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 德 安
(天津商業(yè)大學 法學院,天津 300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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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礎與構建:老年犯罪人暫緩起訴之設想
朱 德 安
(天津商業(yè)大學 法學院,天津 300134)
在人口老年化和老年人犯罪率上升的雙重催化之下,老年犯罪人這一特殊犯罪群體逐漸進入到理論研究和司法實踐討論的視線。進行構建老年犯罪人暫緩起訴制度的嘗試,以期在對老年犯罪人寬緩處遇的道路上開辟一條新路徑。構建老年犯罪人暫緩起訴制度,在理論基礎上,與起訴便宜主義相契合,與人權呼聲相關照,也是刑法謙抑性之需要;在現(xiàn)實基礎上,順應規(guī)范上的保護趨勢,與刑事和解制度相呼應,且老年犯罪人人身危險性不大、社會危害性不高;在制度構建上,需要在適用范圍、監(jiān)督程序、排除適用、效力及撤銷等方面進行設計。
老年犯罪人;暫緩起訴;基礎;制度構建
老年犯罪人,也稱高齡犯罪人或高齡犯,對老年犯罪人概念進行界定之關鍵在于“老年”的理解。因地域文化和實際國情的差異,各國在相關部門法中對“老年”的規(guī)定不盡相同。*西方部分國家界定為65周歲以上,世界衛(wèi)生組織則認為75周歲以上才叫老年人。依據我國2013年新《老年人權益保障法》和《國務院關于工人退休、退職的暫行辦法》的規(guī)定,本文將“老年人”界定為60周歲以上的自然人,是比較符合一般人的通識的。
我國于本世紀初全面邁入老年化社會,且老年化程度仍在逐步上升。*老年化社會是指老年人口占總人口達到或超過一定的比例的人口結構模型。按照聯(lián)合國的傳統(tǒng)標準是一個地區(qū)60歲以上老人達到總人口的10%。2000年11月底第五次人口普查,60歲以上人口達1.3億人,占總人口10.2%。國家統(tǒng)計局2016年發(fā)布的《2015年全國1%人口抽樣調查主要數據公報》顯示,我國的人口年齡構成中:60歲及以上人口占16.15%,其中65歲及以上人口為14374萬人,占10.47%。同第六次全國人口普查相比,60歲以下的人口比重下降2.81個百分點,而60歲及以上的人口比重上升2.89個百分點。與此同時,老年人犯罪問題也突顯出來。有學者對浙江、江西兩省1991年至2005年間的老年犯罪情況進行了統(tǒng)計,其結果顯示,老年犯罪人數量呈現(xiàn)上升的態(tài)勢且上升速度比同期其他犯罪要快,其所占在押犯人的比例同比增高。[1]雖然老年犯罪人在犯罪人口總數中所占比例并不高,不超過同期犯罪人口的0.9%,但由于我國犯罪人口基數大,其絕對數依舊不容小視。[2]
在人口老年化和老年人犯罪率上升的雙重催化之下,對于老年犯罪人這一特殊犯罪群體的關切也逐漸進入到理論研究和司法實踐討論的視野之中。然而關于這一問題的思考,多集中于現(xiàn)象的揭示、實體性權利、義務的表達和規(guī)范內容的調整上,易言之,即是注重實體上的實然如何、應然如何的探討,如:有小部分學者,尤其是在《刑法修正案(八)》之后,關注諸如老年人犯罪死刑豁免等具體制度的構建;[3]一部分學者從犯罪學的角度,通過對判決書、監(jiān)獄在押犯罪人情況進行統(tǒng)計,分析、總結出老年犯罪的類型特點、犯罪率、原因及對策等;[4]更多的學者致力于在刑事立法、刑事法律適用和刑事執(zhí)行領域的老年犯罪人從寬對待、從寬處罰等的實體性問題的研究。[5]而從訴訟程序角度出發(fā)的研究成果尚且不多,關于訴訟制度構建的更是微乎其微。筆者擬從刑事訴訟的角度出發(fā),建構適用于老年犯罪人的暫緩起訴制度,以期能夠激起關乎老年犯罪問題的更多有益的思想火花。
