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未明

我母親葉露茜的“文革”家書

桂未明

1968年2月16日，我的母親葉露茜（1917—1992）被上海戲劇學院造反派非法隔離在校，直至1970年4月才被撤銷隔離回家。她是這所學校教員中，被隔離時間最長的一個人。

我家還保存著母親17封“文革”家書，這些信是母親在1968年2月至1969年2月，從隔離室里寫給我們的，字字句句浸透著母愛與溫暖。它蘊含著力量和生存哲理，鼓勵我們向前。四十多年來，我們像珍寶一樣收藏它。今天在這里發(fā)表，是因為它反映了那個無可回避的瘋狂年代；那時，不知有多少家庭遭遇過類似的不幸，甚至于更加悲慘！

“文革”，就是當年所謂的紅色恐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席卷全國。我的父母因為他們的革命經(jīng)歷，在“蕩滌一切污泥濁水”的口號下，也被造反派“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腳”。我們?nèi)矣纱嗽庥鰷珥斨疄?，幾近掃地出門：在母親被隔離之前的2個月，父親杜宣已被押送監(jiān)獄軍事管制；母親隔離期間，在上海的七個孩子中（老大、老二均在外地工作），讀高中的二弟（老五）和上初中的兩個妹妹（老六、老七）全部上山下鄉(xiāng)，去了東北。大學畢業(yè)的我（老三），成為學校中被分配得最遠的單個女生，去了長春；就在母親撤銷隔離前的一個月，在上海音樂學院即將畢業(yè)的我的大弟弟（老四），因所謂的“炮打江青”而被隔離，繼而坐牢七年被迫妻離子散；家中最后剩下兩個念小學的弟弟（老八、老九），居然也被關(guān)押審查。一時間，我們常熟路的家竟被掃蕩成無人戶。

就是在這樣的跌宕中，我們的家人不僅沒有被打散，反而在痛苦磨難與艱辛面對未來的逆境中，真正體會到了親情和家庭的可貴。我們更加熱愛自己的父母，兄弟姐妹之間的凝聚力也更加牢固和堅強了。

無論何時何地母親始終是我們的主心骨 。母親的堅韌善良與智慧無私伴隨著我們每一個人的成長。

現(xiàn)選編部分我母親的“文革”家書供《世紀》發(fā)表，謹以此紀念她100周年誕辰。

葉露茜

第一封:給孩子們的信（1968年2月21日）

剛被隔離，告知聯(lián)系方式，也是唯一用“媽媽”署名的信件。

孩子們：

如有空，請把我的皮大衣找出來送給我，在原亭子間的樟木箱內(nèi)。鑰匙在木盒里。

套鞋如修好，也請連鞋墊一道送來。還有我的擦臉油，舊黃海綿，一小包肥皂粉。

油票只用到每個季節(jié)的最后一個月。

每月5號到作協(xié)拿到生活費后，請即把阿花阿姨的生活費立刻寄到江灣轉(zhuǎn)去給她，并要個收條。是王東朝伯伯轉(zhuǎn)交。（地址在抽屜里）

你們有困難的事，就請找作協(xié)幫忙解決。

送給我的東西和每月6號（上下午都行）到學校來拿生活費時，都請到前門房找章琴轉(zhuǎn)。

兩個小的要用心學好背熟老三篇及語錄！

媽媽68.2.21

葉露茜隔離后給孩子的第一封信，1968年2月21日

第二封：給老六的信（1968年6月14日）

要求換季衣服，并給兩個小兒子買了學校游泳票。

繼紅同學：

月初曾由導演系轉(zhuǎn)上棉背心、棉毛衫等衣物一包和短信一封，希望能把我的一套布的睡衣褲找出來給我，可是至今也沒有送來，不知是否沒有找到？請在幾個包袱里找找看，如能找到，就請連同我的塑料鞋一并送來給我，如果實在找不到，就算了。

現(xiàn)在送上棉毛褲2條；套棉褲穿的藍色褲子一條；毛衣 一件，還有一件破舊長袖襯衫，因天熱較厚，不需要穿了。

另外附上這個星期（16號）和下個星期（23號）的游泳票各3張，請查收。再有學校征用你們的腳踏車收據(jù)一張，革命小將關(guān)照：叫把收條收藏好，千萬不要丟掉了！

葉露茜

1968年6月14日

第三封：給老六的信(1968年9月6日)

