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莉

池莉詩組

池莉

1.病中吟

總是有被伏擊的時候

總是有被伏擊的原因

生病總是必然的

原罪總會被提醒

閉上眼睛吧

躺下

認罪

說：我順從

地球

我順從地球

我與宇宙以及所有天體一起

只做圓周運動

頂天立地

的確

太尖銳了

你這食物鏈頂端的掠食者

你這緊緊盯住獵物的掠食者圓形

瞳孔

再給你一個機會瞇縫眼睛

請站在馬或者羚羊狹長瞳孔的立

場上

懺悔

進入苦痛

進入忍耐

進入寬容

進入自愈

2.荒原與沃土

在這片雜草叢生的大地上

我的狙擊手

無論你披掛多少偽裝

你都更像莊稼

但，我決定沒有發(fā)現(xiàn)這一點

我還決定

一如既往采摘

無中生有的蘑菇

開槍吧當然

狙擊手當然會不失時機開槍

而我所躺之處血流成河

荒原應(yīng)聲變成沃土

3.針線活

當線穿過針

當針尖插入

想插入的

噢此時此刻

這世界上還有什么其他的適得其

所

超過

這份適得其所

——窗前光線正好

遠方正在遠方

黑洞無論孔徑

大小

都是同樣質(zhì)地

為心情帶來的

都是

史前不曾有過的寧靜

啞口無言

永垂不朽

4.我佛慈悲

當我伸出指頭

接住我兒

人生之初那顆不喜不悲的淚珠

送到唇邊

一輩子的滋味夠了

以恒河沙數(shù)的沙等恒河

計量慈悲

慈悲也還是遠遠超過

恒河沙數(shù)的沙等恒河

可是善的種子

只有一粒

也只有

在自己一個人心田首先發(fā)芽

才能夠得見慈悲

由太陽喚醒

由月亮催眠

不由其他

被光充滿

被暗收藏

不被其他

渡過河流

舍棄木筏

法且不住何況非法

當初已夠，擁有了那顆不喜不悲的

淚珠

親情從此不再失散

再也無須焦慮地到處張貼

尋人啟事

原本已夠，隨四季耕種與收割

田野上的一無所有

此生此世的一無所有的一無所有

竟陸續(xù)歸來

5.愛與詩句

大約總是這樣

愛只能負責(zé)“愛”這個字

不能負責(zé)愛的能力

也不能負責(zé)另外一個字：相愛

是不是所有的世界大戰(zhàn)

最深層次的心理原因

都微小得

難以啟齒

都像我一樣

我與我的詩句之間

試圖表達的

只能夠——

讓老師罰我面壁千次回家再抄寫

萬次

愛詩一輩子，但

一輩子寫出來的詩句

為數(shù)戔戔

其中還有一部分青春期爛詩

恐怕永遠減不掉可怕的嬰兒肥

還有一部分性情乖張

還有一部分語無倫次

剩下的那些

又像熱戀中的公螳螂

歡愛正濃，已遭腰斬

（選自《上海文學(xué)》2015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