暫緩起訴,又稱附條件不起訴,是指檢察機關在審查起訴階段,在法定裁量權范圍內,綜合考察行為人犯罪行為的社會危害性、人身危險性以及年齡、犯罪后表現(xiàn)等之后,對行為人做出暫時不予起訴的決定。[6]老年犯罪人暫緩起訴制度即是為老年犯罪人“量身打造”的附條件不起訴制度,其核心在于盡量使符合條件的、占大多數的老年犯罪人免于刑罰處罰,而能夠在監(jiān)獄之外享受“夕陽的無限好”。
在老年犯罪人暫緩起訴制度構建之前,進行構建之基礎的論證是必須且重要的。
(一)理論基礎
有兩件事情,論者對它們的思考越是深沉和持久,在內心深處喚起的驚奇和敬畏就越歷久彌新,一件是對大自然的無限探索,另一件就是對理論基礎的證成。對理論基礎的思考是有益的,因為缺乏理論基石搭建的制度大樓是易覆的,它僅是一座空中樓閣。
1.起訴便宜主義之契合
起訴便宜主義是相對于起訴法定主義而言的,它是指公訴機關基于被告人的年齡、身體、精神等個人情況和犯罪行為前、后等方面因素的綜合考量,在符合起訴條件的情況下,認為對被告人不提起公訴更有利于國家和社會的整體利益的實現(xiàn)時,自行決定不起訴而就此終結刑事訴訟程序的情況。[7]這一刑事訴訟制度發(fā)端于日本,見諸于日本刑事訴訟法之248條。*日本刑事訴訟法第248條規(guī)定:“根據犯人的性格、年齡、境遇、犯罪的輕重及情況,犯罪后的情況,認為沒有追究刑事責任之必要時,可以不提起公訴?!逼鹪V便宜主義在我國刑事訴訟法中的具體表述規(guī)定在新《刑訴法》中的140條之第四款和142條之第二款。*刑事訴訟法第140條第4款規(guī)定:“對于補充偵查的案件,人民檢察院仍然認為證據不足,不符合起訴條件的,可以做出不起訴的決定。第142條第2款規(guī)定:“對于犯罪情節(jié)輕微,依照刑法規(guī)定不需要判處刑罰或者免除刑罰的,人民檢察院可以做出不起訴決定?!弊鳛檎{和限制檢察機關裁量權范圍的法定主義之硬性規(guī)定的便宜主義,其首先價值體現(xiàn)了對訴訟經濟的追求,投諸的司法資源一定時,案件處理得越多則訴訟越經濟。2015年,全國新收刑事一審案件1,126,748件(不包括上年未審結的),而全國檢察系統(tǒng)共有公職人員約34萬,一線檢察人員更是只有半數,從事一線審判業(yè)務的法官約19.4萬(包括刑庭、民庭、行政庭等其他各庭),相形之下,司法資源十分緊張。*數據來源于中華人民共和國最高人民法院網。給予檢察機關一定的自由裁量權,使得部分符合條件的刑事案件不進入刑事訴訟程序,而能夠提高訴訟效率、減少案件積壓、節(jié)約大量的司法成本,使得有限的司法資源的投入能夠獲得更多刑事案件的有效處理。其次,去罪化和非刑罰化是刑事法律發(fā)展的終極目標,而未經刑事程序審判不得宣告任何人有罪,便宜主義使得行為人止步于訴訟程序的門前而免受刑罰處罰就與這一目標不謀而合。此外,傳統(tǒng)的刑法觀念“衷情”于通過對行為人科處刑罰來實現(xiàn)一般預防和特殊預防的目的,這種做法既不利于行為人復歸社會也占用了監(jiān)獄資源,對行為人不起訴而采用諸如保安處分、社區(qū)服務等手段避免行為人在監(jiān)獄中的交叉感染則很好地彌補了這一點。在德國和荷蘭,每年約有半數的刑事案件經檢察官而做不起訴的處理。[8]也就是說,對符合條件的老年犯罪人不提起刑事訴訟,使其免受刑罰處罰的做法是對訴訟便宜主義的契合。
2.刑法謙抑性之需要
刑法的謙抑性是指刑法保有的謙虛抑制的品質,其本質在于如何確定刑法對社會現(xiàn)象調整的介入程度,即如何在國家公權力與公民私權利之間適當分配,找到一個平衡支點,使得國家與公民兩受其利。刑法謙抑性要求刑法應當有所為、有所不為。后者指在其他調整手段能夠實現(xiàn)調控社會的目的時,刑法沒有必要也不可以動用;前者則是在其他調整手段對于法益的保護、社會秩序的維持心有余而力不足時,刑法有必要也必須站出來發(fā)揮作用。[9]毋庸置疑的是,刑法的啟動在謙抑性要求之下應當三思而行。
