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衛(wèi)杰

(青島大學(xué) 山東 青島 266000)

解析《濁流》中“阿力”的悲劇

侯衛(wèi)杰

(青島大學(xué) 山東 青島 266000)

樋口一葉被稱為日本明治時期的紫式部，在《濁流》等小說中，對愛情和社會底層人物的描寫極為生動有味。本文以現(xiàn)實主義為視點，解析小說《濁流》中女主人公“阿力”悲劇的原因及其內(nèi)心欲求。

樋口一葉;濁流;身份等級;娼妓

1 作家樋口一葉及其作品《濁流》

樋口一葉出生于明治7年，被稱為日本明治時期的紫式部。父親是政府下級官吏，自幼家境貧寒，小學(xué)畢業(yè)后退學(xué),15歲加入了詩人中島歌子創(chuàng)辦的詩歌組織“荻之舍”，17歲時家道中落，一人擔(dān)負(fù)起生活的重?fù)?dān)， 24歲去世。在生活的重壓下擠壓出來的寫作生涯真誠可貴，她用自己短暫的生命抒寫了我們難以體味的生活滋味。不難發(fā)現(xiàn)，在《濁流》等小說中，對愛情題材和對底層人物的描寫極為生動有味。

小說《濁流》的主人公阿力是菊井樓的妓女。她漂亮、潑辣、也有些任性。阿力結(jié)識了結(jié)城朝之助，交易日深?？墒撬齼?nèi)心十分憂慮、煩惱。她以前認(rèn)識一位商人源七。源七雖然有妻室，卻對她舊情難忘，常來糾纏，阿力拒而不見。原來阿力出身書香人家，她爺爺是因為寫書激怒官府被折磨自殺的。父母早逝，賣身為娼。她渴望結(jié)束賣笑生涯，能過人的生活。她將自己的心聲吐露給了結(jié)城朝之助。當(dāng)然，阿力也深知，這對于一個妓女來說，談何容易。源七屢次受到阿力的拒絕，十分苦悶，不顧妻子勸阻，一定要與阿力重修舊好，在盂蘭盆節(jié)前，竟將妻兒趕出家門。盂蘭盆節(jié)后幾天，便傳出了阿力與源七去世的消息。

小說以菊井樓為視點，描繪了明治初期下層社會，特別是妓女的生活“怨景”。隨著小說內(nèi)容的展開，哀怨苦悶的阿力埋藏在內(nèi)心深處的欲求可見一斑。

2 頑固的身份等級觀念

日本的等級制度和等級觀念在日本社會中根深蒂固。 “等級制一直是日本有文字以來生活中的準(zhǔn)則，甚至可以追溯到公元七世紀(jì)?！雹龠@種等級制度一方面使日本人“各得其所，各安其分”，維持了社會秩序，另一方面，踐踏了人的尊嚴(yán)，給人民帶來了深重災(zāi)難。

江戶時期，德川幕府把居民分為士、農(nóng)、工、商四個等級。士，就是武士，屬于統(tǒng)治階級。農(nóng)、工、商屬于被統(tǒng)治階級。在四個等級之下，還有“穢民”、“非人”②等“賤民”,他們處于社會的最底層?！犊尚τ洝发壑行稳莺笳摺叭缋鲜蟀惆贌o一用”。所謂“賤民”不僅被認(rèn)為是無用之徒，而且被視作奸佞淫亂的根源。此外，日本封建時代的等級制度是以世襲為基礎(chǔ)的。統(tǒng)治階級的武士與被統(tǒng)治階級的農(nóng)、工、商之間有嚴(yán)格的身份差異。

小說中的阿力就是這樣“背了好幾輩子怨恨的人?！卑⒘Φ臓敔斒恰白x過方塊字的人。”雖然“出身下賤”卻致力于研究學(xué)問，然而一無所成，遭別人嘲笑。由于寫了“對世上無益的書”，受了罰，悲恨難遣，絕食自殺。阿力的父親是“手藝人”。在三歲的時候，從廊沿上失足跌了下去，導(dǎo)致一只腳殘疾，在家搞金屬修飾手藝謀生。

