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朝霞

從縫紉機到電視機

※張朝霞

物質(zhì)匱乏年代，縫紉機、自行車、手表是當時盛行的“三大件”。哪家擁有這“三大件”，似乎就是家世顯赫的象征，連媳婦都娶得更輕松容易些。

記得我們家從白沙鎮(zhèn)搬到?？悼h城時，雖然住的依然是矮小的平房，但終于能當上城里人了，自然是歡欣鼓舞。大人忙著整理物件，零零碎碎的，其實也沒多少東西，用繩子捆扎好，逐一打包，放到拖拉機上，還顯得綽綽有余。唯有那臺“華南”牌縫紉機，是家中最尊貴的“大件”了，萬萬不能和其他庸常之輩混跡一塊。當然，也是擔心拖拉機的顛簸，會震壞當時家中這一最值錢的家具，因此它獲得了最特殊的待遇——我的父親，和前來幫忙搬家的同樣是當教師的老同學，兩個人一人一頭抬著它，從白沙鎮(zhèn)，一直抬到縣城的新家！

兩個戴著深度近視眼鏡的瘦個子書生，抬著這個笨重的家伙，一步一步地走完長長的六、七里路，中間沒有放下過，是怕馬路弄臟它锃亮的腿把手吧？這真是毅力加上體力的考驗。當時小小的我納悶地看著他們，好羨慕這臺縫紉機。從依稀記事起，大人為生活奔波，再也無暇抱過我。一臺縫紉機，平日里就是縫縫補補一下，何德何能，就可以腳不沾地到了新家？

勞苦功高的“華南”牌縫紉機，其實是一直在勤勤懇懇地勞作。母親每天都會打開他，麻利地穿針引線，雙腳快速踩著腳踏板，一件衣服就像模像樣地出來了。而家里似乎有永遠縫補不完的衣裳，這臺不大不小的機器也就不停歇地發(fā)出線與布料糾纏的特有的聲音。沒過幾天，母親就給它上一次油，把它打扮得光鮮明亮，極盡呵護。小孩子貪玩，衣服總是最先磨破屁股那一塊。我的一條薄薄的長褲，承蒙它的恩賜，兩邊屁股密密匝匝補了幾層圈圈，確是厚實了，卻如兩圈大樹年輪，觸目驚心橫跨在那兒。當時讀小學的我，大概還不太懂得羞澀，只覺得這條褲子穿著舒服，就三天兩頭穿著它，在校園自在招搖。

如今，那臺老縫紉機，還靜靜地呆在房間的角落。它早就不工作了?？p紉車收放在機肚里，縫紉機表層光滑平整，平日堆放換洗的衣服。中間的小抽屜依然放些針線等小雜物。我有時會用手去推一推它，因為有滑輪，很容易就動了。再用手試著提一提它，好重。

我記憶中的“三大件”之一，“華南”牌縫紉機，在我家確實做到了物盡其用。

時光流轉(zhuǎn)。如今面對滿目的家具電器，我粗粗盤點一下，竟有“三大件”一直在浪費。

由于現(xiàn)在的單位離家比較遠，匆匆忙忙買了部電動車，心想騎車可省去許多細碎繁瑣，總比走路輕松吧。沒想到剛騎了兩天，就再也不想動它了。不說由于車庫太小，停車推車的艱辛，單就路上的架勢，就實在吃不消。上下班時間，剛好是上學放學期間，人潮洶涌，人和車都在踟躕前行。最高峰時，整個路面，如同一只大烏龜在負重緩緩移動，夾雜在空氣中的，是焦躁的心情，和長音短音的機動車聲。我干脆把嶄新的電動車停放好，讓它在小車庫一邊上好好呆著，邁開大步上班去。熙熙攘攘的大街，我還可以穿街走巷，并可隨時停佇，在喧囂中感受無奈卻真實的濃濃的生活氣息。一段時間，我甚至都忘了還有這么一“大件”的存在。想想花了兩千多塊買的，真是浪費了！