凡是能夠引起刑事法律關注的行為,均已具有了相當程度的社會危害性,一般的社會防衛(wèi)手段已經無力阻止其影響的擴大,只能寄希望于國家強制力的有效遏制。在這種情況下,刑事法律所被賦予的,乃是社會防衛(wèi)的補充功能,通過在其他社會調控措施的管轄范圍以外確證效力,刑事法律可以實現(xiàn)對一切失控問題的關注??梢哉f,刑法在社會防衛(wèi)層中的作用,就是借助于對其他社會調控措施的補充和保障體現(xiàn)出來的。亦即,刑法不僅要為其他社會調控措施的功能發(fā)揮提供支持,以使整個社會防衛(wèi)體系具有協(xié)調性,而且要處理其他社會調控措施所難以消化的風險,以使整個社會防衛(wèi)體系具有一致性。在這兩個方面的相互配合下,刑事法律構成了社會安全的最后一道防線。因為刑法雖然保護和擴大自由,但它必須通過限制自由的手段來保護和擴大自由,[10]所以刑法的發(fā)動必須謹慎而為之。只有在其他的社會防衛(wèi)措施已經不能阻擋危害行為的繼續(xù)推進,社會可能面臨更大損失的情況下,刑事法律的介入才會是正當的。也就是說,刑事法律所處理的問題,或者是因為其他社會保護手段無力攔截造成的,或者是因為其他社會保護手段的遺漏造成的,總之必須先經過其他社會保護手段的過濾,刑法僅僅起到補充保護的作用。另外,由于刑法遍布于所有的法益之后,其他社會保護手段的工作必須反應刑法的存在,盡量避免自己工作不力造成的刑法違背價值的擴張。因為如果一味地依靠刑法解決社會風險,就會使其他社會防衛(wèi)手段產生惰性,不利于社會防衛(wèi)體系的完善和法治建設的進步。在這個意義上來說,對老年犯罪人謹慎地適用甚至不動用刑罰是存在基礎的。
3.人權保障呼聲之關照
人權是植根于人的本性且具有普世性的生存、發(fā)展的基本要求和主體資格。在現(xiàn)代法治社會,人權具有全球性話語的地位,人權觀念得到人類文化多樣性的認同,人權制度也得到國際社會的法律支持,人權狀況成為評判行為合法性的普遍標準。[11]人道性乃是刑法不可或缺的價值意蘊。[12]
我國古代律法雖較多展現(xiàn)的是“嚴刑峻法”的一面,但也不乏關照人權主義的人道的一面,“明德慎罰”“援法而治”“留存養(yǎng)親”就是例證。[5]隨著人類文明的進步,世界各國對人權問題越來越關注。世界范圍內的人權運動興起于13世紀,其中,在國外經歷了從英國《自由大憲章》到法國的《人權宣言》再到《世界人權宣言》的問世;在中國,近代的人權運動由著名文學家胡適發(fā)起。自2004年憲法中寫入“尊重和保障人權”后,在中共十八大四中全會的《決定》中更是提出了“完善人權司法保障制度”的重大課題。人權保障還體現(xiàn)在對于對老年人、未成年人和婦女等弱勢群體的關注。《2014年中國人權事業(yè)的進展》白皮書中就明確提及了對于這三類群體的人權保障措施和制度舉措。孟子云: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倘若對老年犯罪人科處比較嚴重的刑罰,容易傷害民眾普遍道德情感。一切違背人的自然感情的法律的命運,就如同一座直接橫斷河流的堤壩一樣,或者被立即沖垮和淹沒,或者被自己造成的漩渦所侵蝕,并逐漸地潰滅。[13]
在上述所及之外,構建老年犯罪人暫緩起訴制度也是對寬嚴相濟刑事政策的回應,后者是前者的政策基礎。寬嚴相濟刑事政策是我國現(xiàn)階段的基本刑事政策,貫穿刑事立法、司法和執(zhí)行的全過程,其核心在于區(qū)別對待,當寬則寬,該嚴則嚴。具體到刑事訴訟程序中,就是要求檢察人員充分考慮行為人的全面、具體的情況,積極行使不起訴裁量權,對于社會危害性不大和人身危險性較小的犯罪分子依法不予起訴。[6]
(二)現(xiàn)實基礎
構建老年犯罪人的暫緩起訴制度不僅有理論基石,也是有其生存的現(xiàn)實基礎和土壤的,主要表現(xiàn)在法律規(guī)范上體現(xiàn)的對老年犯罪人的保護態(tài)勢以及老年犯罪人自身的現(xiàn)實處境和老年犯罪所呈現(xiàn)的特點,此外未成年人附條件不起訴制度為我們提供了經驗。
1.規(guī)范上的保護趨勢
