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磊+宗雨+張瓊
內容摘要:直接言詞原則是大陸法系國家基本審判制度和證據規(guī)則。我國刑事訴訟法中吸收了直接言詞原則的內容,但在審判實踐中不同程度的存在違反直接言詞原則的現象。直接言詞原則的落實是提升公訴質量,實現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的必要途徑。
關鍵詞:直接言詞 以審判為中心 公訴質量 司法改革
2013年,全國第六次刑事審判工作會議指出要全面落實直接言詞原則。2014年最高人民檢察院下發(fā)《關于貫徹落實<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推進依法治國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的意見》,強調要推進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認真落實推進嚴格司法的措施,規(guī)范司法行為,全面提高公訴人出庭能力,保證公訴案件質量。本文謹就直接言詞原則與公訴質量提升發(fā)表淺見。
一、直接言詞原則的涵義及訴訟價值
直接言詞原則是大陸法系國家的基本審判制度和證據規(guī)則,源自于19世紀的立法改革。目前,直接言詞原則已成為現代法治國家普遍適用的訴訟原則。
(一)直接言詞原則的涵義
直接言詞原則是大陸法系國家普遍采用的一項原則,它是直接原則和言詞原則的合稱,其要旨在于對案件做出裁判的法官必須直接對證據進行審查,認定案件事實。[1]直接審理原則以使法官形成正確的心證和發(fā)現實體真實為目的,主要有兩方面的含義:一是“在場原則”,即法庭開庭時,法官、被告人、檢察官以及其他訴訟參與人必須親自到法庭出席庭審活動;二是“直接采證原則”,即參與法庭審判的法官必須親自參加法庭調查和采納證據,直接接觸和審查證據。言詞審理原則又稱為“言詞辯論原則”,或“口證原則”,是指法院審理案件,特別是當事人及其他訴訟參與人對訴訟材料的提出和進行辯論,要在法官前以言詞即口頭形式進行,這樣取得的材料才可以作為法院裁判的依據。[2]這一原則也有兩個方面的含義:一是,參加審判的各方應以言詞陳述的方式進行審理、控告、辯護等各種訴訟行為,所有沒有在法庭審判過程中以言詞或口頭的方式進行的訴訟行為,均應視同沒有發(fā)生或不存在,不具有程序上的效力;二是,在法庭上提出任何證據材料均應以言詞陳述的方式進行,訴訟各方對證據的調查應以口頭方式進行,如以口頭方式詢問證人、鑒定人、被害人等,以口頭方式對實物證據發(fā)表意見,任何未經在法庭上以言詞方式提出和調查的證據均不得作為裁判的根據。[3]由于直接原則和言詞原則二者互相貫通、相互兼容,因此在理論上被綜合在一起,稱為直接言詞原則。
(二)直接言詞原則的訴訟價值
在刑事訴訟中,直接和言詞原則的意義在于“割斷控訴方書面卷宗筆錄與法院裁判之間的必然聯系,確保法官與證據之間建立直接的聯系,并將其裁判直接建立在法庭調查所得的證據基礎之上?!盵4]學界對直接言詞的訴訟價值從不同側面進行了揭示。
第一,是推進“以審判為中心”訴訟制度改革的內在要求。以審判為中心的內涵是:偵查、起訴活動應當面向審判、服從審判要求,同時發(fā)揮審判在認定事實、適用法律上的決定性作用。庭審為中心是審判中心主義的邏輯推演,實現庭審實質化,要求舉證、質證、認證在法庭展開,將庭審作為心證來源的主要渠道。結合直接言詞原則,明確審判人員職責、法官角色的重新定位、建立完善證據展示制度,方式實現庭審中心的應有之舉。[5]
第二,有助于實現司法的親歷性與判斷性。按照直接言詞原則的要求,法官必須始終參與案件的審判過程,控辯雙方必須當庭提出主張,證人、鑒定人必須當庭作證,并接受對質和詰問,這樣有利于全面的揭示案件的客觀真實,使得法官對個案從感性認識上升到理性認識,形成對案件事實的內心確信。
第三,有利于被告人、辯護人充分行使辯護權。直接言詞原則可以確保控辯雙方獲得就對方提供的證據進行質證的機會,使整個法庭的證據調查客觀、公正。被告人及其辯護人能夠在法庭審理中通過舉證,提出證明被告人無罪、罪輕的證據材料;通過辯論,闡述被告人無罪、罪輕或者可以或應當減輕、免除刑事責任的理由和依據。直接言詞原則有助于保障控辯雙方訴訟地位平等,為被告人、辯護人充分行使辯護權提供了可能。
二、直接言詞原則在司法實踐中存在的問題
