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興初
小小說四題
※夏興初
陌生電話
一天下午,廠里沒活,我在街上舊報攤買了本舊雜志,回到宿舍隨手一翻,從扉頁上看到一串數(shù)字,是個電話號碼,區(qū)號是老家那個市的。我心中一動,好奇心使我拿起手機,撥了那一串數(shù)字。
喂,你找誰?聽筒里傳出一位蒼老的女人的聲音。
聽著熟悉的鄉(xiāng)音,我不知怎么回答。
我是林森的母親,你是誰?蒼老的女人急切地問。
我,我……。我連忙摁了掛機鍵。
放下手機,手心里盡是汗水。玩笑到此結束了,我在心里說??蛇€沒舒口氣,手機響了。
喂,喂!你是不是林森?那個蒼老的女人居然把電話撥了回來。
我一個勁兒喘粗氣,不敢說出一句話。
手機里忽然驚喜地喊:你肯定是林森,沒打電話回來,不好意思?。∴牛?/p>
嗯。我不得不應了一聲。
林森,和媳婦桂枝過得好嗎?蒼老的女人驚喜地問。
差不多,好、好。我含混地說。
林森你的聲音怎么變了,得了感冒吧。你最容易患感冒,要注意身體。
謝謝,媽。
跟媽還這么客氣。林森,你有三年沒打電話回來了,今天接到你的電話我好高興了,終于知道你的下落。手機里傳來抽泣聲,我嚇得不敢做聲。
林森你干嘛不說話?我知道你也艱難,我既當媽又當?shù)涯銚狃B(yǎng)大,就養(yǎng)成了這逞強的脾氣,老和桂枝合不來,真討你們嫌。喂,林森,桂枝還好嗎?你們帶孩子沒有?
沒,沒有。我慌亂地回答。
哎,結婚都好幾年了,該帶孩子了。林森,你要給我保證,今年就帶哈。
我的眼眶一熱,差點掉淚。我說,知道了,媽、再見。剛要掛斷電話,那邊說:林森你等下,我知道你們忙,但我最后還求你個事兒,你要答應我。
我哽咽著說:好吧。
林森,媽沒別的要求,只希望你們兩口子好好生活,希望經(jīng)常能聽到你的聲音。你一個月打一次電話回來,好么?
手機從我耳邊滑下來,里面仍傳出那個蒼老女人急促的聲音:林森,你聽到媽的話么?
最后一個幸福
喬路過人民公園,又看見一個滿頭花白的老人坐在長長的石凳上,拿著鳥食喂鴿子。
喬走過去,好奇地問:“老人家,你天天都坐在這里呀?”
老人抬頭看看他,又低頭專注地撒著鳥食。
“他天天都來這里,有時天黑了還不走?!辟u鳥食的攤主唉口氣,搖搖頭。
喬于是天天有意無意地來到人民公園。他想和老人談談話。
“老人家,你為啥不呆在家里?”喬也捧著一把鳥食,邊喂鴿子邊問老人。
好半天,老人終于開口了:“多喂喂它們,它們會和你親近的。”
老人手一揚,隨著幾粒鳥食脫手,兩只鴿子就撲撲地飛過來,站在老人的肩上。
老人撫摸著鴿子的羽毛,像撫摸小孩兒的頭一樣,舒心地笑了。
“老人家,我還是想問你,你為啥天天總來這里,不呆在家里?”喬像捧著一件精致的器物,看著老人,小心地問道。
“都一樣?!崩先税櫚櫭冀牵魺o其事地答道。
一天,天下雨了。望著窗外,聽著雨打涼棚的聲音,喬很自然地想到了老人。
喬就撐著雨傘,又拿了一把雨傘,走出門去。
離公園不遠,喬看見一群人圍在馬路邊。
喬奔過去,邊往里探頭邊問:“出啥事了?”
“出車禍了,一個老頭兒被撞了。真可憐,在家門口就被撞了!”有個婦女說道。
喬一愣,邊撥開人群邊叫道:“讓一讓,讓一讓。”他想看看倒在血泊中的是不是老人。
這時,從人群側(cè)面擠進一個年輕女人。年輕女人驚慌地丟下手中的傘,蹲下身扶起老人的頭,哭喊著:“爸爸,爸爸!”
