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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狗頭山下

        2016-11-26 13:53:23中篇小說小昌
        廣西文學 2016年12期

        中篇小說·小昌/著

        1

        大力舉起右臂,瞄準明正樓,喊出兩聲槍響,咚——咚。

        他徑直向里走,不理會保安,怕他們會盯上他。研究生宿舍在大學最深處,像是怕被人發(fā)現(xiàn),背靠一朵山。桂城的山是一朵朵的,花骨朵一樣。臨近畢業(yè)的時候,他從宿舍的窗子望出去,就看見了那朵山。那么近,就在眼前,伸手即可觸及。因為那朵山,才有了幾分離別的意思。后來問起來,那朵山叫狗頭山,可怎么看都不像什么狗頭。

        沿著這條石子路,一路走下去,就到了他們曾經待過的研究所。今天走起來,這條路尤其漫長。路旁偶爾有塊大石頭,上面刻著紅字,有時是一首詩詞,《沁園春·雪》什么的,有時是個警句,諸如學海無涯苦作舟之類的。他在每塊石頭前面駐足,總有踢上一腳的沖動。

        周勝龍一路跑過來,屁顛屁顛的。他一跑起來就屁顛屁顛的,也許是愛踢足球的緣故,腳下總有只球似的。瘦高個,腦袋總是向前探著。人沒什么特別的,有時會坐在報刊亭旁邊看來往的女生,漸漸養(yǎng)成了習慣,甚至是儀式,這樣下去,人就有些怪了??伤麖牟蛔龀龈竦氖虑椋皇强?,像個教徒似的。

        見了大力,看也不看,迅速掏出一支真龍煙來。這地方的人都抽真龍煙,煙盒上有兩只遙遙相望的假龍,像兩只海馬。這小子總抽最便宜的那種,五塊錢一盒。大力不愿抽他的煙,自從上過幾天班,就再也抽不得這種煙了。大力掏出那盒壓扁了的黃鶴樓出來,周勝龍搓著手,說幾天沒見刮目相看了。和女朋友分手后,大力總抽黃鶴樓,好像和黃鶴樓有什么關系似的。后來就非抽黃鶴樓不可了。

        他們過籃球場,過足球場,就進了研究生宿舍樓。很快坐了下來,又分別點上一支黃鶴樓,準備好好說說。周勝龍突然想起什么來,慌忙起身,趿拉著拖鞋,走到水池旁,蹲下來瞧。大力也跟了過去,倆人就一起看那只烏龜。腦袋縮進龜殼里,一動不動。大力伸手摸了摸龜殼,還是不動。他說:“不會是死了吧?!敝軇冽堈f:“你知道什么叫龜息嗎?”他們倆一邊瞧那只烏龜,一邊聊下去。

        周勝龍說:“千年的王八萬年的龜,時間在它們那兒很慢很慢?;蛘哒f很快很快。我都搞不懂,時間對這家伙來說意味著什么。”他蹲在烏龜面前,陷入了沉思。

        大力說:“烏龜怎么會跟兔子去賽跑,簡直是瘋了?!?/p>

        周勝龍說:“陰謀,是陰謀。”

        大力說:“為什么是陰謀。”

        周勝龍說:“你不覺得我有點像它嗎,一動不動,安靜地待下去,不去問這個世界究竟怎么了。就這么安靜待下去,不吃不喝也能活著。”

        大力看著他瘦骨嶙峋的背部,真有點像龜殼。他蹲著,一動不動,看著一動不動的烏龜。大力在他身后說:“有點像。有個地方最像。知道是什么嗎。我來告訴你,就是一年過去了,你和它都沒變。你們一點都沒變?!?/p>

        周勝龍說:“我要再畢不了業(yè),就一把大火燒了那個研究所。你信不?!敝軇冽埡痛罅κ茄芯可瑢W,他們班沒有畢業(yè)的只有他一個了。他就這么拖著,像那只烏龜似的。不過他看上去過得不錯,和新舍友又交上了朋友。關于大力想住在他們宿舍一張沒人住的床上,周勝龍面有難色,說想聽聽其他人意見。

        大力突然問:“你還記得李顰兒嗎?”

        周勝龍回頭,眼鏡閃著一絲冷光,仍在蹲著,說:“哪個李顰兒?”

        大力說:“別他媽裝,李顰兒,你都忘了。你還評價過她的胸,說她的每個胸足有四斤重,剛好有一對,也就八斤了。你給她起了個外號,叫八金。我們喊了她一陣子八金。”

        周勝龍說:“忘了?!彼袷钦嫱?。

        大力說:“她人不錯,有點神秘兮兮的。她留校當了書記的秘書。你知道吧?!?/p>

        周勝龍說:“他們都說她和書記有一腿。”

        大力說:“他們是誰?”

        周勝龍說:“管他們是誰呢。”

        大力說:“我沒工作了。后來我就找工作,你也知道,這年頭就缺賣東西的,不是讓銷售這個,就是讓銷售那個。我最討厭賣東西。沒什么辦法,我想起了李顰兒,就給她打電話,你猜怎么著,她竟然說我遲早會給她打電話的,你說奇怪不奇怪,為啥我遲早要給她打電話呢。想了這么多天我都沒想出所以然來。除非她認錯了人,以為我是誰誰誰?!?/p>

        周勝龍問:“她還說什么。”

        大力問:“說來也怪,一聽她的聲音,我就覺得會和她發(fā)生點什么?”

        周勝龍說:“你是不是特別期待?”

        大力說:“我只是好奇,沒有期待。不知道像她這樣的人,是怎么度過每一天的?!?/p>

        周勝龍將那只烏龜提拎起來。烏龜終于活過來了,四只爪子在虛空里緩慢地亂蹬,像是在數(shù)數(shù)。一下,又一下。他說:“你打算在這里住多久?!?/p>

        大力說:“等李顰兒的消息,我也不清楚。”

        周勝龍說:“忘了告訴你,他們覺得你住在這里,不太合適,你有其他地方住嗎?”

        大力背起背包,向外走。過足球場,又過籃球場,倆人都沒說話。周勝龍在后面跟著,緩慢前行。大力突然覺得自己像那只和烏龜賽跑的兔子。他想盡早甩掉周勝龍,來學校,找周勝龍是個錯誤的選擇。他該安靜地躲起來。

        大力找了間背陽的出租房,這樣稍微便宜一些,選擇這間房,也不僅僅為了便宜,他只是有些厭倦陽光。把門一關,他一屁股坐在大床上。沒人知道他住在這里,他甚至有些竊喜。

        他靠窗站了會兒。窗外仍是一棟樓,伸手即可摸到它的外墻。他試了試,一只手在虛空里伸過去。緊跟著腦袋也向外探,光有些晃眼。他看見了一線天,有一滴水落在他的額頭上。他忙把腦袋縮回去。也許是一口痰。疾跑進廁所,對著一面四分五裂的鏡子長長吐出一口氣。

        2

        從出租房出來,天已黑透。大力沿著學校鐵欄桿胡亂走下去??傄娎铒A兒的,只是遲早的事情,他希望更遲一點。他想起李顰兒走路的樣子來了,兩條大長腿緊緊夾著。他也有樣學樣,差點被一個凸出的井蓋絆倒。

        大力去了網吧,網吧是個避難所。他找了個最深處的角落,怕遇上熟人。最討厭有人問他工作上的事情。他把工作弄丟了,他什么都干不好,為了保住那份工作,差點當著老板的面兒,從十七樓一躍而下。他現(xiàn)在想來就感到羞恥,像個臭要飯的?,F(xiàn)在更像了,等待李顰兒和書記開恩,給他口飯吃。

        他開電腦,從兜里掏出U盤來。一張張看照片。一男一女緊緊簇擁在一起,生怕其中一個會跑掉。應該是東方之珠,他們倆待在那個空中大球里,向四面八方遙望,說這個方向是東京,那個方向是巴黎。拍這張照片前,他還問過,咱們倆真的在那個大球里嗎。他把這張照片放大,盯著女孩的表情。女孩很像電視里的“小龍女”,比她還好看。在他懷里鉆得很深,像“小龍女”鉆進“楊過”的懷里。又翻到下一張,女孩裹著浴巾,沖他笑,浴巾在下一張就掉了。他反復播放這幾張。女孩的浴巾滑下去,又穿上,穿上又滑下去。他記得他舉著相機,連續(xù)按快門。那時他實在想不出,這幾張照片竟最終派上了用場,以至于女孩對他有所忌憚。沒想到這幾張裸照,成了她最后能和他說上話的理由。那女的也沒想到。在她眼里,他沒什么危險。她想錯了。他給她親愛的爸爸發(fā)了其中一張。

        大力抽了自己一嘴巴,發(fā)出一聲脆響,有人看過來。

        李顰兒來了電話。他喊她李姐。不知道她年齡是否真的大。

        李顰兒說:“吃飯的時候,書記還在說你呢?!?/p>

        一說起書記來,大力就把腦袋低了下去,低聲問:“說我什么了?”

