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鐘哲
感情的哲理化:玄學派詩歌中奇喻意象的探究
彭鐘哲
17世紀的玄學派詩歌是在古典主義詩歌發(fā)展的同時所存在的與古典主義相對立的文學傾向,這類詩歌在18和19世紀默默無聞,但是在20世紀初逐漸受到推崇,詩歌中奇喻意象的巧妙使用與二十世紀詩人艾略特所提倡的詩歌應是理性與感性的統(tǒng)一的觀點相一致。本文旨在以約翰·鄧恩的《別離辭:莫悲傷》、安德魯·馬韋爾的《愛的定義》以及羅伯特·赫里克的《給少女們的忠告》為例,對玄學派詩歌里使感情哲理化的奇喻意象進行分析探究。
玄學派詩歌 奇喻 約翰·鄧恩 安德魯·馬韋爾 羅伯特·赫里克
玄學派詩歌這個稱呼最早由英國詩人德萊頓在1693年提出來,當時這一稱呼含有貶義,他認為以鄧恩為代表的一些詩人“好弄玄學……愛情詩本應言情,他卻用哲學的微妙的思辨,把女性們的頭腦弄糊涂了”。18世紀的塞繆爾·約翰遜進一步作出說明,認為17世紀“涌現(xiàn)出一批可以稱之為玄學派詩人的作家”,從而使這一術語廣為流傳。
以約翰·鄧恩為代表玄學派詩人反對伊麗莎白時期愛情詩歌中浪漫主義的甜蜜軟綿的風格,他們的說理辯論多于抒情,詩歌中所使用的比喻多新穎獨特、意象深刻,擺脫了伊麗莎白時代櫻桃般嘴唇、珍珠般牙齒之類俗套的比喻,無論其簡潔還是深邃,都表現(xiàn)出了新奇詼諧、妙趣橫生、令人驚奇的效果。“奇喻”原指“概念或意象,后來用作修辭術語表示令人驚奇的對比:即在兩類截然不同的事物或情形之間炮制出別出心裁的類比”,而塞繆爾·約翰遜把玄學派詩人的這種奇喻描繪成一種“機智”,認為其是“一種對立物之間的捏合;是把截然不同的意象結(jié)合在一起,或是從外表絕不相似的事物中發(fā)現(xiàn)玄妙的相似點”。玄學派詩歌多抒發(fā)詩人對人生錯綜復雜、充滿矛盾的感受,還有對肉體情愛、死亡和宗教的沉思,善于分析,充滿理性,正是采取獨特的藝術手段和表現(xiàn)形式而與眾不同,使抒發(fā)的感情哲理化,達到了理性與感性的統(tǒng)一。
約翰·鄧恩是英國玄學派詩歌的主要代表,而玄學派的技巧在《別離辭:莫悲傷》一詩中表現(xiàn)得尤為突出。該詩是離別時分詩人贈給他所愛的女子的。根據(jù)沃爾頓的傳記,作此詩是贈予其妻子安妮·鄧恩,該詩的主題是贊頌男女戀人之間純凈的感情,認為他們之間的分離并不重要,反而是對彼此堅貞感情的體現(xiàn)。
從詩歌的第六節(jié)開始,詩人為達到感情的哲理化,很典型地采用了奇喻的藝術手段。第六節(jié)詩人引出了黃金的延伸這一奇喻,把他和妻子的愛情比作黃金,不同于其他金屬,不會在分離的過程中破滅,只會延伸。詩人用潔凈縹緲(airy)來形容他們的愛情,與第四節(jié)的世俗的(sublunary)愛情形成對比,突出了他們愛情的純潔性。
最后三節(jié)描述了一個著名的玄學派詩歌的奇喻,詩人把圓規(guī)的雙腳來比喻分離過程中的男女雙方:
就還算兩個吧,兩個卻是這樣
和一副兩腳規(guī)情況相同
你的靈魂是定腳,并不像
移動,另一腳一移,它也動
雖然它一直是坐在中心
可是另一個去海角天涯
它就側(cè)了身,傾聽八垠
那一個一回家,它馬上挺腰
你對我就會這樣子,我一生
像另外那一腳,得側(cè)身打轉(zhuǎn)
你堅定,我的圓圈才會準
我才會終結(jié)在開始的地點(21-36,卞之琳譯)
最后三個詩節(jié)是分成三個層次的寓意,第一層論述圓規(guī)是相互牽連的,說明真實的分離是不可能的;第二層認為兩腳分久必合,來說明分離只是暫時的;最后一層寓意是全詩最為關鍵的部分,詩人認為只有圓規(guī)的定腳堅定,另外一只腳才能畫出完美的圓圈,以此來說明只有她的堅貞才能讓詩人實現(xiàn)愛的團聚,這與我國宋朝時期秦觀《鵲橋仙》中所寫的“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有著異曲同工之妙。這一玄學的奇喻通過對愛情的富有哲理性思辨的描寫,使詩人對妻子的關切、勸誡等復雜的心理和情緒形象地呈現(xiàn)了出來。