喬一看,果然是老人。他蹲下身,拉著老人的手。老人手里攥著一把鳥食。
老人慢慢地睜開眼,看了看喬,微笑了一下,然后看著年輕女人,平靜地說:“孩子,我總想給你幸福,但我人老了,沒有辦法。我這一死,你們就不會為我吵架了,還可以給外孫子騰間房子。這……這就算我給你的最后一個……幸福吧!”
老人說完,頭一歪,閉上了眼睛。
年輕女人抱著老人的頭,嚎啕大哭:“爸......”
喬忍不住,也淚流滿面。
陌生短信
都晚上十二點了,我躺在病床上,一點睡意也沒有,雙眼盯著手機的屏幕。
爸爸怎么一整天都不給我打電話呢?連一條短信也沒有。正在失望,“叮叮?!笔謾C終于響了,又是那個陌生號碼發(fā)過來的短信:“早點休息,晚安!”
住院一個月,爸爸總借口工作忙,幾乎沒來看過我。每天一個電話,就讓我欣喜半天。可最近不知咋的,手機除了接到爸爸的電話,還經(jīng)常收到一個陌生號碼發(fā)來的短信,要么早晨,要么晚上,總是 “早上好,開心過一天” 、“早點休息,晚安”這兩句話。
我是單親家庭的孩子,父母離婚后,母親遠嫁,父親給我娶了后媽,后媽只比我大五歲,父親疼她遠遠超過了疼我。
呆在醫(yī)院,父親很少時間來看我。我感到很孤獨,成天悶悶不樂。我的鄰床是一位近六十歲的老頭,由于病魔纏身,頭發(fā)干枯,臉色蠟黃,也沒人陪護,但精神不錯。見我這樣子,他經(jīng)常安慰我:“小伙子,打起精神來,這點病算什么?你這么年輕,一定能扛過去的?!?/p>
看得出來,他也很孤獨,無事時都在擺弄手機玩。
有一天,我檢查完身體回病房,看到隔壁床位收拾干凈了。
“他怎么了?”我問護士。
“已經(jīng)快不行了,轉(zhuǎn)到重癥病房去了?!?/p>
我的心猛地一沉。
一個月后,我終于戰(zhàn)勝病魔,走出了醫(yī)院?;氐郊业牡谝患拢褪窍虢o每天為我發(fā)送短信的那個陌生人打電話,我要親口感謝他在我最痛苦、最失落時帶給我的安慰。
誰知電話“嘟嘟嘟”地響了許久,沒人接電話。
以后,我再撥那個號碼時,就變成了空號。
半個月后,我到醫(yī)院復查,無意中在病房走廊上看到一張欠費通知,上面有那個手機號碼。我問護士,她告訴我,這個手機號是和我同病房的那個老頭的,已經(jīng)去世了。
我驚愕得說不出話來,淚水不自主在眼眶打轉(zhuǎn)。
修 路
冬陽斜斜地照過來,把溫暖投在老頭兒身上。
老頭兒抄縮著手,依著門框,時不時伸著脖子望望門前公路的盡頭。
這是進村的唯一一條泥碎公路,冰雪消融時,有些泥濘。
公路上,偶爾走過幾個人,雨鞋上滿是泥漿。
呆望一陣,老頭兒起身,扛起鋤頭、提著箢篼走上公路。
老頭兒在公路旁找石塊、挖泥土,忙活開來。路人見狀,問之。老頭兒說:“閑著沒事,把路修整修整,動一動也暖暖身子?!?/p>
忙了一下午,公路上的坑洼不見了。擦擦汗,老頭兒高興地笑了。
第二天,老頭兒脫掉笨重的棉衣,扛著鋤頭、提著箢篼又上路了。
老頭兒來到附近磚瓦廠,一擔一擔地挑來炭渣,把公路細細地鋪一層。
路人都說公路已經(jīng)沒積水坑洼了,都說天冷,都勸老頭兒回家歇息。
老頭兒開心地笑笑:“沒事,路修好了,哪家的孩子開車回來過年,也方便些?!?/p>
第三天,老頭兒早早起床,準備上路把路面再平整一下,手機突然響了,女兒在電話里說:“爸爸,囡囡吵著要去海南過年,車也被同事借去了,我們就不回來了,祝爸爸春節(jié)快樂!”
老頭兒一下子愣了,手機從耳邊滑落下來,“咚”地掉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