        李顰兒干笑了兩聲。這樣笑,讓他想起很多事來。他討厭這樣笑,假笑,像個玩具娃娃。她說:“書記問你能喝酒嗎,我哪知道你能不能喝酒,但我一想你是北方人呀,我就說,你挺能喝的。你到底能不能喝酒?”

        記得和李顰兒喝過一次酒,忘了還有誰。反正是喝過,大力很快喝多了。一喝酒,他就會喝多,早早睡去。不知道后來發(fā)生了什么。多像他的人生呀,人家才剛剛開始,他就倉促結束了。大力說:“還是說實話吧,我不太能喝,一口紅,二兩酒下肚就成了豬頭?!?/p>

        當年李顰兒是團支書,后來就成了黨支書。有些人天生就是干這個的。大力也想入黨,問李顰兒怎么加入。李顰兒讓他交申請材料。他在網上抄了一篇,交上了。后來又問李顰兒,她還是說讓交申請材料,他又交。到了畢業(yè),他也只是個入黨積極分子。后來李顰兒兩年就畢業(yè)了(彈性學制),畢業(yè)就去了黨政辦公室,也不知道怎么去的,說去就去了。 李顰兒一走,入黨的事就擱置下來了。他就永遠是個入黨積極分子了。

        李顰兒說:“明天晚上,我在半閑居等你?!?/p>

        有個女的輕聲細語,說等他。真有些恍若隔世。

        掛了電話,他就想起書記。書記是他的研究生導師,很少見面,一年也就一兩次吧。他也不想去見,沒什么話說,在凳子上干坐著。不敢抬頭看,不是盯著桌上的文件,就是看看書記背后的那面黨旗。書記問一句,他就回一句。后來沒話說了,他就說您忙、您先忙之類的,縮著頭腦退出來。臨走,總輕輕把門掩上,從門縫里還可以瞧見書記背后的那面黨旗。他從沒見過這么大的官兒,跟他賣菜的父親談起時,偶爾也吹上兩句,說什么那可是正廳級高干,在“干”之前加個“高”字,會覺得頗有快意。像是和他自己有什么關系似的。談起高干來,總讓人或多或少有些激動。他說起書記抽的煙來,一盒煙比一斤牛肉還要貴。這樣說,父親才會更真切地感受到那盒煙的真實價值。他爸就在電話那面嘖嘖。后來又反復說,就該這樣,就該這樣。

        大力實在想不起書記的模樣了,只記得腰帶上亮閃閃的金屬按扣。讓人不由想起明鏡高懸或者光明正大之類的成語。他點開大學網頁,進入到校領導的界面,一眼就見到了書記的大頭照。照片上的人兩腮肥厚,憨態(tài)可掬,眼看就要笑出來了。他馬上關掉網頁,生怕書記會對著他笑出來。

        他開始在網上找女的聊天。有個女的問他是誰。很多女的就喜歡問你是誰,好像那個誰誰誰真來了,或者總有很多人注意她似的。

        他說:是個男的。

        那人回道:你確信嗎?

        他說:基本確信。

        那人不回話了,他等了很久,說:你去哪了?

        那人回道:無聊。

        他說:無聊在哪?

        那人繼續(xù)回道:你怎么這么無聊。

        他說:無聊究竟在哪?

        對方下線了,談話終止,他一個人看著屏幕發(fā)呆。那人叫杜紅艷,后來才知道的,有些事真是難以預料。他決定起身走了,最后他在QQ上和杜紅艷說:你是個女的吧?杜紅艷發(fā)了個表情過來,意思是,誰知道呢。

        出了網吧,一輪彎月高懸頭頂。除了月亮,他又看了看明正樓,四樓的某扇窗戶,是書記憑欄望遠的地方。窗戶黑著,像黑著臉,他沿著學校圍墻高高的鐵柵欄走下去,走向出租屋。右手邊的四毛燒烤攤,煙熏火燎,又讓他想起很多事,眼淚窩成一團,眼看就要奪眶而出了。

        3

        第二天大力見到了李顰兒。說好了李顰兒等他,結果還是他在等她。而且等了好一陣子。李顰兒進來了,款款幾步落了座。掃了他一眼,開始看向別處,說不好意思,讓他久等了。接下來,她支著肘,開始不住地打量他??瓷先ニ疾徽J識他了。

        她真是個大塊頭,兩只胸抻出來,快要落在桌面上了??墒鞘冀K沒有落將上去,若即若離。她沒想象中好看,甚至有些臃腫。像是突然老了。

        大力上身穿一件灰色的套頭衫,小臉黑瘦,青眼眶,眼神四處飄散。她是不是覺得他有些土氣,總是那樣看他。

        他把腳邊的禮物向桌子深處踢了踢。真想一腳踢開。

        他想了很久,實在想不出送什么禮物好。后來在大超市買了幾包咖啡,裝進一只黑色塑料袋里,像提垃圾似的提著。他只是輕輕踢了踢,以免動作過大,碰到李顰兒的那只大腳。

        他們開始聊天,一旦說開了,還有不少話可說。說了身邊的同學都去了哪里,從事什么工作,或者誰跟誰分手了之類的。李顰兒問起了趙成剛。趙成剛和大力是舍友,相交甚歡,后來漸漸淡了,總有很多關系說淡就淡了。趙成剛剛交女朋友的時候,大力喜歡出謀劃策,樣子像個情圣。有一件事印象深刻,那個女的開玩笑說讓人欺負了,地點在南門附近。趙成剛聽罷即從床上跳將下來,激動不已,又無所適從。大力抄起晾衣竿,說沖吧。趙成剛就沖了出去,大力在后面緊跟著,很快就跑成了并肩。倆人似乎還對看了一眼,有了點革命戰(zhàn)友的意思。沖到校門口,女朋友和她的舍友們就開始捧腹大笑,有一個笑得蹲了下去,直不起腰。大力說了一句操他媽的,就走了。

        說著說著,李顰兒打斷了他,問他:“聽說他們倆什么都沒發(fā)生?”

        他被問愣了,不知道什么意思。

        李顰兒示意是性關系。大力沒想到她這么快就談到了性。

        據另外一個同學說,沒有上床。要不是那位同學,趙成剛會不會失血過多而死。大力倒是想過,據他判斷,即便不出現(xiàn),趙成剛也是死不了的。不過這種假設毫無意義。那位同學該出現(xiàn)的時候就出現(xiàn)了。

        他回答說:“聽說沒有,這種事誰能說得清呢?”

        大力歪著腦袋陷入了沉思。也許在想,那是一扇什么樣的門,那位同學幾腳就踢開了。門開了以后,他沖進去,看見趙成剛躺在浴室里,難道真如他所說血流滿地了嗎。他又想到趙成剛比畫著刀子,怎樣切開自己的脈搏。這么想下去。眼前的李顰兒也有些虛妄,只剩輪廓了。這是他的老毛病,突然之間,會覺得這個世界離他很遠,一切只是個虛影,像是和這個世界之間隔了個凸透鏡。大力擠了擠眼睛,想讓李顰兒回到現(xiàn)實中來。

        李顰兒說:“還記得趙成剛背他女朋友上山的樣子呢。他真是好樣的。”

        倆人沉默下來,不多久李顰兒說起正事,說起了書記。說書記去北京出差了,學校要有重大舉措了,耐心等幾天吧。又分析了當前形勢,在她看來,大力能留在大學本部任教的可能性不大。大力鄭重地點頭。李顰兒接著講下去,頭頭是道,這樣說下去,大力整個人也很像那么回事了。李顰兒似乎早有準備,起承轉合,最后說實在不行,還可以去分校區(qū)。李顰兒繼續(xù)說這只是最后的選擇,最后的選擇不見得是最壞的選擇。大力連忙點頭。她對他不錯。他有理由讓她開心一點,就決定將趙成剛的事情和盤托出,甚至可以更精彩一點。

        大力就找了個時機,把趙成剛的話題繼續(xù)下去。他說了很多細節(jié),好像這么長時間不見了,老同學一旦見面,就為了聊趙成剛自殺又沒死成的故事。他說著說著,也有些感動了,覺得趙成剛愛得深切,能為那個女的去死。不覺間天色將晚,大力還是把黑色塑料袋呈了上來。李顰兒也像提垃圾似的提著。倆人并肩走出半閑居。大力比李顰兒還要矮上一小截兒。李顰兒走得慢,兩條大長腿緊緊夾著。路上有個高高的凸起,像是塊井蓋被撬起了一小部分,大力忙喊了一聲,小心。倒把李顰兒嚇了一跳。