身上的汗衫實在是破爛得無法再縫補了，希望送兩件穿舊的汗衫給她，其時66屆初中生老六已赴黑龍江建設兵團。

桂繼紅同學：

茲送上生活費50元整，還有本月份的米票5斤，請查收。

我現(xiàn)在用的一把小鐵鎖是小九的，根本就沒有用，等于是白鎖。所以現(xiàn)在特退還你們，希望能換一把比較好一些的小鎖給我用。

白線已經(jīng)用光了，請送一只白線團給我。

不知你們有沒有買過里面穿的汗衫？如有可能，希望送兩件你們穿舊的汗衫給我，我現(xiàn)在身上穿的兩件，實在是破爛得無法再縫補了。假如你們需要再過些時候，等再秋涼一些的時候再送給我，也可以。

葉露茜

1968年9月6日

第四封：給老七的信（1968年9月21日）

中小學開學了，惦記小八、小九分配在哪個中學?老六又去了哪里?如何備裝？

桂繼軍同學：

我的被子太薄了，晚上睡覺感到有些涼，請有便的時候，就把我冬天蓋的被子送給我吧。

中小學已經(jīng)開學了，很惦著小八、小九不知分配在哪一所中學校？繼紅畢業(yè)分配到哪里去勞動？不知她里里外外穿的、蓋的都準備得怎樣？墊被、床單、毛衣、毛褲等等都理好齊了沒有？她去冬穿的那件小棉襖（咖啡色的），里子面子都需要換過帶上穿的。如果可能的話，希望寫張條子告訴我?。◣讜r動身？）

上次帶來的黑線團太粗了，是縫紐子用的。我因沒用，所以退還給你。我們平時縫補衣裳用的是30號的。暫時我還有一點藍線在用著。

希望找一點碎布帶給我，為補補床單和破汗衫之用。（我想再補補，還可多一件穿穿。）

葉露茜

1968年9月21日

第五封：給老七的信（1968年10月5日）

老六為什么沒有帶走毯子？一定要帶老八去看心臟病。

桂繼軍同學：

送上這月生活費50元整及米票5斤；還有我不需要穿用的短袖襯衫三件和薄長褲一條，請查收。

上次帶給我的一床毯子，是你和繼紅蓋的；繼紅為什么沒有帶去東北蓋？如有便人去黑，需要帶給她，或是候你需要蓋時，就拿我的冬天被子來換去好了。

小八的心臟病，我有好幾年沒有帶他去檢查了。希望今年能帶他到華山醫(yī)院去檢查一次！請把原來華山醫(yī)院的掛號證找到，去掛心臟科，那里有他原來檢查的病歷卡的。希望一定抽空去檢查一次！注意不要激烈運動！

請把我以前送回家的長褲帶給我。我的睡衣褲找不到，就請隨便找一套布的給我，好襯在里面穿穿。方便的話，就找件長袖襯衫給我。以上東西，如你沒有空，或是找不到的話，就暫時不要給我送來也行。

葉露茜

1968年10月5日

第六封：給老七的信（1968年10月19日）

昨晚睡覺感覺有些陰了，即刻寫信回家，要孩子們注意添衣，不要受涼！

桂繼軍同學：

我昨晚睡眠感到有些陰了，希望有空的時候能把我的被子送來給我，并把毯子換回家去。夏天送來給我的老八蓋的一條薄被子，不知你們冬天是否要蓋在被子上用？如果不用的話，就放在我這里好了，免得拿來拿去。盼送被子來時，告訴我一聲。

假如方便，就請把我夏天換季時送回家的一條灰色呢褲子，墨綠色的長褲子和長袖襯衫，兩套棉毛衫褲，還有一件對襟的藍色毛線衣，一并帶來給我。若能隨便找件睡衣給我也好，可以襯在里面穿穿。

小八、小九今冬的棉毛衫褲，球衣褲，毛線衣和棉襖，大概都已穿破或穿不下了吧？請擅自安排和注意添衣，不要受涼！

大哥哥去年穿的一件咖啡色絲綿襖，還有兩件只洗過一二水比較新的藍布罩衫，我大約是放到杜宣的箱子里了。中姐姐的一件藍色燈芯絨夾襖連同套著的藍布罩衫，我是放在我的樟木箱里面的。怕你們需用時尋找，所以也順便告訴你們一聲。