已經(jīng)處于社會底層的“父親”因為殘疾，生活處境變得雪上加霜。相關(guān)律令中規(guī)定，根據(jù)疾病或者身體缺陷的輕重程度，將“廢疾”劃分為三等，分別為“殘廢”(一目失明、雙耳失聰?shù)?、“廢疾”(癡啞、侏儒、腰背折斷、一肢殘疾等)、“篤疾”(麻風(fēng)病、精神病、雙肢殘疾、雙目失明等)。顯然，父親屬于“廢疾”患者。生活在日本近世的殘疾人“他們的生活被貧苦、蔑視和歧視糾纏，如此生活處境又被社會無視。除盲人外，從事某些非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的殘疾人人數(shù)稀少而分散，很少引起社會的注意?！雹苋欢@樣的人物形象卻出現(xiàn)在了樋口一葉的筆下。

阿力從小聽父親講爺爺悲慘的人生，目睹著父親屈辱的生活，親身經(jīng)歷著命中注定的貧窮、落魄。在七歲的那年冬天，阿力在買完米回家的路上，手腳凍僵，大米被撒進了陰溝。無助的阿力情緒崩潰痛哭，然而對于下層社會的人來說，是不配講“人情”的?！皼]有一個人問我哭什么，即使有人問我，更沒有人替我買米?！弊源税⒘β湎铝司皴e亂的毛病。此時的精神錯亂是面對社會現(xiàn)實痛不欲生，無可奈何的哀號。

在江戶時代，“爺爺”屬于“賤民”，父親自然也是“賤民”，出生于明治初期的阿力雖然沒有被掛上“賤民”的標(biāo)志，但也仍然擺脫不了“賤民”殘留的印記。1868年，天皇“王政復(fù)古”后，進行了一系列改革，即“明治維新”。取消封建等級制度就是改革內(nèi)容之一。1871年，明治政府宣布取消等級制度，將大名、公卿改稱“華族”，僅次于“皇族”。武士身份被取消，改稱為“士族”。農(nóng)工商及穢多、非人等賤民皆被稱為“平民”。明治政府雖然從法律上取消了封建制度，但這只停留在布告上，等級依然存在，只不過是將身份制度簡化并納入了新的國家體制中。

阿力與結(jié)城朝之助初次見面，以詢問對方出身門第，作為了解一個人最直截了當(dāng)?shù)姆椒??？梢姵錾黹T第仿佛貼在每個人身上的標(biāo)簽，也是評價和認(rèn)識一個人最具說服力的標(biāo)準(zhǔn)。阿力被問及是否是平民時，并沒有回答“是”，而是模棱兩可地說“我也不大清楚”。她并沒有覺得被稱為平民后，生活處境較過去有絲毫的改善，依然是世人眼中的“白鬼”，冷漠無情，過著非人的生活。

3 名存實忘的“娼妓解放令”

明治維新以后，西方基督教教義及其天賦人權(quán)、平等博愛、一夫一妻制的思想傳入日本，沖擊了日本的傳統(tǒng)倫理觀念。1872年10月2日日本明治政府頒布了“娼妓解放令”(太政官達295號)，規(guī)定與妓院有長期或短期契約的娼妓、藝妓及奴婢獲得解放，與妓院之間的賣身契約失效，與妓院之間的債務(wù)一筆勾銷。該月9日頒布的司法省第22號法令，就勾銷債務(wù)問題解釋道：“妓女、藝妓喪失了人身權(quán)利，猶如牛馬牲口一般，而人斷無向牛馬牲口索賠之理?！彼坪跞毡炬郊苏娴谋唤夥帕?，但是當(dāng)時人們把這樣的“解放令”戲稱為“牛馬解放令”?！版郊恕钡娜松頇?quán)利依然沒有得到認(rèn)同，政府也沒有提出娼妓“解放”后的安置對策。1873年東京府頒布第145號法令，將“游女屋”更名為“貸座敷”，并規(guī)定年滿15歲的女子出具自愿賣淫申請，方可從事賣淫。所謂的“解放令”名存實忘，反而使娼妓逐漸合法化。

然而，這些被解放者的生計無法解決，也就沒有了經(jīng)濟來源。一貧如洗而又無勞動技能、無法嫁人的女子不得不重操舊業(yè)，繼續(xù)做娼妓。

花街里的女子如同陳列在商店里任人挑選的貨物，憑借年輕貌美才得以招攬客人。阿力是菊井樓里的招牌姑娘，在同行姐妹里年紀(jì)最輕，也生得標(biāo)致，有一身招攬客人的本領(lǐng)。隔壁鄰居也稱阿力是“近來的稀見的俏貨”。然而青春與美貌稍縱即逝，而阿高就是前車之鑒：