        4

        李顰兒四仰八叉躺在這張床上,或者呈貴妃醉酒的樣子,大力繼續(xù)想下去。他像看小動物一樣看她。一想起小動物,就是毛茸茸的東西,兔子貓狗之類的。也許這時候該點上一支黃鶴樓。

        這時,有人敲門。門是中空的,敲起來尤其響,像是在捶門。誰會來找他呢。大力翻身起來,喊著來了來了。房東老頭提拎著一條紅色內褲,站在門口,一臉氣憤。他說不是,老頭翻了下眼,又問是他的嗎,他搖了搖頭。老頭有些灰心,不情愿地走了。關上門,他想出去走一圈,突然發(fā)現(xiàn)那個U盤不見了。他急跑出去,外面陽光好得要人命。他沒命地跑。一切都沒有了,就像從來沒有過。跟人說起時,或者老了跟人說起時,別管多么咬牙切齒,都像是在吹牛。沒人以為那是真的,網吧很快到了,他去找那天晚上曾坐過的座位。有人正盤腿坐在其中,看周星馳的電影,一邊看一邊笑,嘴里還啃著長條面包。桌子上只有個煙灰缸,什么也沒有。煙灰缸里有幾個煙頭,在淺水里飄著。大力也喜歡向煙灰缸里倒可樂。

        大力拍了拍那人的肩膀。那人豁然站起。面包屑紛紛掉落,耳麥也滑落下來,說了句干啥。大力說丟了東西,那人說丟了啥。大力說U盤,那人說沒見。大力俯下身子,在桌子底下找,除了一團亂麻麻的線,什么也沒發(fā)現(xiàn)。那人說,說了還不信。大力又折身跑向網吧柜臺,問他們有沒有見到一個銀灰色的U盤,他們搖了搖頭。想起網上還有幾張合照,只不過是大頭照。他胡亂找了臺電腦,去尋找那幾張大頭照。果然在,他摟著她,兩張臉像兩朵花。他舒了一口氣,總算有一絲證據。他睡過她,這一點毋庸置疑。他能想起她赤裸著從床上跳下去,跑向廁所的樣子。他從網吧里出來,太陽早已掉到狗頭山后面去了。他在網吧附近轉了幾圈,在“關東煮”攤子前面看了會兒某女孩吃海帶,轉頭還是去了“非主流”。“非主流”是個東北人開的小酒吧,他上學的時候就有,至今仍開著。東北人姓吳,人都喊老吳,不到四十頭發(fā)就所剩無幾了。一見大力就從頭看到腳,開他玩笑。老吳的老婆是個西安人,愛笑,喜歡歪著腦袋看人。倆人看上去總像是在鬼混,沒夫妻的樣子。大力懷疑是私奔,網友什么的,說走就走,遠走高飛來到桂城。

        大力拾級而上,樓梯向上盤旋著。進了“非主流”,還是老樣子。每張桌子上都有支小蠟燭,燭光飄飄搖搖的,像是在做一場法事。老吳人不在,只有他老婆在吧臺里忙著。大力揚起手,和人家打招呼。他就喝開了。

        大力喝多了,腦袋耷拉下來。一個人喝酒,很容易就多了。老吳過來把他拍醒了。一覺醒來,眼前的燭光仍在飄搖。整個酒吧里只有他和老吳。他向四周看了看,整個房間也變得可怖了。

        老吳抓住他不放,說好久沒見了,怎么說走就走。老吳又倒上酒,對上煙。倆人對著飄搖的蠟燭相對而坐,氣氛有些詭異。老吳問大力怎么又回來了。

        大力說:“回來想當個老師,還是當個老師好?!?/p>

        老吳說:“為了女學生吧,我他媽的還不知道你?!?/p>

        大力說:“你他媽的知道我什么?!?/p>

        老吳說:“女人有那么重要嗎。”

        大力說:“我把范冰冰睡了,你信嗎?”

        老吳說:“兄弟,哥到底該笑還是該哭呢。”

        大力說:“誰他媽知道呢。不過我想問問你,要是你有機會睡她……”

        老吳說:“誰,睡誰?”

        大力說:“別裝糊涂,范冰冰,沒錯,就是范冰冰,你要是睡了她,你是偷著樂呢,還是逢人就說?!?/p>

        老吳想了想說:“偷著樂,要是我睡了她,誰也不告訴,就偷著樂,再說了告訴別人,誰會信呢?!?/p>

        大力說:“要是我,就逢人就說。要不然他們以為我真是個菜鳥呢,誰會想到,我竟然把范冰冰給睡了。沒人信,我也要說,有一個信了,我就算成功?!?/p>

        老吳說:“像他媽真的似的?!?/p>

        大力笑了笑說:“我就是打個比方?!?/p>

        大力非走不可了。老吳拍了拍他的肩膀,站在門口,看他沿階而下。大力回頭看他,發(fā)現(xiàn)他目光楚楚,看樣子舍不得他走。他還是走了。留下來也沒什么要說的,范冰冰的故事接著聊下去,會變得愈發(fā)無聊的。

        樓下的“關東煮”還亮著燈。沒人光顧了,看攤的中年女人在燈下?lián)钢讣?。他從“關東煮”旁邊走過,豆腐海帶鵪鶉蛋之類的串串在沸水里煮著,他探頭看看,女人見狀迅速問要吃點啥。他慌忙折身,沿著學校圍墻一路走下去,后來進了青年教師公寓。好像就為了去才去的。

        公寓小區(qū)不少窗口都暗著。五樓向陽的那個窗口,燈倒是亮著。記得沒錯的話,李顰兒就住在里面。大力像是直奔那扇窗口而來。聽去過的同學說,家里花花草草的,還砌了個假壁爐,她是基督教徒,壁爐上有圣母瑪利亞的畫像。

        燈仍然亮著,大力很想去看看。倘若站在她家門前,門一開,李顰兒又會嚇一跳,他喜歡她嚇一跳的樣子。夜深了,他在她家門前兀自站著,李顰兒嚇得會捂嘴的。大力在她眼里總是老樣子,一眼就看透,要是有人問李顰兒大力怎樣怎樣,她大概會說,他,就他,不會吧,不會的。一切盡在掌握似的。他倒真想上去看看,敲她的門,可后來還是把目光轉向了另一棟樓。風大了些,有些冷了。他有了主意,就鉆進了對面那棟樓。

        電梯門關上的一剎那。他想起U盤,丟了就丟了吧,反正一切都是虛妄。想到這里,他就哈哈大笑了。電梯門一開,豁然開朗,新世界在等著他似的。六樓到了,樓道靜悄悄的,像有鬼似的。他終于走到了樓道盡頭,憑欄望向了那個窗口。

        窗簾掩了一半,另一半也看不真切。要是有臺望遠鏡就好了。他為有個望遠鏡這個主意感到雀躍。燈突然熄了。窗戶閃著冷光,像一張拒絕的臉。他只好走出來。他回到出租屋,將自己扔在床上,發(fā)出一聲悶響。天花板不停在旋轉,一切都在旋轉,而且越來越小,這樣小下去,就會成為一個洞。自己正被某個洞緊緊扯住,后來整個人就掉進去了,萬丈深淵。第二天,被一個電話叫醒,他一看,是周勝龍。

        5

        天亮了沒多久,周勝龍就來電話了。說是去操場上踢球,大力問還有誰,周勝龍說別問了,來還是不來。別人一這么說,大力不由自主答應下來,像是藏著驚天秘密似的。對于秘密,大力總是趨之若鶩,非要知道不可。

        到了球場,只見周勝龍一個人在球門附近帶著球轉悠。大力一屁股坐在操場看臺上,看周勝龍?zhí)咔?。他一個人帶著球狂奔一陣,快到球門的時候,一腳抽射,足球應聲入網。接下來,把球撿回來,繼續(xù)帶球狂奔,轉一個圈,快到球門的時候,又是一腳爆射,球毫無懸念地再一次進了。就這樣,周勝龍像個鐘擺似的往復不停。大力在臺子上高聲喊了聲好球。周勝龍伸著腦袋向這邊望了望。等他看仔細了,就把球一腳踢向了看臺。球被硬生生彈了回去,又滾回球場了。大力從看臺上溜下來,走向周勝龍。

        大力喊:“怎么踢呀?!?/p>

        周勝龍說:“用腳踢呀?!?/p>

        大力喊:“你他媽怎么了。”

        周勝龍說:“沒什么。你去那邊,我傳給你,你再傳給我?!?/p>

        大力說:“有意思嗎?”