對老年犯罪人的關注,在我國古代律法中就有所體現(xiàn),“矜恤”的思想貫穿整個古代刑事法律,“矜”指代“矜老”,即尊敬老人;“恤”是“恤刑”,指用刑慎重不濫。具體而言:西周時期有“悼與耄雖有罪不加刑焉”,其中“悼”指七十歲,“?!敝赴司攀畾q。意思是七十歲以上的老人雖然犯了罪,也不科處刑罰處罰?!短坡墒枳h》中規(guī)定:凡是年齡七十歲以上的,犯流罪以下的,適用贖刑。到達發(fā)配的地方后,免除勞作。年齡八十歲以上的,犯謀反、謀大逆和殺人罪應當判處死刑的,須上請;犯盜竊罪以及故意傷害罪,也適用贖刑。其中有官爵位的人,各自依據官當、除名、免官法處理。對于九十歲以上的,即使犯了應當判處死刑的罪名,也不再適用刑罰。*原文是:諸年七十以上、十五以下及廢疾,犯流罪以下,收贖。至配所,免居作。八十以上、十歲以下及篤疾,犯反、逆、殺人應死者,上請;盜及傷人者,亦收贖。有官爵者,各從官當、除、免法。九十以上,七歲以下,雖有死罪,不加刑?!吨腥A民國刑法》第18條和63條分別規(guī)定:“滿80歲人之行為,得減輕其刑”和“滿80歲人犯罪者,不得處死刑或無期徒刑”。
現(xiàn)代刑法規(guī)范對于老年犯罪人的關切在《刑法修正案(八)》中得到了突破,在一定程度上填補了刑事法律對于老年犯罪人群體刑事責任的立法空白。在該修正案的第1條、第3條、第11條分別在刑事責任的承擔上增加了“已滿75周歲的人犯故意犯罪的,可以從輕或者減輕處罰;過失犯罪的,應當從輕或者減輕處罰”,在死刑適用對象的限制上增加了原則上對已滿75周歲的人不適用死刑,在緩刑的適用條件上增加了符合相應條件且已滿75周歲的人應當宣告緩刑這樣的直接規(guī)定。除了立法上的變化,在兩高公布的規(guī)范性文件中也可見一斑。其中,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寬嚴相濟刑事政策的若干意見》第21條規(guī)定:“對于老年人犯罪,要充分考慮其犯罪的各方面因素和表現(xiàn),并結合其人身危險性和再犯可能性,酌情予以從寬處罰。” 最高人民檢察院在《關于檢察工作中貫徹寬嚴相濟刑事司法政策的若干意見》第8條規(guī)定:“在審查起訴工作中……對于老年人犯罪……,符合不起訴條件的,可以依法適用不起訴,并可以根據案件的不同情況,對被不起訴人予以訓誡或者責令具結悔過、賠禮道歉、賠償損失。確需提起公訴的,可以依法向人民法院提出從寬處理、適用緩刑等量刑方面的意見?!?/p>
觀之古今,在法律規(guī)范上均體現(xiàn)了對老年犯罪人的處遇加以保護的姿態(tài)。
2.老年犯罪人的現(xiàn)實狀況
相對于一般犯罪人群體而言,老年犯罪人本身和老年犯罪的現(xiàn)實狀況均有其特殊之處,筆者在前人所做努力的基礎上,從老年犯罪人的健康狀況(見表1)、犯罪行為地(見表2)和是否系初犯(見表3)等三個方面進行了統(tǒng)計分析。
表1 身體健康狀況統(tǒng)計表
表2 犯罪行為地統(tǒng)計表
表3 犯罪頻次統(tǒng)計表
(數據來源:郭建安.我國弱勢群體犯罪問題研究[M].北京:法律出版社,2015)
從上述統(tǒng)計當中,我們可以大致地得出以下結論:
從表1可以看出,多數的老年犯罪人身體健康狀況欠佳,近半數是明確患有某種疾病。從醫(yī)學和生物學的角度來說,此種現(xiàn)象符合自然規(guī)律,隨著年齡的增長,人體器官會出現(xiàn)老化、功能慢慢衰退。按照我國刑訴法的規(guī)定,一般情況下,拘留為10天、逮捕為2個月、審查起訴為1個月、一審審限2個月、二審2個月,如此漫長的刑事訴訟程序對于健康狀況欠佳的老年犯罪人來說無疑是一種煎熬;倘若再被宣告自由刑罰,監(jiān)獄中較為惡劣的生活條件和醫(yī)療環(huán)境并不利于其健康的恢復,同時也增加了監(jiān)獄的人力和財力的支出。
從表2能夠得出老年犯罪多為在本地實施,這在很大原因上是由行為人年事已高、行動不便所導致的。從某種角度來說,在老年犯罪人群體中發(fā)生流竄犯或者作案范圍較廣、影響較大的犯罪行為的可能性較低。