葉露茜

1968年10月19日

第七封：給老七的信（1968年11月16日）

過冬毛衣，要想辦法把穿小了的、舊的，拆洗后，兩件并一件，或者請人代織一件。

桂繼軍同學：

這套紅色毛衣是去冬小咪穿的，為什么沒有帶去東北穿？如果她把中姐姐的毛衣帶走了，那末這套毛衣應該是中姐姐穿的，所以現(xiàn)在退回。（注：小咪帶去屠慕燕織給毛頭毛衣一件，上面發(fā)下棉被壹條，棉襖、棉褲壹套。）

黑綢褲我暫時不穿，也送回。另送上羊毛衫和呢褲各一件。這條褲子是比較寬大的一條，你們可以罩在里面穿用；如果是下鄉(xiāng)或是出門時，就用得著了。我現(xiàn)在的衣服夠穿了。羊毛衫中姐姐也可以穿的。

以前求人家代織的一件綠毛衣，都是斷線織的，不能拆洗；還有和這一套的綠毛褲的毛線也已不牢，請穿穿曬曬即可。你們實在不要穿的衣物，以后再送給我好了。

請找塊包袱布給我，因為棉襖褲暫可不穿，沒有地方放。我這只頂針太大，不好用，特送回。請換一只小的給我，就放在針線盒子里的。領(lǐng)套和睡衣我還是要的，因為冬天可以穿在里面當襯衫穿。請再找些零碎的舊布頭給我，好補補短褲用。這些東西，請隨便候有空時帶交給我。還要只衣裳架子，好曬衣服。

葉露茜

68/11/16

又：小八、小九的毛衣，恐怕要把穿小了的、舊的，拆洗后，兩件并一件，去求人家給重織過了。

第八封：給老三的信（1968年12月5日）

一時恐怕還回不了家，思家心切。從老到小，從里到外，事無巨細，句句叮嚀，許多都是生活經(jīng)驗啊。

桂未明同學：

送上本月份生活費50元，米票5斤，小空盒一只，請查收。

送上襪子一雙給你，我穿嫌大。請把我送回更破爛的一雙找給我即可。若已扔掉就算了。另，退還汗衫一件，我沒穿。也請換件破舊的給我，弄些布補補就可穿了。我要一只衣架，為曬洗衣服用。還請給我一張明年的日歷卡。

學校要換正式收據(jù)的腳踏車條子，至今沒有送給我，原想是因大弟三秋勞動去了，現(xiàn)不知是否外出？他會提前畢業(yè)分配吧？！聽說大專畢業(yè)生將在年前分配好去四向報到， 你大概也將離去了。小弟和毛頭 好像都是68級高初中畢業(yè)生，那么也該在 年底年初接受分配四向去了。希望你們把何時分配，決定到哪里去，幾時動身 ，還有小咪在黑龍江的情況等等， 都請千萬寫張條子告知我！

我一時恐怕還回不了家，我真對不起你們！但我是多么想知道一些你們的情況，或是能夠看到你們一眼?。∥乙矐撓蚰銈冋堊镖H罪的！

請把你們的被子，墊褥，毛毯，大毛巾，皮夾克，中山裝，厚薄褲子，襯衫，鞋，襪，針線盒……等等，凡是你們能穿用的東西都帶上。免得丟在家里沒用，也浪費了。是你們同色毛衣上的剩毛線也帶上，拆補時就用得著了。家里有些箱子實在太蠢笨沒用，不知能不能去換換有用的箱子，你們好帶上？（可以防潮）

你們蓋的棉絮都是十幾、二十年以上的，恐怕也不暖了。被里，面子，還有被單也破了，冬天可將厚薄兩條縫在一起蓋。只有我現(xiàn)在蓋的一條棉絮是比較新的，你們要不要拿一條最舊的來給我，把這條換回去？！還有上次毛頭把你去年穿的一件夾襖也送來給我了，如需要就請速告我送回，我不需要穿。在樟木箱里，還有一條藏青色的呢褲，腰圍我穿嫌小，你們可帶去罩著穿，襪統(tǒng)嫌長的可剪短縫好穿，統(tǒng)子可套在膝蓋上，防保關(guān)節(jié)痛（我看到有人這樣穿的）。

假如你們大的差不多時間離去，家里就剩下兩個小兄弟了，請務必把他們的生活和衣著安排好！你們的被頭上，都可用兩塊日本式布條拼好縫上，或是用一塊洗臉大毛巾縫在被頭當中處，這樣拆洗既方便又可保持被子清潔，買 幾件像毛頭那樣的襯衫領(lǐng)肩給小兄弟們穿（你們大的也用得著），可防冬衣領(lǐng)穿臟，洗洗也方便了。小八的毛背心去冬就穿小穿破了，請找些舊毛線求人幫他織一件吧！棉背心也不知縫了沒有，你們的棉背心一定要帶上！毛頭的棉毛衫褲、球衣褲都穿破嫌小了，要買起來才行，我真對不起你們!