        周勝龍說:“有意思??禳c?!?/p>

        大力跑向球場另一側。周勝龍向他這個方向開大腳,有時開不起來,有時偏得太遠,大力總得追著球跑。后來他也故意踢不準,也讓周勝龍追著球跑。后來倆人氣喘吁吁癱坐在地上。周勝龍仍不罷休,說看誰踢得高,說完就率先把球一腳踢向空中。那只足球向虛空里飛去,陽光有些晃眼,倆人都沒看清楚那只球究竟飛了多高。輪到大力了,他也踢了一腳,沒踢正,摔在地上。索性不起來了。

        周勝龍說:“昨天晚上我一腳踢到人屁股上了,又踢了一腳?!?/p>

        大力歪著身子問:“踢誰了?”

        周勝龍說:“那個女的,打網球的。”

        大力說:“女的,你也下得了手。”

        周勝龍說:“女的,才下得了手?!闭f完又把足球踢向空中。他彎著腰喘氣,兩只手摁在大腿上。

        大力說:“你有種!”

        周勝龍說:“我對她那么好,說不理我就不理我了。”

        大力說:“后來怎樣了?!?/p>

        周勝龍說:“她在前面跑,我在后面追,感覺我像一匹兇狠的餓狼。其實我只是想好好聊聊,道個歉。我可以給她跪下,說我錯了?!?/p>

        大力說:“再后來呢?!?/p>

        周勝龍說:“她跑回宿舍了,打電話就關機了,你說她還會理我嗎。”

        倆人在操場抽起了煙,每人一支黃鶴樓。太陽升起來了,這些天,很少能見到太陽,大力對著陽光瞇縫起眼睛來,說:“好天氣真是難得,干點啥好呢。”

        周勝龍還在說他自己的事,說昨天晚上一宿沒睡,在網吧里打了一晚上CS,殺了很多人,殺紅了眼。一閉上眼就是敵人中彈的畫面。

        大力說:“我們倆這么坐著,是不是有點可憐,她們老偷偷瞧我們。”

        有人來上體育課了。周勝龍說:“要不你幫我打個電話,力哥,就說我是個傻逼,是個大傻逼,讓我干什么都行,就是不要不理我?!?/p>

        大力說:“我不打,神經病才打呢?!?/p>

        周勝龍說:“我給你買一包黃鶴樓,兩包總行了吧?!?/p>

        大力說:“好吧?!?/p>

        周勝龍說:“算了,還是別打了,我自己說吧。我去睡覺了,力哥。”

        周勝龍說了聲再見,就抱著球走了。腦袋向前探著,一聳一聳的。

        大力在太陽底下曬夠了,就去一株大榕樹下面抽煙??粗鴰讉€女大學生跑步,她們一圈圈跑著,有時會停下來,擦一擦額頭上的汗。他看得分外細致,連一個微小的動作都不愿放過,比如順了順頭發(fā),整整胸衣,甚至吐口痰。這樣下去,他就有點像周勝龍了。突然之間,很想和周勝龍聊聊,這小子在報刊亭看了那么久,看出什么來了。

        周勝龍又來電話了。在電話里說:“力哥,你還是幫我打一個電話吧,我給你兩包黃鶴樓,她認識你,你一打過去她就知道怎么回事?!?/p>

        大力說:“你別后悔,你千萬別后悔?!?/p>

        周勝龍說:“不后悔?!?/p>

        大力說:“你先別掛電話,我問你,你總是坐在報刊亭旁邊看來往的女生,你說說看,你都看出什么來了?”

        周勝龍說:“他媽的,說這個干嗎。”

        6

        那天下午大力就認識了杜紅艷。

        米粉吃完,一抹嘴就進了網吧。除了網吧真是無處可去。坐在電腦旁邊就想給“小龍女”寫封信,隨便說點啥?;蛘吒嬖V她一個秘密,那天他一個人跑出去,究竟干了點什么。過去這么長時間了,大力一坐下來就想起那天。他在她的城市,沒什么秘密可言的,可是就在這一天他卻突然消失了,而且半天不見蹤影。打電話,手機一直占線。他一出現(xiàn),她就緊追不舍,非得問出個什么。他有些窘,后來連窘也是可愛的。起初說隨便轉轉,見個朋友云云。她不相信,說不是沒什么朋友嗎。他就把預先設計好的話一股腦說了出來,說是去抗戰(zhàn)英雄紀念碑轉了轉。他買了束花,鄭重地給人家磕了三個響頭。她大笑起來,問真的磕頭了嗎。他點了點頭,看那樣子怎么可能撒謊呢。她繼續(xù)大笑,過來捏他的臉蛋。

        大力這樣寫下去:

        什么狗屁英雄,我只信我自己,就像我那個賣菜的父親,對了,連這個都是假的,你盡情嘲笑我吧,我這樣做就是為了讓你嘲笑的,你最好沖我吐口唾沫,我會唾面自干的。這只能證明我愛你,別管這份愛多么卑劣。我只是想能和你平起平坐。你總是好的,那么好,連你用的鉛筆都是進口貨。你讓我說什么好呢。對了,我要說那天,那天我擠上小巴車,去了個偏僻的地方,我都不記得它的地名了,反正是城市里骯臟的角落。那里適合我。那里才適合我。我們在約好的地方見了面,這樣說下去,可能比那個狗屁英雄的故事更不可信??伤褪鞘聦?,一說起事實,我就想起生鐵生了銹,我的現(xiàn)實總是銹跡斑斑,不像你。請原諒我這么說。那天我和一個辦證的見了面,我花了六百塊錢辦了張嶄新的英語六級證。你別不信,它和真的一樣,就連那個跟我接頭的小子也不像個辦證的,他戴著眼鏡,像個高中生,總是一臉茫然。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的,寶貝兒,允許我再喊你一聲寶貝兒。后來你就見到那張六級證,你撇了撇嘴,我的全部努力就是為了讓你撇撇嘴。

        一口氣寫了這么多,大力有些激動,連敲鍵盤的手都有些抖。后來就覺察出哪里不對,感到自己無比愚蠢。刪除鍵摁了許久,文檔又變成一片空白,就像從來沒有過。他點上一支黃鶴樓,在QQ好友群里尋找,找個陌生女孩隨便聊下去。這時,杜紅艷就出現(xiàn)了。

        他們之前也聊過幾個回合。比如說你在嗎,對方回道在,接著問在干嗎,對方回道不干嗎。也許就結束了,或者再來一個回合,不干嗎就聊聊吧,那就聊聊吧。后來也沒聊。這天下午他們聊了下去。杜紅艷也是他搜本城姑娘搜來的,他都忘了有這么一個人。

        他們這樣聊著:

        大力說:你叫啥?

        杜紅艷說:杜紅艷。

        大力說:夠土的。

        杜紅艷說:人比名字還土呢。

        大力說:那你丑嗎?

        杜紅艷說:反正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人喜歡過我。

        大力說:那得多丑呀。

        杜紅艷說:你去想象好了。

        大力說:我能見見你嗎?

        杜紅艷說:算了,我還是不出去嚇人了。

        大力說:我能見見你嗎?

        杜紅艷說:要睡我嗎?

        后來杜紅艷就不停地問問題,關于大力的。大力據實回答,他從來不這樣。他說話總是三思而后行,三句話里至少有一句是假的。后來就忍不住說假話,不說假話渾身不自在。這天下午,他跟杜紅艷沒說一句假話,他說了李顰兒和書記,說了丟失的U盤和“小龍女”,說了父親只是個賣菜的,說了在臺灣企業(yè)富士達干不下去了,想回來當個老師,杜紅艷什么都知道了。連大力也不清楚為什么會這樣。

        也許是精誠所至吧,那天晚上他們見了面。杜紅艷是另外一個學校幼教專業(yè)的,才上大二。那個學校離這兒也不遠,他們就折中一下,約在學校間某個站臺的榕樹下,這個城市到處都是榕樹,從樹干上垂下很多條須子,胡子似的,再年輕也像是老的。晚上又下起了小雨,四月份的桂城總是陰雨綿綿。早上出了會太陽,下午變了天,晚上淅淅瀝瀝就落起了雨。倒是很適合網友見面的,讓見面頗有儀式感。杜紅艷穿著藍白相間的校服,打了一把粉傘,站在榕樹下,四處亂看。

        他們倆終于見面了,并肩向前走。誰也不看誰。

        他在一家兒童玩具店內,好好看了杜紅艷一眼。臉有點黑,鼻子肥大,腦門亮晶晶的,有彎曲的弧度,像老壽星。一眼看上去,她就是廣西人,大力曾戲稱這樣的女孩為小麻雀,黑瘦,嬌小,渾身有勁,撲棱棱就飛了。杜紅艷就是這樣的小麻雀,臉雖是這副尊容,可仍顯得頑強不屈,對周圍的一切津津樂道。

        大力把玩著一臺望遠鏡。杜紅艷問:“是不是準備偷窺?!贝罅戳怂谎?,說:“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倍偶t艷說:“一看你就不像什么好人?!?/p>