我國刑訴法沒有明確規(guī)定直接言詞原則,但是有的規(guī)定體現了直接言詞原則的精神。學界基本達成這樣的共識,我國刑事訴訟法律中吸收了直接言詞原則的內容。本文以G省A市兩級公檢法機關為對象,重點查閱了近三年來尤其是2015年的一審案件起訴書與判決書,圍繞司法實務中證人、鑒定人(具有專門知識的人)、偵查人員出庭情況以及庭長、院長、審委會決定案件情況進行調研,發(fā)現在司法實踐中落實直接言詞原則存在如下問題:
第一,言詞證據“書面化”。在司法實踐中,幾乎每個案件都會涉及證人證言這一證據種類,對證人的質證在整個庭審中占據重要位置。質證程序一般為:公訴人宣讀證人證言并闡述證明目的,被告人及其辯護人分別對證言內容進行質證。對不出庭的證人證言的質證,不是由證人當庭進行補充說明或者解釋,而是由公訴人根據證據的“三性”進行回應,以得出宣讀的證人證言“內容客觀真實,與本案具有關聯性,取證程序合法,建議法庭采信”的結論。法官往往不會當庭得出該證言是否可以采信的結論,而是待庭審后綜合案件的書證、物證、電子數據、其他證人證言、被告人供述、被害人陳述、鑒定意見等對該證言進行判斷,得出“某人的證人證言與在案的其他證據相印證,予以采信”或者“某人的證人證言與在案的其他證據相矛盾,不予采信”的結論。
第二,證人出庭率較低。在毒品犯罪、侵犯財產權利、人身權利等犯罪案件中,鑒定意見作為認定犯罪情節(jié)的主要證據,對案件的定罪量刑起關鍵作用。司法實踐中,通常由公訴人宣讀鑒定意見的結論部分,被告人及其辯護人分別進行質證,而不是鑒定人當庭對自己的鑒定經過、結論進行闡述。也有部分案件通知鑒定人出庭,但是出庭效果不理想。個別案件出庭效果不但沒有證明鑒定意見的正確性,反而排除了鑒定意見的可采性。
第三,法官對偵查卷宗的依賴程度較高。偵查卷宗記載的書面證言作為審判依據的比例很高,當庭口頭陳述作為審判依據的比例較低。對沒有通知證人、鑒定人、偵查人員出庭的案件而言,審判依據當然是偵查卷宗記載的證人證言。當證人、鑒定人、偵查人員出庭時,上述人員在當庭口頭陳述的內容并沒有法定的優(yōu)先適用性,而是綜合全案證據判斷,優(yōu)先適用能與其他證據相印證的證據。這可以從判決書上得以體現,判決書一般表述為“認定上述事實的證據在偵查卷第幾頁”。在筆者的辦案實踐中,幾個案情復雜的案件,在庭審結束后,法官多次就偵查卷宗內的證據問題與筆者進行溝通,以便建立證據之間的關聯性。
三、貫徹直接言詞原則以提升公訴質量
公訴質量,是指除自訴案件外的刑事案件質量,即由檢察機關提起公訴的案件質量。公訴質量提升的前提是案件事實認定正確,即認定的法律事實等于或者接近于客觀真實,認定案件事實的證據來源合法,據以判斷案件事實的過程合乎程序要求。較高的公訴質量可以為高效、準確打擊犯罪提供良好的法治環(huán)境,降低犯罪控制的司法成本,也說明法律可能越順暢地得到貫徹和實施,從而有助于提高公訴隊伍管理的科學化水平。[6]
(一)一審是貫徹直接言詞原則的重點階段
根據刑訴法的規(guī)定,在一審階段,庭審查明的案件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依照法律應當認定被告人有罪的,作出有罪判決;依照法律應當認定被告人無罪的,作出無罪判決;案件事實不清,證據不足的,宣告被告人無罪或者對證據不足的事實作出不予認定的判決。在二審階段,重點圍繞對第一審判決提出異議的事實、證據以及提交的新的證據進行,對沒有異議的事實、證據和情節(jié),可以直接確認。簡言之,一審重在事實審,二審重在法律審;一審為全面開庭審,二審為部分開庭審;一審要求所有訴訟參與人直接參與庭審,二審庭審時,不要求所有訴訟參與人直接參與庭審,如同案審理的未上訴的被告人可不參加庭審。因此,重點在一審階段落實直接言詞原則具有必要性。
(二)健全證人、鑒定人、偵查人員出庭制度是貫徹直接言詞原則的必經之路
證人、鑒定人、偵查人員出庭制度的有效建立和落實,是貫徹直接言詞原則的必由之路,“證人不出庭,以偵查機關取得的難以驗證其真實性的書面證言代替證人出庭作證,是我國刑事訴訟最為突出的弊端之一?!睂τ趥刹槿藛T出庭,法庭認為有必要時,偵查人員應當就被告人的到案經過、是否具有立功表現、搜查、檢查人身、物品的經過、勘驗、檢查現場的經過、提取、固定、保存、送檢鑒定標本的經過、獲取言詞證據的經過、途徑等出庭作證。證人、鑒定人出庭難成為制約以庭審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的“攔路虎”。