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慧雯

家人閑坐，燈火可親。

——汪曾祺

月黑天，祖母點亮一盞燈，把我拉到院子里小憩。

夏夜驅(qū)不散白晝時的燥熱，偶而有一陣風拂過面頰，也是平添心中聒噪。祖母不知從何處尋到了那把泛黃的蒲扇，輕輕晃動，為我搖出一片清涼。

心思不禁恍恍然了，空氣中仿佛還氤氳著流年的氣息。

舊時的夏夜，也是這樣與祖母閑坐在鄉(xiāng)土上。祖母是個喜好熱鬧的人，四鄰里的孩子們這時都會圍繞到她的身旁。她搖著蒲扇講著故事，昏黃的燈光透過窗戶，照亮了這方充滿生機的土地。

從神話故事到她自己的回憶，我們都聽得入神，眼前的這片土地亮了又暗下去，微風伴著燈光，在記憶深處搖曳生姿。

忽然祖母頓了—_下，手中的蒲扇漸漸停止了晃動，口中呢喃著“床前明月光”。每逢這時候，我們都打起了精神，這首耳熟能詳?shù)脑娛撬Ｔ谀钸吨?，我們再熟悉不過了。大家都爭著回答“疑是地上霜……”也有些念錯了的孩子，仍固執(zhí)地爭著與伙伴們辯解。那時候，蟬鳴、故事、詩句，都是心中神奇的所在。

也有累了的時候，停下來，才發(fā)現(xiàn)祖母已悄悄離開。我們相擁著擠進老屋，正趕上祖母笑著走出來。原來她是去幫我們蒸玉米飽肚了！我心中漾過一陣欣喜，祖母溝壑縱橫的臉上，笑意也逐漸攢聚起來，一如庭中燈火，讓每一個焦躁的夜晚都變得寧靜，美好。

祖母在一旁幫我們搖著蒲扇，有幾個眼尖的孩子發(fā)現(xiàn)祖母只看著我們吃，便問：“祖母，你不餓嗎？”祖母笑笑，眸中卻盡是燈火般明媚的感動：“你們飽了，祖母也就飽了?！?/p>

身旁掠過一縷清涼，遇見祖母，該是我們最大的幸運。從她身上，我們知曉，生活中本沒有那么多煩心事，幸福，是映襯出來的。

夜深了，孩子們?nèi)齼蓛?，回到了自己的家中。我卻拉著祖母不愿離去，繼續(xù)聽她講那些舊得泛黃的故事，累了，伏在她的膝頭，不知不覺進入夢鄉(xiāng)。夢里，祖母的笑容再度浮現(xiàn)，那種親切，是刻到骨子里的。

而今，我們都因?qū)W習遠離家鄉(xiāng)，曾經(jīng)美好的仲夏夜之夢，變成了回家時淺淺的一聲問候。可即便如此，心中仍是滿足?；蛟S有一天，連同這匆匆一笑，都成了美好的回憶。

祖母泛黃的蒲扇掉到了地上，我的思緒停滯下來。身旁的祖母已靠在我的肩上睡著了。我輕輕拾起蒲扇，借著燈光，為祖母扇去一片清涼，她的夢里，也會有我們的童年嗎？愿那些故事，那些燈光，守候著祖母，度過每一個我們不在她身旁的黑夜。

蜷縮的心漸漸舒展開來，燈光灑在祖母的身上，美好的人，永遠都這樣美好。

“家人閑坐，燈火可親”，這句話潛入到心底最柔軟的地方，伴隨著祖母的愛，在時光里耀如琥珀。

★家人閑坐，燈火可親

很久沒有看到這么溫暖可親的抒情散文了。“家人閑坐，燈火可親”，借汪曾祺先生的文字作為文章題目本身就很有想象空間。內(nèi)文中，作者也不依循常規(guī)，而是巧妙地以一幀幀畫面，傳達出不絕于心的縷縷親情。祖母對“我”的愛戀，“我”對祖母愛的回饋和感受，讓“家人閑坐”的主旨得到了升華。全文幾乎無一閑筆，處處皆是“燈火”，處處皆“可親”，陶醉其中，我們也想回到那鄉(xiāng)村的夜晚，去感受一份濃濃的生命情感。（肖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