        大力脖子上掛著個望遠鏡,和杜紅艷并肩走在馬路牙子上。他不愿和她挨得太近,怕遇上熟人,面子上過不去。到了學校門口,杜紅艷就擺擺手,進去了。大力在校門口逡巡了一陣,有點悵然若失,也回了?;氐匠鲎馕?,一個人想,把杜紅艷帶回來也沒什么不可以。她腿還是蠻長的。

        7

        他喝了一瓶啤酒,又喝了一瓶。角落里的空啤酒瓶子漸漸多起來了,顯得生機勃勃。兩瓶酒下肚,有點微醺。隔壁的男女也開始歡騰,他背上雙肩包趁著夜色就出發(fā)了。走過隔壁門前時,大力猛烈地敲門。里面迅速鴉雀無聲了。大力朗聲大笑,猛甩胳膊,大有揚長而去的意味。

        很快到了青年教師公寓。李顰兒所在公寓樓的對面是個閑置的實驗大樓,說是要建個全區(qū)一流的實驗室,不知何故一直擱置了,門口上掛著某某實驗室的牌子,里面卻空空如也。有一層還有人住,保安或者保安的家屬住在里面,平常也就不鎖門。大力又潛了進去,到了六樓,他發(fā)現(xiàn)廁所里那扇窗戶更有利于觀察。

        李顰兒身上總有大力想不透的地方。她總是頭頭是道,而且一路盯著你看,就像在看一只小白鼠。大力拿起望遠鏡,從她家的客廳開始掃描。有個男人在和李顰兒聊天,從這個角度看,不甚清楚,只能看到側臉。李顰兒背對著那個男的。男的突然跪了下去。李顰兒沒有回頭,男的一直跪著,在說話。他希望接下來有什么事發(fā)生,結果又讓他失望了,男人起身走了。接下來李顰兒躺在沙發(fā)上看電視,兩條大長腿微微彎曲。像是什么事都沒發(fā)生過。

        李顰兒轉過頭來,看了一眼。大力猛地向后一縮,嚇壞了,等他定了定神,再次看過去的時候,發(fā)現(xiàn)李顰兒在陽臺上打電話,嬉笑怒罵。大力感到頹喪,從空蕩蕩的實驗大樓走出來,一直走,又走向二環(huán)路。沿著二環(huán)路走下去,走到一片墳場,極目望了望,又折回,繼續(xù)走。大力突然想起要幫周勝龍打電話的事來了,就拿出手機發(fā)了個短信,說:我是周勝龍的朋友,我知道了你們的事,他已經后悔死了,要不是我攔著,他可能會從明正樓頂跳下去。信息發(fā)出去沒多久就有了回應。人家回復道:有種別攔著。大力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他回到出租房,摟著枕頭睡去了。第二天,李顰兒的短信來了,說書記從北京回來了,要見他。

        大力理了發(fā),不像他自己了,油頭粉面。下午他就要去拜訪書記了,禮品早就準備好了,兩條家鄉(xiāng)煙。一進大學正門,向左拐,直面過來就是學校行政樓了,側墻上大書三個字:明正樓。字體飄逸,出手不凡。書記的辦公室在四樓,他選擇了爬樓。這樣還可以多想想,也不至于在電梯里被人瞧見,整個人不知如何自處。手上還提著個黑色塑料袋。四樓很快到了,李顰兒在等他。她靠墻站著,一眼眼看過來,像看一只小白鼠。尤其是目光最終落在黑色塑料袋上時,整張臉表現(xiàn)出極復雜的層次感來。并問:“不會又是速溶咖啡吧?”大力說:“哪可能,哪可能。”李顰兒接著說:“別緊張,有啥說啥,我在外面等你?!弊詈笠痪湟馕渡铋L,在敲那扇門之前,他又回頭看了她一眼。

        推門進來,又輕輕掩上。書記的辦公室很大,五人制足球場那么大。隔壁還有內室。大力很想進去瞧瞧,可每次來,內室總是門戶緊閉。大力很想趁書記不注意,推開那扇門。他對秘密總是沒有抵抗力。

        書記還是那個書記,總是笑臉相迎的。書記說過他的研究生隨時可以找他,那扇門永遠敞開。大力小跑起來,屁顛屁顛地,像周勝龍。辦公桌前有張凳子,有時是兩張,今天只有一張。書記示意他坐下來,隨便聊聊。書記點上了煙,偶爾看一下旁邊的電腦屏幕,也許是打升級吧,他喜歡打升級。學校里很多領導都喜歡打升級,四副牌或者六副牌,人都說這也跟書記有關系,領導喜歡什么,他們就喜歡什么。

        書記問:“不在富士達公司干了,你女朋友怎么辦?”

        書記上次問過他,為啥要去富士達公司,他說要去闖闖,書記又問有女朋友嗎?!靶↓埮备昧藳]多久,就張嘴說有。書記繼續(xù)問,玩玩還是當真的。大力笑了,很少在書記面前那樣笑,接著回答說當真的。書記接著就把女朋友和富士達公司聯(lián)系在一起了。其實富士達和女朋友不是一回事,女朋友自始至終都不知道他在富士達公司。

        大力說:“分手了?!?/p>

        書記笑了,說:“年輕就應該多玩玩。”

        大力支吾了一聲,說:“本來不是想玩玩的?!?/p>

        書記問:“你喝酒怎么樣?”

        大力說:“還可以,算不上好?!?/p>

        書記說:“下次試試?!?/p>

        一陣緘默。大力抬頭,見書記看向了電腦屏幕。之前通常也這樣,很多次談話就這樣突然戛然而止了。大力把黑色塑料袋向上提,最終兩只手舉了過去,說:“沒什么好送您的,帶了兩條家鄉(xiāng)煙,還請笑納?!彼谷徽f了笑納這兩個字,說完真想抽自己的嘴。書記皺了皺眉,說:“又是煙,又是煙。你過來看,這里全是煙,你要的話,我送你?!?/p>

        大力忙說:“不要,不要?!?/p>

        書記說:“你發(fā)份簡歷給李顰兒。試試看吧?!?/p>

        大力說:“謝謝您。”說完對書記鞠了一躬。

        書記問了一句:“李顰兒是不是在門外等你?”說完緊盯著大力。他還舉著煙。書記說了句拿回去吧。他才把黑塑料袋復又藏在身后。書記繼續(xù)問:“李顰兒是不是在門外等你?”大力回答說:“可能吧?!边@句話一說,好像他絲毫不在乎李顰兒是否在門外等他,而李顰兒八成又會等他似的。

        書記腦袋一歪,想說點啥,始終沒張嘴。

        該走了,大力以為該走了。他小跑著出來了,輕輕掩上門。樓道里沒有李顰兒。他去敲秘書科的門,李顰兒見他貓在門后,才緩緩走出來了。兩條大長腿緊緊夾著,亦步亦趨。倆人肩并肩走向僻靜處。

        她說:“書記怎么說。”

        大力說:“問我能喝酒嗎?”

        她說:“估計要把你放在校辦,現(xiàn)在校辦確實缺個能喝酒的。”

        大力說:“我不怎么能喝,兩瓶啤酒就頭昏腦漲了?!?/p>

        她說:“走一步看一步吧。”說完看了一眼黑色塑料袋。

        大力說:“沒要!”

        她說:“沒要?”說完探過頭來,瞧是什么。大力一邊向后躲,一邊說:“沒什么,兩條煙?!?/p>

        李顰兒送他下樓,沒想到她會送他下樓。轉過一個彎,李顰兒突然問:“聽他們說,你也信基督?”大力感到詫異,說:“你怎么知道?!逼鋵嵥恍拧@铒A兒說:“脖子上有個十字架?!贝罅γ嗣弊由系氖旨?,還是“小龍女”送的,說戴上好,戴上總是好的。不知道好什么。

        他們一路走下去,出了大廳,沿著人工河向下走。李顰兒聊興很濃。大力也受了感染,說起一部韓國電影。電影說的是,有個女的死了兒子傷心欲絕,基督教給了她精神救助,信教讓她又活了過來。說到這里李顰兒說了聲阿門。大力接著說下去,和她在一起的教徒都勸她寬恕吧,后來她下定決心去寬恕那個殺人犯,在監(jiān)獄里,他們面對面坐著,那個女的說,我原諒了你。大力停下來,拿一支煙點上,這樣一來,有了點談戀愛的感覺了。李顰兒催他快說。他說:“殺人犯說他也信了教,上帝早就原諒他了。那個女的當時就發(fā)瘋了?!崩铒A兒怔住了,看著人工河的魚,久久不說話。后來李顰兒就說有事,回了明正樓。臨走,她對大力說:“你跟別人不一樣?!?/p>