在馬韋爾眼里,實現(xiàn)了婚姻的不一定有愛情可言,而沒有實現(xiàn)婚姻的愛情才是真正的愛情。馬韋爾對與愛情的看法與其感情經(jīng)歷有關,1650年至1652年,馬韋爾在費爾法克斯將軍家里給將軍的女兒瑪麗當家庭教師,馬韋爾對瑪麗產(chǎn)生了強烈的愛戀,然而由于兩者的社會階級差別太大,瑪麗后來嫁給了白金漢公爵喬治·維利耶。馬韋爾在詩中譴責了社會和命運的不公:“命運睜開好嫉妒的眼睛”,并且“發(fā)布鐵的命令”,將相愛的兩人驅(qū)逐到了“遙遠的兩極”。
該詩運用了奇喻的手法,主要體現(xiàn)在最后兩節(jié):
虛偽的愛恰似那條斜線
總能從各個角度致意問好
而我們的愛卻是平行線
永遠延伸,卻絕不相交
因此,將我倆拴在一起的愛
遇上了命運在從中作梗
只能是精神的相互交纏
恍如兩顆遙遙相對的星星(25-32,汪劍釗譯)
第七節(jié)里“平行線”和“斜線”的比喻用得新穎貼切。詩人認為,以婚姻為結(jié)局的愛情是一種斜線,兩條線盡管交叉,但難以持久,而他與瑪麗的愛情盡管難以發(fā)生婚姻的交叉,但卻是永遠向前延伸的,這種永遠延伸的“平行線”意象具有正直、平等、永恒的意義,體現(xiàn)了玄學派詩人獨特的才智,最后一行的兩顆星辰的比喻更是讓這一愛情得以凈化和升華。
盡管《給少女們的忠告》里所運用的比喻意象是常見的玫瑰與太陽,但是赫里克并非只是單純地把玫瑰比作是美與愛情、太陽比作是希望與光明,而是經(jīng)過一番思辨,通過玫瑰隔日枯萎、太陽日落西山的意象表達出韶光易逝,及時行樂的道理,因而體現(xiàn)了玄學派詩人的博學才智:
含苞的玫瑰,采摘要趁年少
時間老人一直在飛馳
今天,這朵花兒還滿含著微笑
明天它就會枯萎而死
太陽,天庭的一盞燦爛的華燈
它越是朝著高處登攀
距離路程的終點也就越近
不久呀,便是沉落西山(1-8,汪劍釗譯)
玫瑰的“采摘要趁年少”與我國唐代杜秋娘的《金縷衣》中“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有著異曲同工之妙,都是以鮮花作為比喻對象來表達時光易逝、及時行樂的道理。隨后詩人又轉(zhuǎn)移到太陽這個意象上來,這盞天庭的“華燈”,盡管燦爛輝煌,但是它越升越高的時候也意味著離日落時分越來越近。所以詩人認為青春年華轉(zhuǎn)瞬即逝,在人生中最美好的青春時光里要愛惜時光、盡管去享受生活中的樂趣,否則只會待到玫瑰凋謝枯萎、朝陽日落西山之時空留遺憾。
這首詩歌不僅使人感受到時光的飛逝,還使人聯(lián)想到死亡的逼近,從而突出了“及時行樂”的哲理性。
根據(jù)吳笛的說法,玄學派詩歌最大的特色是“巧智”,即“能在異中見同,而且寓莊于諧的才智”,正是詩歌中大量奇喻意象的運用使得詩歌有了這種“巧智”(2011:78)。18世紀的古典主義講求規(guī)范,19世紀的浪漫主義詩人強調(diào)自然,因此標新立異和反傳統(tǒng)的玄學派詩歌在18和19世紀受到冷落,但在20世紀初,越來越多的人看到了玄學派詩歌創(chuàng)作中的嚴肅性和哲理性,尤其是美裔英國詩人、批評家艾略特指出玄學派詩人把思想和情感統(tǒng)一起來,是統(tǒng)一的感受性的典范,他在其作品《普魯弗洛克的情歌》中把傍晚比喻成“昏倒在桌子上的患者”就運用了玄學派詩歌奇喻的藝術手法。二十世紀后的批評家和詩人看到了玄學派詩歌中豐富的想象力以及思辨中的哲理性,越來越多的詩人借鑒這種奇喻的創(chuàng)作手法,玄學派詩歌也得以重新站在了文學的大舞臺上。
[1]王佐良等主編.英國文學名篇選注[M].北京:商務印書局,1987.
[2]羅吉·福勒主編,袁德成譯.現(xiàn)代西方文學批評術語詞典[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7.
(作者單位:湖南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
彭鐘哲(1995-),湖南益陽人,湖南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英語語言文學專業(yè)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