表3則可以說明絕大多數的老年犯罪人為初犯。初犯在我國刑法中并沒有明確具體的規(guī)定,但作為定罪量刑所考量的情節(jié)因素在司法實踐和相關司法解釋中(如上文最高法、最高檢意見)均有所提及和參照。盡管有學者在初犯應當界定為犯罪行為還是犯罪身份上存在分歧,但對于初犯的處遇是莫衷一是的,即初犯的人身危險性或者再犯可能性相對較低,結合具體的案件情形,應當或可以從輕、減輕或免于處罰。
3.刑事和解制度之呼應
刑事和解制度是西方訴辯交易做法的中國化,前者指在刑事追訴過程中,行為人承認罪行、進行積極賠償、道歉、與被害人達成和解協(xié)議,公安、檢察機關對協(xié)議進行審查并認可后,對行為人不予刑事追訴、免除或者從輕處罰的處理案件的方式;[14]后者是指在裁判者許可的前提下,公訴和被告雙方達成合意,被告方放棄在審判時的權利,即同意做有罪辯護來換取公訴方承諾以較輕的罪名起訴或向法官建議較輕的刑罰。[15]刑事和解制度的設立是新刑訴法修改的重要成果之一,其體現(xiàn)了刑事案件被害人在訴訟過程中作用的發(fā)揮,縮短了訴訟時間,既能夠在法律之上和之外安撫被害人的社會情感和法律情感,又能夠在最大程度上為行為人爭取寬大處理,使其對自己未來的宣告刑有所期待,促進刑罰的順利執(zhí)行。
刑事和解所達到的最理想化的效果,即是在公安機關主持之下達成和解協(xié)議并建議給檢察機關,由后者做出不起訴的決定。老年人犯罪的類型集中于輕微暴力犯罪、經濟型犯罪和性犯罪,基本囊括在刑法第三、四章之中,在這樣的刑事案件中刑事和解與暫緩起訴就顯得相得益彰。
如霍姆斯所言:法律的生命從來不是邏輯,而在于經驗。未成年人附條件不起訴制度的設置、探討、論證和完善也為老年犯罪的近似處遇提供了寶貴的可借鑒的經驗。未成年人附條件不起訴制度是刑事訴訟法的新發(fā)展,是我國刑事立法及司法實踐在未成年人問題上的重要的突破,體現(xiàn)了刑事法律對于未成年人從寬處遇的關懷,其規(guī)定在新刑訴法第271條至273條,以立法的方式規(guī)定了未成年人附條件不起訴制度的適用條件、提起程序、考查內容、考察結果。學界在對這一制度普通表達肯定的基礎上,也進行了深入、全面的討論,就有學者提出應當進一步擴大其適用范圍、細化適用條件、完善附加義務和健全監(jiān)督機制。[16]
(一)適用范圍的圈定
適用范圍的圈定解決的是在何種情形下的何主體得以適用的問題,在此處包括對象范圍和罪質范圍兩方面。其中,對象范圍是老年犯罪人毋庸置疑。但具體來說,又有老年初犯、老年再犯和老年慣犯之分。顧名思義,這三者分別所指代的情況是:行為人步入老年之后才實施的犯罪行為、行為人在之前已經受過刑罰處罰,步入老年又進行犯罪的和在較長時間內反復、多次實施犯罪行為的老年人。相較而言,這三者的特殊預防的必要性是依次遞增的。
罪質,簡單地說就是犯罪的性質,罪質越重,行為人應被判處的刑罰處罰就越重,罪質決定案件的性質。所有的犯罪類型理論上老年人都可以實施,但倘若所有的老年犯罪行為都適用暫緩起訴,顯然也是不恰當的。在各地區(qū)的立法例中關于暫緩起訴的案件范圍的規(guī)定頗有差異,如我國臺灣地區(qū)限定為死刑、無期徒刑或最輕本刑為3年以上有期徒刑以外之罪,德國僅用于輕罪*德國刑法典第12條第2款規(guī)定:“輕罪指最高刑為1年以下自由刑或課處罰金刑的違法行為?!?而日本無相關限制。[17]新《刑訴法》270條規(guī)定未成年人暫緩起訴的范圍是:涉嫌刑法分則第四、五、六章規(guī)定的犯罪,可能判處一年有期徒刑以下刑罰且有悔罪表現(xiàn)的。如此說來,對老年犯罪人暫緩起訴制度適用范圍也做出限定方為情理之中。
筆者基于兩點考慮,認為可以將老年犯罪人暫緩起訴的適用范圍限定為涉嫌刑法分則第四、五、六、八章規(guī)定的犯罪且法定刑三年以下的、有悔罪表現(xiàn)、不追訴也不足以再危害社會的老年初犯。一是,我國刑法分則“一年有期徒刑以下的”的罪名很少,導致適用范圍過窄且該類行為所蘊含的法益侵害程度不高,徘徊在刑法第13條但書的邊緣,因而已為多數學者所詬病,反之,社會危害性不高、更具有可操作性的、涵蓋范圍較大的“三年以下”的設定更為合適;二是,老年犯罪人多為初犯,從特殊預防的角度說,初犯的人身危險性較其他更低。