        大力繼續(xù)走,在三岔路口碰見了周勝龍。瞧他急匆匆的樣子,看來天要塌下來了。大力遠遠喊他,他走過來了,說馬上要答辯了,有很多事要做,又問大力要不要去看他畢業(yè)答辯。大力說有啥好看的,無聊透頂。周勝龍心情也不錯,說那誰又跟他說話了。還讓他坐在旁邊看她打網球。大力問他要兩包黃鶴樓。周勝龍說他沒打過電話,黃鶴樓就免了。大力說發(fā)過短信,翻開手機讓周勝龍看。周勝龍看完,說打電話才算。大力說他媽的。

        8

        到了晚上,大力非要見杜紅艷不可。也許和白天見了書記和李顰兒有關,總想找個人說說。杜紅艷起初說有事,后來還是拗不過大力,讓他去琴房找她。杜紅艷在那里練琴,一遍遍操練種太陽或者捉泥鰍之類的歌曲。大力躲在暗處等她,抱著手臂,突然摸到手臂上凸起一小塊,起初還是沒在意的。后來感到不對勁,就跑到路燈底下瞧一瞧,燈光略暗,看不太清楚。大致是長了東西,大力仍然去了暗處等杜紅艷,抱著胳膊,食指不斷地摸那地方。這樣下去見杜紅艷的心也灰了。

        他折返回去,很快回到了出租屋。燈一亮,他就專注于手臂上凸起來的地方。凸起的邊緣沒有任何異象,憑空多出來一塊肉。按壓一下,柔軟富有彈性,甚至還能在皮下滾動。他又喝起酒來,一瓶啤酒很快下了肚。杜紅艷給他打了三個電話了,他都沒接。一瓶酒喝完,他決定給她打回去。

        “你在哪兒?”

        “我在出租屋等你?!边@么說,自己先樂了。

        “你這人?!?/p>

        “你這人?!?/p>

        “你就是個騙子?!?/p>

        “你就是個騙子?!?/p>

        “你好無聊?!?/p>

        “你好無聊?!?/p>

        大力學杜紅艷說話。杜紅艷惡狠狠地把電話掛了。過了一陣,大力又打了過去,央求她務必來出租屋一趟。杜紅艷似乎有意如此,扭捏了一陣,最終決定過來。他在床上等她,想她這時該坐上公交了?;蛟S沒座,手拉著吊環(huán)在燈影里搖晃。他去公交站臺接她,像接個久違的老朋友。杜紅艷從公交車下來,找不到他,他躲在遠處看著。她一氣之下,往回走。他追上去,拉著她向出租屋走。倆人肩并肩走進了村里,聽得見遠處的狗吠。小賣部的燈亮著,大力買了包花生米,又要了兩瓶水?;氐匠鲎馕堇?,倆人只好坐在床上,整個房間如此逼仄,連把凳子也不見蹤影。杜紅艷坐不住,在幾平米的房子轉了轉,又探出頭去,向一線天望了望。大力抽著黃鶴樓端詳她。接下來,似乎順其自然。一切也如大力所預料,沒說什么話,就上了床,在床上滾了一陣,很快就赤條條了。燈早就關上了,兩具身體是出租屋里最明亮的東西了。杜紅艷突然說:“我還沒想好?!闭f完,扭過身去。一個人就哭起來。抽噎了一陣,大致是想通了,翻過身來,抓住大力的胳膊,攥得異常地緊。出租屋還是那個出租屋,天花板上時常會滴落一些水滴,水滴落在大力的背上、杜紅艷的額頭上。他們都沒在意。燈亮了,果真見了紅,床單上一小片殷紅。大力跪在床上反復研究。杜紅艷也有些志得意滿,用一條毯子裹住自己,問他是不是發(fā)神經。

        大力摟著杜紅艷,就像摟著“小龍女”。一下子想起之前分手的事來了。他在電話里質問“小龍女”是不是第一次。她哎呀嘆了一聲,連說幾個沒想到。他只想聽一句真話,要求她發(fā)誓。那時他正躲在富士達公司的廁所里打電話。還有個男的正在拉稀,能聽到嘴里發(fā)出的窸窣聲。“小龍女”死活也不發(fā)誓,說無恥無聊。

        大力突然翻身起來,在出租屋里找剪刀。找到后,就把床單上的那片紅依著邊緣剪了下來。那塊剪影就變得異常醒目。杜紅艷問她要干什么,大力說不干啥。說完就把那一小塊認真疊好,放進了錢包。做完這一系列動作,大力復又躺下,跟杜紅艷依偎著。杜紅艷的棗核臉緊緊靠著他的肩窩。大力說,杜紅艷是他這輩子碰到的唯一一個完整的女人。后來他開始講跟“小龍女”的故事。

        “我說過,我叫她喜兒,白毛女那個喜兒,是我給她起的別名,喜兒多好呀,那時候我們如膠似漆,也不算,至少在身體上算。我是個悲觀主義者,你是知道的,我老把事情朝壞里想,比如說現(xiàn)在吧,我們倆這樣算不算開心,可是我老覺得哪里不對頭,有什么壞事正在發(fā)生,遲早會把我們弄得措手不及。看這,這里,你來摸一下,昨天還沒有,今天就多了個小疙瘩,一切都在變化,你根本抓不住什么?!?/p>

        “摸到了,摸到了!”

        “還是說她。有時她都不敢跟我對視,我知道她隨時會說分手的。我把每一天都當成最后一天,這樣一來,一旦說出分手兩個字,我也不至于受不了。就像你隨時準備得上絕癥一樣??墒且坏┐_鑿無疑時,還是讓人受不了。她是別人的了,別人會像你一樣。我問了她是不是第一次,她罵我無恥無聊,后來說我喪心病狂,那我就真喪心病狂了。你猜我怎么喪心病狂的。你猜猜?!?/p>

        “猜不出來。”

        “再猜猜。”

        “還是猜不出來?!?/p>

        “打死你都猜不出來。我把她殺了,先奸后殺,用電鋸分尸,沖進下水道。”

        “噢吆!”

        杜紅艷發(fā)出一聲怪叫。不是信以為真,是不屑一顧。是那種廣西本地人為了表達不屑獨有的叫聲。

        “別這樣叫好嗎?一聽這樣的聲音,我就想吐。要不要吐給你看?!?/p>

        “喪心病狂,有種把我也殺了,最好是先殺后奸?!?/p>

        “別逼我。”

        大力騎在杜紅艷身上,扼住她的咽喉。杜紅艷喘不上氣來了。

        “我告訴你,我給喜兒他爸爸發(fā)了個短信,說喜兒就是個婊子,你信不信,我給他爸發(fā)了個短信,說她的女兒是個婊子?!?/p>

        “他爸回了什么話?”

        “別管這個,如果是你,你會原諒我嗎?”

        “不會?!?/p>

        “為什么?!?/p>

        “不為什么?!?/p>

        “說說看?!?/p>

        “不說了。”

        杜紅艷轉頭睡了。后半夜,他們又來了一回,除了大口喘氣,誰也沒說一句話。第二天一大早,杜紅艷早早起身。大力在裝睡,支著耳朵聽她在廁所里上廁所,洗臉,嘩嘩的流水聲。后來杜紅艷過來親他的額頭。他仍在裝睡,她就開門走了。接下來幾天,杜紅艷都這樣,早早就走,臨走前,親一下大力的額頭。

        9

        有一個星期吧。一周就這樣很快過去了,還算平靜,甚至有點太平靜了。每一天都在下雨,灰天,烏云,云有時也白了,天就亮一點。過不多久,又陰上來,烏云覆蓋了白云,天繼續(xù)暗下去,也許會淅淅瀝瀝落上一陣雨,有時也不會,就那樣隨便陰著。大力在雨里踢過一次球,一腳踢到人身上,別人上來就踢了他兩腳,他也忍了?;氐匠鲎馕?,覺得自己不該忍。不如大刀闊斧地干上一架。手臂上的小疙瘩也在生長,他每天摸上一陣子。感覺它在變大,一點點變大。這讓他感到厭煩,拿一把水果刀在凸起周圍試了試,真想一刀下去,來個干凈。

        其間,還和老吳喝了一次酒,喝了不少,也說了不少話。喝到后來,老吳就說起了他的叔叔。他是東北人,他的叔叔也是東北人。他的叔叔可不是像他那樣的東北人。跟人玩過命,把人差點弄死,據老吳說,成了植物人,要大力猜賠了多少錢,大力隨便猜了個數(shù),老吳說:“你小子還真敢猜?!闭f完就把大拇指豎了豎,說一個數(shù),就一個數(shù),十萬。說到這些,大力就有些慚愧,連別人踢他兩腳,都忍了下來,一點血性也沒有。老吳最后總結說:“做人就該恩仇必報。”只有像他叔叔那樣的人才能混出來,哪像大力,一看就是個軟柿子。大力說:“從哪里看出來,我是個軟柿子?”老吳說:“不用看,用腦袋想,就知道你是個軟柿子,有本事把李顰兒睡了?!贝罅φf:“是不是軟柿子和睡李顰兒是兩碼事?!崩蠀钦f:“睡了李顰兒,就不是軟柿子,睡不成就是軟柿子?!贝罅Τ了剂艘魂?,說:“那還是做個軟柿子吧。”老吳笑了,艷若桃花,說:“早他媽的知道你是個軟柿子。”