家里人少了，是不是把亭子間的東西搬理到樓下房間里來？也好退還一間給作協(xié)了。家里一些什么東西放在哪里，務請關(guān)照小兄弟們，免得要用時找不到。不要的東西，就扔掉好了，但舊、破、小的衣服留著，還可拆補用。

小八的心臟去醫(yī)院檢查過嗎？毛頭和你的肝腫大，都應該給醫(yī)生檢查一次，勞動好放心！外婆今年已76歲了，今冬不知有否生過肺炎？請離去前，千萬去看她一次吧！

有幾條棉毛短襯褲你可帶去穿的。破的球鞋，可補好帶去勞動穿。套鞋塑料鞋都較適用。二張壞的帆布床如修修好，小兄弟就可睡了。請關(guān)照小兄弟們，任何時候進出都不要忘記把門窗關(guān)好！我又把你們一塊包袱布要來了，如需用，請告訴我即送回！

葉露茜

1968年12月5日

第九封：給老三的信（1968年12月16日）

天氣爆冷，孩子們的過冬棉衣怎么辦，沒有棉褲怎么辦？一夜無法安眠。

桂未明同學：

天氣爆冷，使我想起了兩個小兄弟去年的棉鞋已經(jīng)破得無法再穿，恐怕要買起來了。毛頭去年就沒有棉襖，穿的是我下鄉(xiāng)時穿的一件軍棉襖，也破得沒法補了，恐怕也得做起來才行。特別是為了她下鄉(xiāng)勞動要穿。小弟身上那件短棉外衣也太薄，也需要買一件才行。還有大弟那件咖啡色的棉襖找到了沒有？（注：已寫條問作協(xié)）你們的棉背心一定要穿上帶著才行。

我想起來你們沒有一個人有棉褲的。廣東有句俗話，叫做“涼頭暖肚”，你們到四向去的人 一定要設法有一條才好?？傻脚f貨店去買買現(xiàn)成舊的穿穿，以后再做好了。還有你去年就把兩件棉毛衫給了小咪穿，今年一定要買回兩件才行！如有困難，就把我現(xiàn)有的兩件你先拿去穿，盼寫條子告我即送回。

我來校時身上就有幾塊錢多的，再加上這些個月來的節(jié)余，我可以帶回五塊錢給你們。如需要，請即告我送回。

我的件老羊皮大衣晚上蓋在身上很頂用，你和毛頭出門時需用，就帶去好了！假如你們誰也實在不要的話，就請在你離家之前送給我，免得丟在家里也沒用。

1975年冬，杜宣、葉露茜夫婦在常熟路舊居和孩子們合影

還有我用一塊黃色絨布包好，擱在一只老人頭圓的小皮夾內(nèi)的一只黃色小手表，如果還在家里的話，你可帶下鄉(xiāng)去看時間，比較方便一些（是放在抽屜的皮包里的）。（注:從來沒有發(fā)現(xiàn)過有表，是否被偷？68.12.18）

以前我從許多破襪子上剪下來的襪統(tǒng)子，可以用作襪底補襪子?；蚴遣鸪删€送到 外面去，可以重新織短襪子穿。在那種賣瓶瓶罐罐的地方，有阿花阿姨用來暖腳的那種打針的“鹽水瓶子”賣(有橡皮蓋頭，不會漏水)，大約只要兩毛錢一只。我看到貧下中農(nóng)也用的。如需用，也可去買。請把我現(xiàn)用的一條唯一的比較新一些的棉絮換回去你們外出的人用吧！如你已畢業(yè)分配停當，到何處去，幾時動身，以及弟妹們的情況，都務必請寫張條子告訴我!