“看來她年紀(jì)大約有二十七歲的樣子，畫眉剃額，把官粉擦得厚厚的，塗紅了的大嘴唇象吃人的野狗似的，‘朱唇’到了這個程度反而令人討厭了?！雹萑缃竦陌⒏?，用以吸引客人的容顏已逝，只能站在門口招呼過路的男子。如此渾渾噩噩，得過且過。

阿力表面任性傲慢，內(nèi)心深處卻憂慮重重。她擔(dān)心自己容顏老去的時候，成為另一個阿高。當(dāng)結(jié)城朝之助望著阿高的背影笑著說：“這人不像是19歲，多老?。　苯Y(jié)城戳中了阿力心中的痛處，于是“忽然站起來拉開紙門，憑著欄桿，用拳頭敲了敲太陽穴?！痹诮Y(jié)城離開時，阿力還特地說：“菊井樓的阿力可不是鑄在模子里的女人，也有變樣的一天呢。”這句話流露出阿力對青春流逝的不安。

娼妓解放的法令相繼出臺，阿力可以選擇走出花街自食其力。然而小說中作者借另外一位“窯姐兒”之口道出了普通妓女的心聲，也讓讀者一步一步走進阿力內(nèi)心深處真正的欲求。

“可是，一個女人能做什么呢？盡管每天拼命貼火柴盒子，卻依然連三頓飯都沒著落?！薄巴瑯邮切乃岬男袠I(yè)里找個不需要勞力的活兒來干，這都是沒法子，并不是我天性風(fēng)流，愛浮華?！雹?/p>

源七的妻子阿初便是從事家庭副業(yè)，算得上在經(jīng)濟上自食其力的女性角色。因為貧窮越顯蒼老。從早到晚不停地編藤席，掙的錢“全家大小三口子連喝碗米湯都不夠”⑦。

一貧如洗的女性，沒有一技之長，只能從事如“卷煙草、貼火柴盒子、縫短布襪、手工編織、做蒲扇等”⑧副業(yè)。辛苦勞累，收入了了，食不果腹，活得沒有尊嚴(yán)。

4 結(jié)論：只想成為有尊嚴(yán)的普通人

頑固的身份等級觀念和名存實忘的“娼妓解放令”造就了阿力“煩惱、無聊、苦悶、悲哀”的人生境遇。她厭倦這樣的人生，拼命想掙脫它，“要是能夠的話，哪怕唐土也罷，天竺也罷，真想一直走到天涯海角去?！睊昝摫瘧K命運，成為“普通人”的道路是條 “獨木橋”，是那條阿力的父親和爺爺都要過卻“失腳跌進溪流里”的“獨木橋”。幾輩人的血的經(jīng)驗教訓(xùn)讓阿力明白身為下賤的人，即使再怎么努力也不被當(dāng)人看，即使再怎么努力也比不上普通人。那座讓阿力心心念念的“獨木橋”另一頭連接著的是，正是阿力甚至她家?guī)纵呑尤说膬?nèi)心欲求——成為一個人，稱為一個普通人，成為一個有尊嚴(yán)的普通人。

注解：

① 魯斯·本尼迪克特 《菊與刀》 商務(wù)印書館 1992年

② 從事牢獄及刑場上的雜役或從事卑俗的游藝等。1871年從法制上廢除該稱呼。

③ 假名草子是日本江戶初期用平易的假名文字寫成的小說類的總稱。如《可笑記》和《恨之介》等。

④ 朝尾直弘 《日本的近世》第7卷 中央公論社 1992年 p178

⑤ 蕭蕭 《樋口一葉選集》 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 1962年 p66

⑥ 同上 p85

⑦ 同上 P93

⑧ 橫山源之助 《日本下層社會》

[1] 蕭蕭 《樋口一葉選集》 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 1962年

[2] 橫山源之助 『日本の下層社會』 巖波文庫 1985年

[3] 朝尾直弘 『日本の近世』第7巻 中央公論社 1992年

[4] momo 《樋口一葉：那一段悵然的浮世物語》 《優(yōu)雅》 2010年

侯衛(wèi)杰，女，青島大學(xué)，日語語言文學(xué)專業(yè)，2014級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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