        后來老吳就有些傷感了,說他自己也是個軟柿子,接下來想把酒吧賣掉,去海南闖一闖。說是他的叔叔在那里做房地產,風生水起,有很多小跟班,他也想做其中之一。他意味深長地說雖說老總是他的叔叔,可還得從頭做起。大力說誰說不是呢。再說下去,老吳開始抹眼淚了,說黃姐走了,說他自己從來不缺女人,可黃姐走了,還是有點黯然神傷。大力好久沒見黃姐了。黃姐是老吳的老婆,不知道倆人有沒有結婚,反正老吳總是老婆老婆地叫。黃姐喜歡笑,總是站在吧臺里面笑對所有人,艷若桃花的樣子。她有三十多歲吧,像個小姑娘,怎么說走就走了呢。大力問老吳,老吳也不愿說,大抵有很多難言之隱吧。

        大力有些猶疑,要不要說給老吳聽。比如老吳不在的時候,黃姐有時會跟小賤人打情罵俏。小賤人是酒吧的駐唱,小個頭,戴一副黑框眼鏡,話很多,人在背后都喊他小賤人。不知說到什么了,老吳說大力瞧你的熊樣兒。兒化音翹得老高。大力就有些火大了。說黃姐走得絕非尋常,也許是雙宿雙飛。說到這里,老吳火冒三丈,一巴掌拍在大力的肩膀上。整個身體都矮了下去。老吳說:“你他媽的放屁?!贝罅浟讼氯ィf:“也許我是在放屁?!边@么一軟,倒像大力掌握了真理似的。老吳也開始懷疑自己,讓大力快說,別他媽的把話說一半。大力只好說了。沒想到老吳哈哈大笑,說:“還以為是誰呢,原來是小賤人,你不覺得他像個哈巴狗嗎?”

        后來又說起李顰兒,他們開始爭論書記和李顰兒之間究竟有沒有一腿。老吳說不擦槍走火才怪,別看他們成天人模狗樣。大力質疑了這一點,說目前沒發(fā)現(xiàn)什么蛛絲馬跡。老吳就說他年輕不懂事,世界錯綜復雜。老吳最終做了總結,說大力不光是個軟柿子,還很膚淺。奉勸大力,事情能否辦成,關鍵在李顰兒,李顰兒一句話,哪有不成的。大力有些沮喪,就跟老吳說了再見,晃悠著身體又去了青年教師公寓,在六樓廁所里觀望李顰兒的窗口。沒亮燈,似乎有暗影浮動??戳撕芫靡矝]看出什么來。隔壁的一對夫妻正在吵架,大力拿著望遠鏡,沒放過任何一個細節(jié)。女的抱著胳膊面向窗外,男的坐在客廳里,把一只杯子摔了,接著又站起來踢翻了凳子。倆人很快聚到陽臺,像兩只公雞似的對峙。聽不清說什么,就那樣一直你盯著我、我盯著你,誰也不輕易善罷甘休。大力想看個究竟,最后誰會率先放棄對峙的局面。過了一陣子,男的卻把女的緊緊抱在懷里,還拍她的后背。沒想到會是這樣,大力有些沮喪,轉頭看向李顰兒的窗口,依舊是老樣子,李顰兒也許早就睡下了,或者根本不在家。她是那種一不小心讓你大跌眼鏡的人。大力又開始模仿她走路,兩條腿緊緊夾著,亦步亦趨。

        在回出租屋的路上,就遇上了杜紅艷。好幾天沒見她了。她在小賣部附近轉悠了很久了。她在等他。聽說等了很久,說他的電話怎么一直關機。杜紅艷說:“還以為你出了什么事,我的右眼皮一直在跳?!贝罅σ黄ü勺诖采?,說:“在你眼里我那么容易出事?”杜紅艷鄭重地點頭。大力決心和她好好談一談。他說:“不值得你這樣,你知道嗎?我沒把你當回事,你也別把我當回事。我挺無恥的。實話跟你說吧,我交過三個女朋友,她們都說是第一次,可都沒有見紅,唯獨你見了紅,你懂嗎,對我來說就夠了。你就是那塊紅布。”杜紅艷說:“對我來說,你也不過是個男的。像我這樣,找一個男的,有時也挺不容易的?!贝罅φf:“那好,脫衣服吧?!倍偶t艷就脫了衣服。大力去廁所吐酒,汪汪吐酒。杜紅艷赤條條跑過來拍他的后背。第二天,杜紅艷起得很早,天剛蒙蒙亮,洗漱完畢輕輕走過來,繼續(xù)親大力的額頭,他扭過身去了。杜紅艷便開門走掉了。

        10

        大力總感覺有些不對勁。給李顰兒打電話,關機。過一天再打,仍舊關機。那扇窗也從沒亮過。她消失了。

        他去秘書科找過她。秘書科的門總是開著,他走過來走過去,再三確認李顰兒的辦公桌是空的。也就是說她不是為了躲他。大力鼓足勇氣走了進去,有個戴眼鏡的中年婦女終于抬起頭來,問他找誰,他回答說:“李老師不在嗎?”那人說:“不在。”大力接著問:“去哪里了?”那人有點不相信他會這么問,愣住了,決定不理他。大力繼續(xù)問:“您知道李老師去哪了嗎?”實在沒辦法,那人說:“不知道。”大力從秘書科退了出來。樓道盡頭是書記的辦公室,他小心地走過去。門半掩著,他瞧見了書記的側臉。書記一下子想起什么,猛地轉頭看這扇門。大力慌忙躲開,疾跑幾步,下了樓。

        他回出租屋等著天黑下來。大力有一只網球,在出租屋里四處找,后來在床底下找到了。簡直如獲至寶,就玩起那只網球來。將網球扔到墻上,反彈回來,接住,再扔出去,就這樣不停重復。他漸漸平靜下來了。有人敲門,聲音很小,開了門發(fā)現(xiàn)是周勝龍。他站在門外,顯得異常高大,把大力嚇了一大跳。他進來后,把手上的瓶子小心翼翼地放在桌子上。接下來一屁股坐在床上,問大力有酒嗎。他們就一人一瓶喝起酒來。大力也不問究竟發(fā)生了什么,知道他遲早要說的。很快喝光了一瓶,第二瓶又開始了。

        周勝龍突然說:“我殺死了那只烏龜?!?/p>

        大力沒說話。他接著說:“我養(yǎng)了兩年多了,今天我把它殺死了。你猜它怎么死的?!?/p>

        大力搖了搖頭。他說:“你知道有一種水叫王水嗎?我將半瓶子王水倒在了它身上。”

        大力說:“為什么?”

        周勝龍高興起來,說:“你猜?!?/p>

        大力說:“猜個屁,動不動就讓我猜,最煩去猜了。”

        周勝龍拍了拍大力的肩膀。大力一仰脖子,第二瓶啤酒又見了底??掌【破孔釉诖纱u上滾了一陣。

        周勝龍接著說:“一切都是陰謀,你不覺得這個世界充滿陰謀嗎。不制造陰謀,就被陰謀傷害。烏龜非要跟兔子去賽跑,或者說兔子非要跟烏龜去賽跑。他媽的,我在說什么?!?/p>

        他說下去:“我的論文答辯沒通過,姓劉的從中作梗,早看出他不是個好東西,他也喜歡她?!?/p>

        大力問:“誰,誰喜歡誰。劉教授喜歡打網球那個女的?不太可能吧?!?/p>

        周勝龍說:“說了你也不信,他都要為她離婚了,這瓶王水就是我為他準備的。本來我要動手的,一切都想好了,他一出辦公室的門,我就潑上去。你想想,王水,這可是王水,像水一樣潑在他的臉上、脖子上和胸脯上。想一想我就激動不已,再讓那個老東西不正經,報應不爽。”

        他喘了口粗氣,又喝一大口酒,一臉頹喪。接著說:“結果我只是殺了那只烏龜。我把王水潑在它的龜殼上。力哥,你想知道,王水落在龜殼上,發(fā)生了什么嗎?”

