥刈宓臍v史過程,無不與中國“大歷史”變遷的關鍵“時間點”有關聯。這些特殊的“時間”賦予了回族特殊的歷史意義,并加深了他們對自身歷史的“記憶”。每一種民間記憶都是一個典型的歷史敘事及其“自我理解”。這些敘事是區(qū)域歷史“文本”的主體,他們的“理解”是區(qū)域歷史書寫的“靈魂”和價值取向。其二,回族廣泛分布在不同民族“文化空間”的包圍之中,與“他者”之間的互動,促進了回族文化的空間再生產?!靶挛幕钡牟粩喈a生以及空間轉換中的文化衍變都成了回族文化記憶場,形塑了眾多不同的歷史記憶。而歷史和文化都以其形塑的“社會”為主要載體和集體表征,見證回族的社會變遷。在不同的區(qū)域社會中,每一次變遷都是一次時代選擇,介于變遷前后的“傳統(tǒng)”與“現代”都成了他們對比的焦點,而根植于民間記憶之中。尤其是不同的場域(空間)衍生的文化,都會形成回族內部自我記憶符號,并成為與“他者”之間“邊界”維持的標準。每一個歷史敘述都是回族區(qū)域歷史的重要“文本”構成,彰顯了其所具有的意義。
因此,在對“過去”的重構過程中,民間記憶體現了與文獻記載相同的意義,成為回族歷史研究的資料來源,也成為回族區(qū)域歷史“文本”形成的基礎條件?;刈鍏^(qū)域歷史“文本”的書寫,并不是傳統(tǒng)史學范式中的“純歷史”,而是集歷史、社會和文化等于一體的整體記載。在資料的來源上,除了已有的相關文獻資料記載外,民間記憶和回族對自身歷史的“理解”都非常重要。
二、如何書寫:回族區(qū)域歷史“文本”書寫的歷史人類學視角
歷史人類學主張“走進歷史的田野”,將文獻記載與民間記憶并置,帶來了民族史(志)研究及其“文本”書寫的新范式。一方面,“歷史人類學強調文化的歷史向度,強調歷史的多元特征、歷史的文化解釋和記憶對于歷史制作的重要性。其意義在于指出一些主流的歷史決定論自身的歷史缺陷”[1]。另一方面,“歷史人類學作為一股新的學術力量近年來呈現出迅猛發(fā)展的態(tài)勢,它使得傳統(tǒng)的歷史學研究增大了‘現場感’和‘共時性’,使得傳統(tǒng)的人類學研究增強了‘厚重感’和‘歷時性’”[2]。因此,歷時性和共時性的結合有助于回族區(qū)域歷史研究視角的全面性和地方性知識挖掘的整體性。
(一)回族區(qū)域歷史研究的新視角
“歷史人類學將研究對象置于區(qū)域社會的情境之中做整體的觀察,目的是擺脫我們頭腦中一些抽象的、宏大的理論模式,回到經驗事實,更加深刻地解釋傳統(tǒng)社會的深層結構與歷史發(fā)展的內在脈絡?!盵3]歷史學家“不曾充分注意到社會的跡象和符號,也不曾關心連續(xù)而根本的社會功能”[4](4)。傳統(tǒng)的人類學研究缺乏歷史意識,忽視了回族文化的歷時屬性。歷史人類學從注重上層意識到歷史主體意識的轉向,以及重視“大歷史”與“小歷史”之間的互動關系,為回族區(qū)域歷史研究提供了新的經驗方法?!皻v史人類學的一個重要課題,是生產‘歷史’的模式會隨著脈絡的不同而不同。除了環(huán)境、經濟和社會組織上的明顯差異性外,歷史‘文本’書寫也有一部分取決于當地對歷史的思考方式?!盵4](114)