葉露茜

1968年12月16日

小八那條棉被太薄了，所以把這條還你，同時我已墊在下面用了，你就把這條帶去用吧！襯衫我不要。包袱布怕你要用，退回。枕套內(nèi)可放東西。

十七日晨又及

第十封：給老七的信（1969年1月4日）

下鄉(xiāng)一定要帶好墊被、帳子、碎布（以防縫補之需），兄弟姐妹最好都織雙毛襪……務請離家前要把兩個小兄弟安排好！

最高指示

知識青年到農(nóng)村去，接受貧下中農(nóng)再教育，很有必要。要說服城里干部和其他人，把自己初中，高中，大學畢業(yè)的子女，送到鄉(xiāng)下去 ，來一個動員。各地農(nóng)村的同志應當歡迎他們?nèi)ァ?/p>

桂繼軍同學：

(——需要錢用，可否請寫信給大姐姐和二姐姐想想辦法看！棉花票可去買棉絮你們帶走用，5號以后將過期作廢了！)

送上這月份的生活費50元整，米票5斤，請查收。

毛主席發(fā)出了“知識青年到農(nóng)村去”的最新指示，不知你們應屆畢業(yè)生會否提前下鄉(xiāng)？中姐姐接受分配了沒有？走了嗎？到哪里去？幾時動身？都務請寫張條子告訴我一聲！如有日歷卡，請給我一張。

記得在我箱子里還有幾件白色的長短袖襯衫，你和中姐合穿的就帶走吧！你沒有棉襖，就把我樟木箱內(nèi)的一件黑色絲綿襖穿上好了：領(lǐng)子略高，可以改矮一些。我現(xiàn)用的臉盆和漱口缸都比較大，傷疤也少，如需用，可拿破舊的來換！

家里還有些舊的毛線團團，除需配補衣服用外，你和中姐姐最好每人能織一頂絨線帽子，還可連圍巾用的。我們這里的老師多半都戴的。最好你們兄弟姐妹每個人都能織雙毛襪，就是怕毛線不夠了。如找到我那雙破的，就拿來換回現(xiàn)在一雙你們穿。

下鄉(xiāng)墊被一定要帶上！下面沒有一點棉絮墊著，怎么睡也是不暖的。帳子也別忘了帶！我現(xiàn)用的一頂，你用也正好；家里還有一頂白色圓頂?shù)男ぷ?，如嫌太小，可拿來把我這頂你換去帶走用（去年的棉花票，聽說只用到這月5號為止，請注意趕快去買）。

大哥哥的套鞋丟了，小哥哥沒有中統(tǒng)套鞋，要設法買一雙才好，下鄉(xiāng)太需用了！還請帶幾件破爛或穿小了的藍布及其他衣裳下鄉(xiāng)，或是帶些碎布也行，以防拆剪縫補之用，也非常需要的。

亭子間的東西搬下來了嗎？務請離家前要把兩個小兄弟安排好！不然，大哥哥總是沒有時間回家的，就剩下兩個小兄弟也不知怎么才好了。如果他倆除星期假日在家里自己燒來吃外，平時若是就在學?；蚶锱锎罨锸?，家里煤氣仍要開銷的，他們的糧票和錢夠用嗎？請幫他們計劃安排一下，并將情況告我！

你風疹塊發(fā)過嗎？將來要請赤腳醫(yī)生治好這個老毛病，使之斷根才行。你們的肝腫大，務請到醫(yī)院檢查一次！

學校要換的腳踏車條子不知送來沒有？（注：已交俞子濤）還有去年章琴到家里拿走你們一床棉被，說是學校借用的，也不知還了沒有？盼即告我?。ㄗⅲ哼€沒還來）

葉露茜

1969年1月4日

第十一封：給老三的信（1969年1月13日）

從初中、高中，到大學，家里有三個68屆，都面臨分配，沒有厚的棉衣和墊被怎么辦？留下兩個小兄弟怎么安排？大哥哥（老四）要經(jīng)?；丶铱纯?。

桂未明同學：

送上我這許多月節(jié)余下來的5元，備你們下鄉(xiāng)置裝需用。（注：退還 ）我問你們是否需要漱口杯、臉盆、襪子等物，怎么也不來換？

從報上看到首批去安徽安家落戶的靜安區(qū)等中學畢業(yè)生已經(jīng)動身離去了。不知毛頭是否也在內(nèi)已經(jīng)動身？小弟什么時候走？他們都具體分配在哪里？使我非常不安的是毛頭沒有棉襖，她在家蓋的被子也是比較薄的，而且她又有關(guān)節(jié)炎。也不知她有沒有多帶上兩條薄被，可以縫在一起或是作作墊被的？毯子一定要帶上。你們下鄉(xiāng)不帶墊被實在不行，要受寒的。小弟也沒有厚棉襖，他的兩條被套子都破爛不堪，也無法補了，實在是需要都換過才行。他也沒有墊被。唉！我實在是對不起你們！章琴拿走你們的一條被子，也不知還了沒有？