(二)限制性規(guī)定
如前所述,暫緩起訴也即附條件不起訴,其所附條件即是為被適用人員設定一定的期限,在該期限內,行為人需要遵守相應的限制性規(guī)定,或稱為設定行為人負擔。新《刑訴法》為被附條件不起訴的未成年犯罪人設置了四條限制性規(guī)定,這樣的規(guī)定也與緩刑、假釋制度的考驗期內應當遵守的規(guī)定基本一致。誠然,這樣的行為人負擔同樣也可以適用于老年犯罪人的暫緩起訴之中。其他國家還有諸如:完成一定時長的義務勞動、做出一定數額的公益給付等的規(guī)定。老年人收入來源單一,或是退休金或是子女贍養(yǎng)費,不應加以金錢相關的限定,而從事義務勞動不失為可行。除此之外,關于期間的設定,我國臺灣地區(qū)稱之為緩起訴期間,酌定1年以上3年以下;德國則規(guī)定不超過一年。[17]筆者認為,暫緩期當與行為人之行為可能判處的徒刑相對應,可能判處兩年的,暫緩期不妨設置為兩年,以此類推,不超過三年。
(三)監(jiān)督程序的建立
賦予權力的地方就應當存在監(jiān)督,以防止其淪為個人的恣意和濫用。暫緩起訴制度本身就是賦予檢察機關以一定的自由裁量權,無例外地也應受到監(jiān)督。一方面,被害人是刑事案件的直接法益被侵害對象,提高被害人的刑事訴訟地位也是近來的熱門課題,被害人的法情感需要顧及,應當給予其發(fā)言權,而公安機關是第一位的偵察機關,對案件情節(jié)和行為人情況有著直接和具體的掌握,故而檢察機關在做出暫緩起訴之前,應當聽取公安機關和被害人的意見。另一方面,在檢察機關決定暫緩起訴而被害人不同意的情況下,可以賦予被害人以申訴權,向作出決定的檢察機關提出申訴,后者需要在一定的期限內進行審查、作出答復并告知被害人。同樣,若公安機關認為暫緩起訴決定有待商榷的,可以向決定機關提請復議或者直接向上級檢察機關申請復核。此外,司法實踐中還存在一定數量的檢察機關自偵案件或者無被害人案件,這就需要另辟蹊徑。在這種情況下,可以引入聽證會程序,由檢察機關召集犯罪嫌疑人、辯護人、公訴人、附帶民事的訴訟代理人等就暫緩起訴的適用、當事人的權利保障、禁止性條款等進行論證。[18]
(四)排除適用的情形
與適用范圍相反的規(guī)定即為排除適用的情形。排除適用的規(guī)定,能夠促進對行為人和案件性質的審查、提高訴訟效率,在刑法中存在多處規(guī)定,如:緩刑、假釋排除累犯和嚴重暴力罪犯的適用。對于老年人犯罪案件,筆者以為,存在下列情形時排除暫緩起訴制度適用:1.故意殺人、搶劫、強奸、綁架等嚴重暴力性犯罪,此類犯罪的罪質較重、法益侵害程度較高;2.累犯、再犯、慣犯,此類行為人如果不進行刑事追訴仍有可能再危害社會,特殊預防必要性較大;3.團伙性犯罪、有組織性犯罪中的策劃者、組織者;4.認罪態(tài)度惡劣、進行虛假供述、隱瞞、掩飾罪行以及其他無悔罪表現(xiàn)的情形。
(五)暫緩起訴的效力及撤銷
暫緩起訴的決定附帶限制性規(guī)定的內容應當以書面的形式告知犯罪嫌疑人,暫緩起訴的決定將產生這樣的法律效力:自檢察機關做出暫緩起訴決定之日起,審查起訴期限自行中止,待決定被撤銷后繼續(xù)計算;犯罪嫌疑人得從該日起履行相關限制性規(guī)定,如果行為人在暫緩期內認真履行相關規(guī)定,暫緩期屆滿,訴訟程序告以終結,檢察機關則不得就同一行為再提起公訴。
若犯罪嫌疑人在暫緩期間內違反限制性規(guī)定或者又實施新的犯罪行為或者發(fā)現(xiàn)尚有未經追訴的犯罪行為而得以撤銷原暫緩起訴的決定,繼續(xù)審查起訴或者退回公安機關補充偵查。有學者認為,暫緩起訴可以直接啟動原訴訟程序而不必進行某種形式的撤消。[17]筆者看來,暫緩起訴的決定應當以書面的形式是便于犯罪行為人明晰義務范圍及被害人提出異議,若撤銷不以書面形式則不僅在形式上不對等,而且剝奪了犯罪嫌疑人進行申辯的權利。
