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肅◎惠永臣
庸常生活
甘肅◎惠永臣
井臺邊結(jié)了一層白霜。
我的白發(fā)母親,顫巍巍地拎著一桶水,衍出的晨光,有些蹣跚……破碎。
黑子跟前跟后,像她的孫子。
荒蕪了的菜園,被一圈柵欄圍著。
瓦屋邊,幾只老母雞,爭搶著,一堆糞土下的溫暖。
欄里的老牛,悠閑地反芻著最后的時光。
只是院邊的老桑樹,落滿了陽光的灰塵。似乎腰比去年更圓了。
一群趕往麥田的麻雀,它們留下的空曠,被一聲扯長的吆喝填充。
麥田里的麥子正在灌漿。它們還很年輕,不諳世事。
它們還經(jīng)不住一陣陣嘰嘰喳喳的誘惑。
麥子從去年白露開始下種。它經(jīng)歷了寒風(fēng)。白雪。鄉(xiāng)下熱鬧的春節(jié)。
經(jīng)歷了分蘗。抽穗。灌漿。成熟。
一把鐮刀的鋒刃,越來越寬闊。
站在田埂上的父親。
他揮動的手臂,多像揮動著一把鐮刀。
看著落葉,一片一片,像脫落的月光。
那片苞米地里,十年前,月光也是這樣落的。
我和小芳暫時擁有了苞米地的寂靜。
落葉沒有停歇,風(fēng)也沒有停歇。
“沙沙沙……”聲音細(xì)微,多像小芳十年前的那次。
一地的月光,依舊那么安靜。
每片落葉的背后,是不是涌動著時光的漩渦?
高處不勝寒。如今,陽光美好,草木葳蕤地?fù)湓谀_下。
草木有草木的語言。
把時光、生活、恩怨、磨難統(tǒng)統(tǒng)攬入交談中。
我不止一次地登上山頂。山下人群如蟻。
黃昏的暗影里,昆蟲豎起耳朵。
它細(xì)小的嘴里,噙著一地?zé)艄猓涝诘吞庿Q唱。
滿地熟透的柿子,像落在地上的燈籠,一顆一顆的。
我蹲下來,撿起一顆送進(jìn)嘴里,柔軟香甜。
這些無人撿拾的柿子,曾經(jīng)該有一個多么輝煌的春秋?
愛吃柿子的祖母,今年正月離開了人世?,F(xiàn)在它們,淪落在人間。
不過,還有一顆,仍掛在樹梢。
它看起來比地上的要紅潤得多。
村子里漫漶著為死去的人吹奏的嗩吶聲。此時,樹葉已經(jīng)落盡。
風(fēng)已無法從樹的身體里掏走什么了,只是吹著一只鳥。
它的翅膀傾斜。它的叫聲傾斜。
一座老木屋傾斜。一個獨(dú)坐在木屋里的人,一根煙蒂早已熄滅。而他卻渾然不知。
我們喝著茶水。
隨意地談?wù)撝鞖?、幾個人。
窗外的黑暗,像往事。
雪花稀稀落落,像有一句沒一句的談話。
聽說京都周圍下起暴雪。仿佛與我們身處西北一隅無關(guān)。
我們的茶水照樣由濃到淡。當(dāng)然,還會有一陣陣的冷風(fēng):
加入進(jìn)來。
誰踩著我體內(nèi)的落葉。沙沙沙的聲音,有一種難以言說的苦味。
這討厭的天氣,仿佛不適合我們坐在一起,喝茶。
城市的燈光里,有多少曖昧?
一列火車,從一本舊書里開出。它的緩慢,已經(jīng)無法從中打開玫瑰。
時代像廢棄物,蒙上了一層進(jìn)步的灰垢。
兩條鐵軌,猶如誰錯過的愛情,明亮但無熱情。
酒杯被灌醉。搖晃。語無倫次。情節(jié)已是殘亂不堪。
現(xiàn)場的局面,有時一片嘈雜,不可控制;有時氣氛和諧。
這城市身體上的傷痕,誰愿揭開?
其實(shí),萬物照樣繁殖?!靶鷩W也有局部的沉默”。①
舊書本里,顫抖依然鮮活。一列火車的緩慢,讓讀它的人,有了追尋的目標(biāo)。
讀它的人,在燈光里,慢慢藏起,落寞。黑暗。腐爛。
甚至信仰的掌聲。
注:①引用胡弦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