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冬林
紹興培育了魯迅,而魯迅光大了紹興——這片人杰地靈的水鄉(xiāng),外表婉約如水,可是水里藏著力量……
去紹興,定會去魯迅故里。某種意義上,也可以說,那是現(xiàn)代文學(xué)的一個故里:百草園、三味書屋、茴香豆、孔乙己、咸亨酒店……
百草園其實(shí)就是周家的一個大菜園子。四圍是高高的院墻,墻壁上白粉斑駁,爬山虎貼著院墻蔓延攀爬,綠意一片一片。院墻旁,高樹成蔭,我不認(rèn)識皂莢樹,不知道哪一棵被魯迅寫進(jìn)了文章。
園內(nèi)土地平曠,整齊的菜畦里種著整齊的玉米,修長如劍的葉子映照著夏日亮烈的陽光。葉子上,陽光也成了劍形了,也有劍氣了。那口老井還在,青白色的石井欄依舊光滑。
遙想一百多年前,一個懵懂的孩童,他在這個園子里拔何首烏的根,摘覆盆子,吃桑葚……他在這里長大,然后離開這里,出門求學(xué),學(xué)醫(yī),從文,走進(jìn)了中國現(xiàn)代文學(xué)史,成為一代文豪,成為每一個中國人都知道的“魯迅”。
他是紹興的驕傲。紹興因?yàn)樗?,也格外有了一種厚重,有了一種硬氣和膽氣。這是紹興這座城的獨(dú)特氣韻,是紹興的骨。
從百草園出來,沿著一條細(xì)長的街道,走不多遠(yuǎn),就到了三味書屋。三味書屋是清末紹興城內(nèi)一座有名的私塾,教書的先生叫壽鏡吾,是魯迅說的“本城中極方正、質(zhì)樸、博學(xué)的人”。魯迅離開百草園、結(jié)束了天真爛漫的童年生活之后,便是在這三味書屋讀書,從十二歲讀到十七歲,可以說,這里承載了他的整個少年時代。
站在三味書屋門口,迎面看見高高懸掛的橫匾,寫著“三味書屋”四個大字。匾下掛著一幅畫,畫著松樹和梅花鹿,畫的下方放著一張高高的長條幾,條幾的右端放著一個畫像,想來應(yīng)該是壽鏡吾老先生了。三開間的小花廳里,課桌椅子整齊干凈,沒有先生,也沒有學(xué)生,可是嚴(yán)肅安靜的氣氛依然還在。仿佛剛剛放學(xué)了,老師嚴(yán)肅的訓(xùn)誡聲音還回旋在這個書屋的空氣里。
門外轉(zhuǎn)了轉(zhuǎn),臘梅樹還在,枝干遒勁蒼老,葉子濃碧。想象冬日來臨,孩子們跟著老師讀古文,臘梅花清冷而芬芳的氣息裊裊自窗縫和門縫飄進(jìn)屋內(nèi),真讓人感動。那時是晚清啊,國運(yùn)衰落,民生艱難,蕭條之氣如滿城落葉彌漫。可是在江南,在紹興城內(nèi)的一個私塾里,在臘梅的冷香里,書聲瑯瑯。
也許那幾個讀書的孩子還不懂得“布衣暖,菜根香,詩書滋味長”這人生三味,也不懂得讀書人的命運(yùn)也會有如同孔乙己那般的悲涼,他們也許只盼望著讀完文章后,快快下課到園子里堆雪人去。他們還不懂得一個封建社會末期知識分子的胸中塊壘。
夕陽西下時,我離開三味書屋?;仡^再看一眼小花廳,夕陽的光芒厚厚地覆蓋在那松樹梅花鹿的畫上,日色暈染之下,那幅畫格外圓融飽滿。松樹偉岸莊嚴(yán),梅花鹿聰敏有力,在一幅畫里,它們和諧融為一種風(fēng)景。
出了三味書屋,天色已暗,長街上的燈火次第亮起。沿路的酒肆飯館里,紹興黃酒的香味飄散出來。朋友說:不要小看黃酒,喝起來醉人??!
在離開紹興的這個晚上,在橋頭邊的一個酒家,我也斟了一杯黃酒。舉起透明的玻璃杯,搖了搖,看琥珀色的液體在杯子里波來蕩去,我知道,它外表婉約如水,可是水里藏著力量。這是長了硬骨頭的水,這是紹興黃酒。
我鐘情紹興——一個沒來過向往、來過后念念不忘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