從歷史人類學看,回族區(qū)域歷史研究應以回族“地方性知識”為基礎?;刈濉暗胤叫灾R”是一種文化表征,是一種文化歷史的延續(xù),也是一種地方文化解釋系統(tǒng)。關于回族“地方性知識”以及以此為基礎的回族歷史研究,學界遵循歷史與文化分離的模式。這不僅限制了回族研究資料挖掘、獲取的來源渠道,也限制了回族歷史研究內容的拓寬,而且忽視了歷史主體的“自我意識”和“自我表達”。借助歷史學的“敘事”與“說明”和人類學的“描寫”與“闡釋”,歷史人類學方法論的指導,一方面加深了對區(qū)域回族歷史研究對象的現場感和共時性、厚重感和歷時性;另一方面,有助于回族區(qū)域歷史研究對象,尤其是“地方性知識”的綜合性和整體性挖掘。這些都彌補了傳統(tǒng)回族歷史研究的遺漏和不足。因此,歷史人類學的“敘事”“描寫”與“闡釋”等關鍵研究方法,對回族區(qū)域歷史研究的歷史主體關懷,主要通過回族“地方性知識”的整體挖掘與應用來體現。
(二)“地方性知識”的挖掘
回族“地方性知識”應包括與回族有關的一切歷史文化內容及其發(fā)展、衍變過程,以及回族對其歷史文化的自身“理解”。在回族社會,存有大量家(族)譜、(清真寺、墳墓等)碑銘、民間手抄本、民間契約等文字資料,還有神話傳說、歷史故事等口述資料,以及建筑、實物等物化記憶三大類。以社會記憶為基礎的歷史敘事是研究一個缺乏自身文化書寫和歷史記載民族的史料來源,其主要價值是“從親歷者‘當事人’知情者那里了解歷史的真相,認識歷史的本來面貌”[5]。就很多地區(qū)的回族而言,文獻記載的匱乏是當地回族史的一個缺陷。因此,全面挖掘以社會記憶為基礎的歷史敘事文本,是回族史研究者刻不容緩的社會責任。
回族史研究有重歷史輕文化的傳統(tǒng)。事實上,回族文化的地域性特點是回族區(qū)域歷史研究的重要內容。如果缺少文化因素的考慮,回族歷史研究將會受到較大的限制。因為“任何一種文化,只要它的文化記憶還在發(fā)揮作用,就可以得到持續(xù)發(fā)展。相反,文化記憶的消失也就意味著文化主體性的消亡”[6]?;刈逦幕膮^(qū)域性特征,塑造了回族文化發(fā)展史的多樣性特點。通過區(qū)域性文化的發(fā)展史來探究當地回族歷史變遷過程,是一條重要途徑。
三、從“區(qū)域”到“整體”:回族史研究的“一體多面”建構
(一)回族史研究的“一體多面”
在閱讀西方有關歷史人類學的著作時,受《他者的歷史:社會人類學與歷史制作》一書的啟發(fā),筆者對當前回族史研究的現狀進行了梳理和思考,并結合回族歷史與現狀的特點,提出了回族歷史研究“一體多面”的觀點。此舉并非標新立異,而是對回族史研究的自我理解。希望在方法論上對回族史研究有所啟發(fā)。
回族是近代以來族群建構的產物,也是新中國成立后民族識別的結果。通過什么樣的途徑對回族史研究進行整體建構?筆者認為“一體多面”是一個理想的選擇。丹克斯汀·海斯翠普認為:“啟蒙運動對于懷特所謂的‘許多中的一’(one in many)的追尋還一直主宰著歷史研究?!端叩臍v史》說明情形正好相反:在‘一’里面其實有著‘許多’。”[4](11)其實,已有回族史研究顯示,一些區(qū)域回族史研究成果都體現了回族不同的地方性文化,以及回族族源的多樣性。但是,多樣性的文化都沒有脫離“大傳統(tǒng)”,多種族源來源途徑也都僅僅圍繞“回回”群體的表征,這都體現了回族差異中的“一體”。而在“回回民族”的集體歷史表征影響下,不同區(qū)域的回族表現出了不同的區(qū)域性歷史文化,這就是“一體”中的“多面”。
(二)由“多面”走向“一體”:回族史研究的整體建構
回族散居于全國各地,不同區(qū)域的回族歷史文化也不盡相同。從回族發(fā)展脈絡來看,回族歷史文化的“源”與“流”比較清晰,已有的區(qū)域歷史研究成果全面展現了“回回民族”集體表征下的“多面”屬性,也為回族區(qū)域歷史研究奠定了重要基礎。那么,如何在這些區(qū)域歷史研究的基礎上,通過回族的“多面”群體形象來對回族歷史研究進行“一體”的整體建構呢?