作為刑事訴訟制度的一種,暫緩起訴制度本應無適用對象上的限制,其既可以適用于未成年犯罪人,也可適用于老年犯罪人及其他犯罪人。[19]但囿于我國立法、司法客觀情況的限制,暫緩起訴制度在設計之初以未成年犯罪人為主要適用對象。在法律適用面前人人平等的原則照顧之下,究其終極目標應當是在符合條件的犯罪人中無差別適用。隨著未成年人暫緩起訴制度在立法上得到首肯,并在司法實踐的檢驗和理論的探討聲中愈行愈遠,理論基礎與制度框架基本搭建完畢,擴大暫緩起訴制度的適用范圍以涵蓋老年犯罪人也應提上議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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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岳林海]
Foundation and Construction: Deferred Prosecution of Elderly Offender
ZHU De-an
(School of Law, Tianjin University of Commerce, Tianjin 300134, China)
Under the double catalytic of population aging and rising crime rates of old people, the elderly offenders, a kind of special crime groups, gradually entered into the discussion of theoretical research and judicial practice. To build elderly offenders deferred prosecution system, on the theoretical basis, is accorded with the doctrine of prosecuting discretion, and echo of protection of human rights, and it is needed by the tolerant rule of criminal law. Based on the current reality, we should comply with the specifications on the protection of the trend, and coincide with the criminal reconciliation system since the old criminal personal risk is not so big, and the social harmfulness is not so high. On the system building, it is needed to design in such factors as: the scope of application, monitoring, eliminate applicable effectiveness, cancellation and so on.
elderly offenders; deferred prosecution; basis; system construction
2016-05-31
朱德安(1991-),男,安徽安慶人,天津商業(yè)大學法學院刑法學專業(yè)2014級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刑法、刑事政策。
2096-1901(2016)05-0026-06
D915.1
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