本文認為,案件經過“繁簡分流”后,復雜案件的關鍵證人、鑒定人需要出庭,簡單案件則不需要。證人、鑒定人出庭作證制度應包含一套完整的證人、鑒定人出庭程序規(guī)則,如傳喚規(guī)則、宣誓規(guī)則、交叉詢問規(guī)則等,應當通過修訂刑訴法司法解釋的方式予以完善。證人出庭作證的目的是當庭陳述案件事實發(fā)生的經過,以便查明案件事實真相,前提是證人具有當庭陳述的能力和條件。如因客觀條件限制,導致證人不能出庭作證或者出庭后不能作證的,其庭前所作的證言并非當然無效。證人、鑒定人出庭作證是落實直接言詞原則的標志性特征,要努力克服困難,逐步做到關鍵證人、鑒定人、偵查人員出庭作證,否則庭審中心主義就會淪為空談。2012年《刑事訴訟法》修改,雖然意圖強化證人出庭,也采取了強制和保障證人出庭的某些措施,但因未能限制應出庭而未出庭的證人書面證言的使用,導致強化證人出庭作證的立法目的基本未實現。
(三)審委會不審議案件實體問題是貫徹直接言詞原則的內部規(guī)制
直接言詞原則的落實,要求“審理者裁判,裁判者負責”,而現實是絕大部分疑難復雜案件提交審委會決定。審委會審議案件存在諸多不合理之處,主要表現在:一是,缺乏全面了解案件事實真相的條件。審委會了解案件事實的途徑來源于法官的“匯報”,法官的匯報帶有較強的個人色彩。匯報案件通常遵循證明體系原則,講究“自圓其說”,如匯報人傾向于認定被告人無罪,便詳細、著重匯報無罪的證據和理由,反之亦然。二是,喪失獲取心證的程序正義性。即便法官的匯報客觀、真實、可行,不會對審委會進行誤導,但是,由尚未參與庭審的法官對案件事實進行判斷,本身有違認識事物的客觀規(guī)律,獲取心證的程序不具有正義性。
(四)起訴書一本主義是貫徹直接言詞原則的必要延伸
我國法院奉行一種以案件筆錄為中心的庭審方式,這種庭審方式對于直接言詞原則的貫徹構成消極的影響。書面的和間接的證據調查方式,必然導致案卷筆錄成為法庭認定案件事實的主要信息來源。所謂起訴書一本主義,是指公訴機關在起訴時,除公訴書以外,不得向法院附帶移送任何可能導致法官預斷的證據或其他文書。這一制度是對抗式訴訟制度的產物,對于防止法院在審查公訴案件時“先定后審”具有重要作用。起訴書一本主義與直接言詞原則并非簡單的因果關系,也非程序上的必然順承。二者具有獨立的訴訟價值,又有共同的價值追求——實體公正;二者面向不同的訴訟階段,又都是庭審中心主義的必然要求。起訴書一本主義的確立為直接言詞原則的落實提供了更多可能,而直接言詞原則的落實為起訴書一本主義的確立增加了合理性依據。法官的預斷對直接言詞原則的落實來說無疑是巨大的障礙,因為一旦法官于庭前形成內心確信,庭上對于直接言詞的需求將降至最低,舉證質證環(huán)節(jié)勢必流于形式。因此,將當前的案卷移送制度逐步變革為起訴書一本主義,對于防止法官庭前預斷,進而更大程度上適用直接言詞原則來說意義重大。
四、結論
實現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要充分發(fā)揮審判的功能,有助于解決我國當前刑事訴訟中實質上的“偵查中心主義”所產生的種種問題。[7]立足于我國的司法實踐,全面落實直接言詞原則存在困難,因此只能逐步推進,在當下貫徹相對的直接言詞原則,即保證關鍵證人出庭作證的同時,允許法庭在一定情況下,采用經過當庭質證的書面證言。為此,實現審判“以庭審為中心”需要貫徹直接言詞原則,實現“審理者裁判、裁判者負責”的司法權力運行機制。
注釋:
[1]參見何家弘、劉品新:《證據法學》,法律出版社2004年版,第82頁。
[2]徐進主編:《訴訟法學詞典》,中國檢察出版社1991年版,第278頁。
[3]樊崇義等著:《刑事訴訟法修改專題研究報告》,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出版社2004年,第468-469頁。
[4]陳瑞華:《刑事審判原理論》,北京大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166頁。
[5]卞建林:《直接言詞原則與庭審方式改革》,載《中國法學》1995年第6期。
[6]白建軍著:《法律實證研究方法》,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222頁。
[7]王敏遠:《2012年刑事訴訟法修改后的司法解釋研究》,載《國家檢察官學院學報》2015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