首先,采取文化界定歷史的方法。在回族歷史發(fā)展過程中,文化發(fā)揮了重要作用。就人文地理而言,西北地區(qū)的回族大致分為三大核心板塊:青海東部和甘肅臨夏一帶的“河湟板塊”,寧夏南部和甘肅平涼一帶的“黃土高原板塊”,新疆東部和北部地區(qū)的“西域板塊”。以關中為核心的“陜西板塊”是回族文化史上的一塊重要區(qū)域,也是回族歷史變遷的一個重要參考因素?;刈逦幕摹包S土高原板塊”“西域板塊”與“陜西板塊”有直接的聯系,受清代同治年間回民起義的影響,“陜西板塊”被瓦解,一部分因清政府“事后安置”的政策,被遷徙到自然環(huán)境惡劣、交通閉塞的黃土高原地區(qū),反而形成了以伊斯蘭文化為主的單一回族文化;一部分回族遷徙到新疆地區(qū),夾雜在突厥語系民族當中,受突厥文化的影響比較大,具有濃郁的西域色彩;“河湟板塊”因地處中西交通要道,為伊斯蘭文化早期傳播之地,這一帶回族的游牧文化因素比較鮮明。通過對不同區(qū)域歷史的研究,可以找出回族歷史發(fā)展的“根系”,也可以探索回族歷史變遷的“脈絡”。因此,從文化的角度探究歷史的變遷過程,體現了回族“一體多面”的殊相。
其次,注重“區(qū)域”與“整體”的互動?;刈迨费芯繎詤^(qū)域研究為基礎,以整體研究為目標。“區(qū)域”研究中應該以“地方性知識”為要,但不能忽視回族所具有的共性;“整體”研究中應該以回族所具有的共性為主,也不能忽視回族的區(qū)域性特點?;刈鍤v史發(fā)展的過程也體現了“區(qū)域”與“整體”之間的互動。因各種緣由,不同的歷史群體在“回回”的集體表征下,以伊斯蘭教為核心紐帶,逐漸走向同一,建構了民族“一體”的歷史過程。該過程也體現在兩個方面,一個是區(qū)域回族建構了當地回族“小我”,另一個是回族有別于其他民族的“大我”。在“一體”歷史建構過程中,不同地區(qū)的回族存在差異。整體上看,回族歷史存在多樣性構成,即“一體”歷史建構過程中存在“多面”,“多面”歷史發(fā)展過程中隱含“一體”。區(qū)域回族歷史的“整體”與“區(qū)域”之間的關系就是一種“一體”與“多面”的關系,二者之間互為依存,互為基礎,共同展現了回族歷史源流發(fā)展的歷史網絡圖譜。所以,“一體多面”建構是回族史研究由“區(qū)域”到“整體”的重要關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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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李延睿】
收稿日期:2016-04-25 2016-04-25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新疆回族遷移史(志)研究”(16XM2009)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點項目“劉智《天方性理》的整理、翻譯及研究”(15AZJ0005)
作者簡介:沙彥奮(1980-),男(回族),寧夏固原人,寧夏大學回族研究院講師,博士,主要從事回族歷史與文化研究。 馬佳(1983-),女,山東青州人,南京理工大學公共事務學院博士生,主要從事思想政治教育、民族理論與政策研究。
中圖分類號:K061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4-6627(2016)04-0078-04
From Region to Entirety: a Historical Anthropology Study on Hui Muslims’ History
SHA Yan-fen
(School of Hui Muslims Studies, Ningxia University, Yinchuan 750021,China)
Abstract:At present, the historical study of the Hui Muslims mainly exists three kinds of orientation, the first was affected by the traditional historical research, which was the materials research mainly depended on the literature,and lack of attention to the private information; the second was affected by the distribution pattern of Hui Muslims with distinctive regional characteristics; the third was affected by subject, research method is relatively homogeneous. Regional culture and the specialty of regional history are two aspects not be ignored. Highlighting the regional culture plays an important role in the study of Hui Muslims’ history. While strengthening the “text” writing of the Hui Muslims’ regional history, overall construction of the research on Hui Muslims’ history is the significance of the research.
Key words:Hui Muslims’ History; Regional History; Overall Construc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