一次心血來潮，覺得拍攝挺好玩的，還可以保存影像資料。于是貨比三家，買了部數(shù)碼相機。興致很高地拍了幾次后，問題就來了。每拍一次，都得打開層層的包裝。三天兩頭不時地得檢查電量，存貯刪減圖片，把有價值的整理拷貝到電腦。我在鼓搗這些程序上顯得很弱智，徒增了煩躁。外出時，帶上這相機，行李增加一倍，又很是負累。倒是用小巧的手機一拍，圖像也不算太差，發(fā)送也很方便。有了這個發(fā)現(xiàn)后，就把相機束之高閣，不再輕易動用它。數(shù)碼相機這一“大件”，也花掉我兩千多塊，真是又浪費了！

最浪費、最心疼的“大件”，當算龐然大物液晶電視機了。電動車放在我不常去的小車庫，數(shù)碼相機放在暗無天日的抽屜，眼不見為凈。而我們家的52吋液晶電視機，堂而皇之擺放在客廳最顯眼的位置。我一進門就看到它，出去鎖門時還看到它，它一直在我的眼皮底下晃著。它的價格，是電動車和數(shù)碼相機的總和。從把它買進門到現(xiàn)在，我看電視的寥寥幾次，每一次都能清晰地閃現(xiàn)出來。

我家原來的一臺老電視機，是二十年前買的，這幾年修修停停，常常罷工。這臺笨重的老機，每修一次，三兩個大漢“哼哼哧哧”搬得特別費力，修好后沒多久又得重修。我因此痛下決心，定下重大決策，除舊迎新。畢竟是價格不扉的“大件”，方案經(jīng)里三層外三層反復醞釀，最后統(tǒng)一思想，高屋建瓴，新買的電視機要緊跟潮流，力爭在未來的20年都不會過時。結(jié)果一致通過，購買“惠普”牌52吋液晶電視機。這臺“惠普”電視機買回來時，我家像是迎接一個重大的節(jié)日。待安裝完畢，超薄大屏幕，占據(jù)了客廳一大面墻。無線網(wǎng)絡(luò)開通，隨時點看想看的節(jié)目，現(xiàn)代科技就是好。

因為我也沒有其他太多的嗜好，自此兩耳不聞窗外事，每晚空閑下來，第一件事是打開電視機。吸引人的電視連續(xù)劇，總想接著往下看?？戳藥滋?，問題又來了。讀中學的兒子，在里面房間學習，一感覺到電視有動靜，雖然我已調(diào)到最低音，他還是敏感地捕捉到了，必跑到客廳，爭分奪秒地看一下，再發(fā)一通議論。我批評他，讓他別浪費寶貴的學習時間。他振振有詞：“你可以不看呀，你不看就不會影響到我了！”是呀，小家伙說得有道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電視在一邊開著，卻一點都不看，這種誘惑力不是那么容易抵擋得了的?？谡f無憑，兒子學業(yè)要緊，當家長的得帶頭做好表率。我忍痛割愛，只要兒子在一旁學習，我就不再看電視。這樣一來，看電視的時間顯得很零碎，久而久之，也就不看了。買了一塊漂亮的臺布蓋著它，讓它體面地放在那兒。無用武之地也就算了，我一次交完一年的電視費也算白交了。

話說養(yǎng)兵千日，用兵一時?，F(xiàn)場直播紀念抗戰(zhàn)勝利70周年閱兵儀式時，我還是破了一次例，讓兒子放下手頭的功課，一家人圍著大屏幕，看得酣暢淋漓，熱血沸騰。

從縫紉機到電視機，從舊“三大件”到如今一般家庭琳瑯滿目的家電，從超負荷運轉(zhuǎn)到張弛有度，回味艱辛，感恩當下。生活中不可能時時處處完美，有點小小的遺憾，并不算是不和諧的插曲。走過艱難曲折，更加珍惜如今的灑脫自如。

無意中瞥一眼角落頭安靜的“華南”牌縫紉機，充滿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