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保國
(海南大學人文傳播學院 海南 ???570228)
陶片,裝著他的故鄉(xiāng)
汪保國
(海南大學人文傳播學院 海南 ???570228)
德國哲學海德格爾在論詩人荷爾德林時寫道,“詩人的天職是還鄉(xiāng),還鄉(xiāng)使故土成為親近本源之處”。海德格爾所說的“還鄉(xiāng)”并非一種空間意義上的身體位移,而是一種時間維度下的精神溯流。然而,擺在我們面前的一個現(xiàn)實問題是鄉(xiāng)關何處?何處覓故鄉(xiāng)?詩人切斯瓦夫·米沃什曾寫道,“我是一個理想國的居民,這個國度與其說存在于空間,不如存在于時間里?!眹却嬖谟跁r間里,而故鄉(xiāng)存在于記憶里,它們不屬于空間。故鄉(xiāng)如同一些真實存在而成為破碎的陶片,即使那些考古學者把它們重新粘合起來,即使它們本身完好無損,它已經是一件脫離了真實生活空間的碎片。對于詩人,詩歌便是一種通往故土的途徑,因為在詩里,這些曾裝著他們的故鄉(xiāng)的陶片重新組合,試圖再次喚起逝去的故鄉(xiāng)。苗紅軍的鄉(xiāng)村組詩便是如此,拾掇記憶碎片,在簡單而平緩的語言中“還鄉(xiāng)”,它羚羊掛角,不著痕跡,已成為一種味道,縈繞心頭。
詩歌是記憶的一種重構。在詩人的記憶中,“這個老漁民/ 年輕時讀過一些童話/他撿到了一只大大的海螺/ 背回家/ 半夜,里面走出大海的女兒”(《拾?!?。過去與現(xiàn)在產生重合交疊。在時間的維度下,鄉(xiāng)村是無法返回,留存的是關于鄉(xiāng)村的記憶,正如詩人回憶起自己的鄉(xiāng)村時所說的那樣:
那時村莊很小
跟家一般大
一個村子,都叫成了親戚
人人,喊乳名
那時村莊很小
跟責任田一般大
莊稼,被陽光撞彎了腰
笑聲,將一臉的皺紋蕩開
那時村莊很小
跟院子一般大
一碟花生半盤蘿卜干,拼一起
老白干便碰醉了,縷縷炊煙里的夕陽
……
——《那時村莊很小》
那時候村莊很小,很難將其完整地回憶起,鄉(xiāng)村成了一些碎片式的生活經驗。在這首詩中,村莊的記憶是與家、責任田、院子,它們是一體的,這些場所便是自己的故鄉(xiāng)記憶。當詩人返鄉(xiāng)時,故鄉(xiāng)這個記憶被重新喚起,詩人在《歸》中寫道:“西風正烈/ 十里坡燙的一壺老酒/ 把午后陽光醉得恍惚和迷離/ 望一眼/ 高梁地里火紅的穗子/ 就能感受到酒和鄉(xiāng)情/ 一樣濃郁/ 山路彎彎/ 最遠的那一道灣,是我的童年”“等候,是深深刻著村名的石頭/ 一直蹲在路口”(《暮色》)。別離后才有故鄉(xiāng),一次次別離與返鄉(xiāng)讓人對車站情有獨鐘,它成了離別與重逢的交匯點,車站總能勾起人們太多的關于故鄉(xiāng)的記憶。苗紅軍詩中寫道,“日子被高樓大廈壓得越來越低/ 回鄉(xiāng)的路被夕陽拽/ 越來越長/ 我排到太陽睡醒才擠了一張紅色的坐票/ 仿佛就已經回到了熟悉的家鄉(xiāng)”。(《節(jié)前的站外》)。站外有“那賣水果的村姑/ 眼眸,像初夏湖水般清澈/ 倒映在湖里的樹叢和鳥窩”,有“那乞討的老婦/ 花白的頭發(fā),像暮秋河灘里蘆葦蕩”,也有“還有那蹲在墻角/ 到城里賣苦力的中年漢子”。一些人和一些事組成的生活在詩歌中聚攏,鄉(xiāng)親便是鄉(xiāng)情。
回歸故鄉(xiāng),那里有牽掛自己的爹娘,苗紅軍中將自己的親情經驗寫入詩中,此時詩歌的感受主體不僅僅是作者本人,讀者也參與其中。
老爸去世后,老媽蹣跚的歲月
一下蒼老了許多
皺紋爬滿整個額頭
頭發(fā)也被霜染成了蘆花
……
每次我只想多陪一陪老媽
她與村里大爺大媽們打麻將
我也靜靜地坐在邊上
其實我根本不懂清一色、七巧
晚上,我還帶她兒媳婦、孫女與她
擠在一張床上
陪她一起看她喜歡看的電視劇
聽她重復故事里的人和情節(jié)
或村子里的家長里短
……
——《老媽》
“頭發(fā)也被霜染成了蘆花”,“她與村里大爺大媽們打麻將/ 我也靜靜地坐在邊上”,帶著兒媳、孫女“擠在一張床上/ 陪她一起看她喜歡看的電視劇/ 聽她重復故事里的人和情節(jié)/ 或村子里的家長里短”。這些屬于詩人自己的故鄉(xiāng)生活記憶,在詩歌中組合一起,這是詩人在語言的結構中對抗時間流逝,同時,也是在試圖喚醒讀者的故鄉(xiāng)記憶?;蛘呖梢赃@樣說,這些個人生活經驗被組織在詩中后便脫離了單純的經驗寫作,而成了一種對人類經驗的隱秘層面的挖掘。
荷爾德林曾寫道,“詩意的形象是一種特定意義的形象構成,不是單純的幻想和幻覺,而是在熟悉的視像中,對別種東西的可見內涵的構成形象?!碑斠粋€人在敘述他的生活時,個體生活經驗已經被重構,這樣“他就面臨一個真?zhèn)坞y辨的個人經驗的考古學”。語言在這里顯示她的奇異的力量,在“還鄉(xiāng)”中,充當著媒介,承載挖掘被時間抹去的生命的痕跡的任務。詩歌寫作,變成了時光碎片的收集者。陶片的完全復原難以實現(xiàn),收集本身便是一種耕種、一種創(chuàng)造。而這也就是詩人苗紅軍的所說的“自留地”,“無論去哪里拓荒/ 我都會在心里留一塊地/ 或三分或半畝/ 播下陽光,拱出一片蔥綠的詩行”。
汪保國,男,漢族,安徽安慶人,在讀文學碩士,海南大學人文傳播學院,文藝學專業(yè),研究方向:詩學和影視美學。
I052
A
1672-5832(2016)09-0021-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