兩個小兄弟的生活打算怎么安排的？叫大弟在星期假日時，要抽些時間回家看看他們才好！如你畢業(yè)分配定了，幾時動身前，到哪里去等等情況，都務請寫張條子把以上所有的情況都告訴我?。ㄕ堦P(guān)照小兄弟，煤氣在飯后、睡前都要檢查關(guān)好。）

塑料底的棉鞋容易還潮，需要經(jīng)常曬曬陽光。我去年送回的一雙穿破了底的破棉鞋，如果還沒有扔掉的話，盼連同鞋墊一道送來給我。以便好天時可拖拖、換換、曬曬的。如已丟掉，我就不要了。

請送一盒擦臉油給我。就是那種四角錢一紙盒的裝的“上?！庇椭?，我就可用一冬了。我這里托買，還以為是化妝品，不方便。

我的定量，沒有經(jīng)機關(guān)評定，是按照里弄里的口糧，所以較少。以前因為家里人多合著吃，也就夠了?，F(xiàn)在因為我們這里晚飯時間較早，所以我想今后每月少送兩斤回家，也不知兩個小兄弟是否夠吃？不然的話，我現(xiàn)在也夠吃了，只是有些略緊了些，但也無礙。盼順便也告訴我一聲！

有便時，還請送一條綢方巾給我。注：全已送去1.13

葉露茜

1969年1月13日

第十二封：給老七的信（1969年2月6日）

關(guān)心老五、老七的去向，問候外婆和在外地工作的老大、老二。

桂繼軍同學：

送上本月份生活費50元整，糧票（本月份米糧通用）5斤，請查收。

中姐姐從吳江農(nóng)場有信來了吧？她情況怎樣？你和小哥哥報名到黑龍江去的事已經(jīng)批準了嗎？什么時候到郊區(qū)去勞動？如去時，請你們務必設法拼湊把蓋的和墊的被子、棉絮等都要帶上！春寒天氣最冷，你有關(guān)節(jié)痛，更要注意不要著涼！學校借用你們的一條棉被，工宣隊還在幫忙尋找中，但是至今也還沒有找到下落呢。

中姐姐動身前，代表你們兄弟姐妹對我進行了黨的政策教育，同時工宣隊和表導演系的革命師生也在幫助教育我。因為思想上比較集中地在接受聆聽，所以在分別時，有一些我想知道的家里的事，就沒有想到提出來問，后來我寫了一張條子請工宣隊同志轉(zhuǎn)給中姐姐，怕是她沒有空，也沒有回我。

我問的是：外婆和大姐姐、二姐姐近況可好？作家協(xié)會的生活費，除去杜宣本人的和扣去房租以外，對你們還是按照一半的人數(shù)計算給你們呢，還是怎樣？如果你和小哥哥一走，家里可以安排嗎？我是不是還有半斤糧食在家，并有一斤就餐券的糧食由里弄發(fā)給你們？盼將以上，以及你們的情況，寫張條子告訴我！條子請送學校前門房，封好，寫上表導演系俞子濤老師轉(zhuǎn)交我即可。

葉露茜

1969.2.6.

第十三封：給老七的信（1969年2月28日）

我多么希望在你們動身前，能夠見到你們一面啊！

桂繼軍同學：

我們這里有些人的子女，原來都是報名去黑龍江的，但是最近都分配到吉林或是江西去了。所以我很惦記不知你和小哥哥是否已經(jīng)接受分配了？分配到哪里去？幾時動身？行裝都準備好了嗎？又聽說六九屆的（大學）畢業(yè)生，到今年九月里分配，大哥哥是不是會在那時候分配？中姐姐和小咪有信回來嗎？她們的情況怎樣？等等。希望你們在決定了分配地點和行期的時候，就寫張條子告訴我。我多么希望在你們動身前，能夠見到你們一面??！

在網(wǎng)籃里，有一只痰盂（小的），是很早以前阿姨買給我沒有用的，你千萬帶去用好了，可以方便些。因為工宣隊替別的女孩子準備行裝時也買著帶上的。據(jù)說東北草紙很缺，特別是衛(wèi)生草紙，你要多帶上些。

你們的棉被，恐怕是找不到了，要另外準備才行了。

上次說外婆在發(fā)氣管炎，不知好了沒有？請她注意保暖，弄得不好，要轉(zhuǎn)肺炎就討厭了。

葉露茜

1969年2月28日

（作者為《萌芽》雜志原副主編）

特約編輯 殷之俊/責任編輯 周崢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