        大力說:“不想知道?!?/p>

        周勝龍說:“沒勁?!?/p>

        大力說:“喝酒,來吹一個,誰要是剩半滴,誰就是烏龜王八蛋。”

        周勝龍又笑了。倆人喝完,一起把啤酒瓶子倒過來,一滴也不剩。

        大力說:“就這么算了?!?/p>

        周勝龍說:“我把那個瓶子藏在身后,等劉教授出門。時間過得很慢很慢,就像那只烏龜?shù)臅r間。我想了很多,我想到了你,真的,想到了你。力哥,你是個好人,可他們沒把你當好人,我們眼里的好和他們眼里的好,不是他媽的一回事。正胡思亂想著,劉教授就出來了,一眼看見我,還有些不好意思,眼神老四處躲。我身后就是那瓶王水,你知道的,我能感覺到那個瓶子正在發(fā)燙?!?/p>

        周勝龍起身,讓大力也起身。他在比畫著,說就這樣。大力只好扮演起剛出辦公室的劉教授。周勝龍對他的表演很不滿意,要他認真點。大力聽了周勝龍的話,站在門外,然后推門進來,就像劉教授推門出來似的。而且見到周勝龍,要表現(xiàn)出羞澀或者緊張來。大力照做了,可是實在演不好,只好四處亂看。周勝龍身材很高,一站起來腦袋就離天花板咫尺之遙。他把右手藏在身后,大力知道他拿著啤酒瓶子。兩人在房間里僵持,有了點狹路相逢的感覺。

        大力說:“有意思嗎?”話剛說完,周勝龍就把啤酒向大力身上潑灑。大力跳了起來,說:“你有病吧,你他媽的有病吧?!?/p>

        周勝龍一屁股坐在地板上,說:“我做不到?!闭f完肩膀聳了聳,看樣子要哭了。

        大力過來拍他的肩膀,說:“沒什么大不了的?!?/p>

        這時大力的手機響了。

        11

        杜紅艷來電。

        杜紅艷說:“你猜我在哪?”

        大力說:“他媽的,又讓我猜,不猜,就不猜。”

        杜紅艷說:“能不能不說臟話。”

        大力說:“那就別讓我猜?!?/p>

        杜紅艷說:“好的,你聽著,我覺得一點意思也沒有,懂不懂?”

        大力說:“本來就沒什么意思?!?/p>

        杜紅艷說:“你可能再也見不到我了?!?/p>

        大力面向窗戶,一堵墻就在眼前。一只手打電話,另一只手摸胳膊上的凸起。

        大力說:“我還有點舍不得你?!?/p>

        杜紅艷說:“算你還有點良心?!?/p>

        大力說:“還有很多話沒跟你說呢?!?/p>

        杜紅艷說:“我也是。”

        大力說:“你在哪?”

        杜紅艷說:“天臺上,說跳下去就跳下去。兩條腿已經在外面了。向下看,你試過坐在最高的地方向下看嗎。很想跳下去,真的,我在想象墜落的感覺。這么高,應該會有幾秒鐘,幾秒鐘里,你會想什么,會想起我嗎?”

        大力說:“我想想。”

        杜紅艷說:“反正我會想起你,想起你在我身上,向我臉上吹氣。你有口臭,你知道嗎?我想起口臭,就不想跳了。你知道為什么嗎,因為你不值得我跳下去,你的口臭讓我惡心。你呢,給你最后五秒鐘,你會想啥?!?/p>

        大力說:“只有五秒鐘嗎?”

        杜紅艷說:“也許連五秒都沒有?!?/p>

        大力說:“那就啥也不想,等著一切都結束。”

        杜紅艷說:“人不可能啥都不想的?!?/p>

        大力說:“再說下去,我都想找個地方去跳了,最好是明正樓,我給你說過明正樓吧,就是我們學校行政大樓,我就死在他們樓下。對,就死在他們樓下?!?/p>

        杜紅艷說:“我跟你開玩笑呢,我沒在天臺上,也從沒想過找個地方向下跳。你猜我在哪,不讓你猜了。我躺在自己床上呢,你知道的,我在上鋪,一條腿正耷拉下來,只不過有點想你?!?/p>

        大力說:“我要去明正樓,現(xiàn)在就去。”

        杜紅艷說:“你等我,在出租房等我,我和你一起去?!?/p>

        電話掛掉了。大力回頭看,周勝龍早睡在床上了,四仰八叉。他坐在床沿上,繼續(xù)喝酒。沒過多久,杜紅艷就闖了進來,張著嘴呼呼喘氣。這個樣子有點像頭獸。大力遞給她一瓶啤酒,說:“陪我喝酒?!?/p>

        周勝龍也翻身起來了,怔怔地望著杜紅艷,問是誰。杜紅艷說:“我叫杜紅艷?!比齻€人復又喝起來。大力讓他們倆分析李顰兒為什么消失,又究竟去了哪。在周勝龍看來,一切都是陰謀,大力無疑是被他們一圈人算計了。結論是大力這個人讓他們玩得團團轉。說完就喝了一大口酒,裝王水的空瓶子還在桌子上放著,周勝龍瞟了一眼。

        杜紅艷不這么想,她認為也許是湊巧。她說:“怎么不這么想呢,李顰兒或許真的出差了,來不及說,或者有其他難言之隱,一切皆有可能。”

        周勝龍反駁說:“沒那么簡單,也許事實比我想的更可怕。我早就聽說,李顰兒和書記關系復雜,不僅如此,李顰兒和上頭關系更復雜,聽說李顰兒結過婚,后來又離了,那個男的是個軍區(qū)干部。”

        大力說:“我怎么不知道?!?/p>

        周勝龍說:“你,早就被蒙在鼓里。你們不是一路人,跟他們混在一起,還不如去擺攤賣燒烤,像四毛那樣?!?/p>

        杜紅艷說:“我不這么想,你有什么好騙的,要錢沒有,要命一條,勉強算個男人吧,人家李顰兒怎么會看上你。”

        大力說:“你想逼我去跳明正樓嗎?!?/p>

        周勝龍說:“你怎么知道李顰兒不會喜歡力哥,連我都有些懷疑,他們倆是不是老相好,估計書記也這么想。我有不祥的預感,李顰兒再也不會出現(xiàn)了。她不會是從明正樓上跳下去了吧。”

        杜紅艷說:“為什么要去明正樓呢?!?/p>

        大力說:“你知道日本有個上吊的地方嗎。想上吊的人都選擇去那里上吊。我就很想去看看,聽說是一片森林,到處都是吊死鬼。明正樓就是這樣的地方,站在樓頂上就想向下跳,要不我?guī)闳タ础!?/p>

        杜紅艷說:“我要是李顰兒,才不死在眾目睽睽下呢。那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p>

        周勝龍說:“你見過李顰兒嗎,沒見過吧,是個男的都想睡她,聽說還有人在那棟樓上偷窺她呢。不過我一點也不想,看見她,我就想躲著走。她身上有一股邪氣,像個女妖精。”

        大力不由得緊張起來,問周勝龍:“聽誰說的,有人偷窺。”

        周勝龍回答說:“別管誰說的,反正有這回事,躲在六樓的廁所里,拿著望遠鏡。我的意思是,李顰兒這個女人不簡單,趁早別碰,力哥,你第一天來學校,我就知道你不僅想找個工作,你是來找李顰兒的。別以為我不知道。碰上李顰兒的人不會有好下場。”

        杜紅艷說:“不是走投無路了,才來找李顰兒的嗎?!?/p>

        周勝龍說:“這話你也信。”

        大力倚在床上睡著了。他們倆聊了會,也去睡了。一張不大的床,擠了三個人。杜紅艷瞇了一小覺就起來了,洗漱完畢過來親了下大力的額頭,開門走了。

        12

        周勝龍站在窗前,整個房間變得很暗。大力躺在那團陰影里。

        周勝龍說:“劉教授會娶她嗎?”

        大力吐了一個煙圈,又吐了煙圈,說:“不知道?!?/p>

        周勝龍說:“我要去劈柴喂馬了。就這樣吧。”

        大力說:“三兩米粉加兩瓣蒜頭。”

        周勝龍說:“有道理。力哥,你總讓我有信心,看你這副樣子,我就不會覺得自己有多慘?!?/p>

        大力說:“去你媽的?!?/p>

        周勝龍說:“昨天晚上,你是不是把我當杜紅艷了,一條腿翻到我身上,還他媽親我?!?/p>

        大力說:“別他媽的擋著光。”

        周勝龍說:“我又想去殺人了?!?/p>

        大力說:“我也陪你去?!?/p>

        倆人在阿牛嫂米粉店吃了三兩米粉,直奔網吧,開始CS。殺人或者被殺,槍聲嗒嗒響,屏幕上濺起血花。起初他們是一伙的,后來分成兩隊,大力老是被周勝龍殺死,就有點性起,跑過去抓他的鍵盤,非要一把扯下來。周勝龍說他玩不起。大力折身走了。出了網吧,有電話打進來了。是老吳的老婆。黃姐很少打電話給他。

        黃姐問:“吳哥找過你嗎?”

        大力說:“喝過酒?!?/p>

        黃姐又問:“他還好吧?”

        大力好像知道些什么了,說:“不太好?!?/p>

        黃姐說不出話來了,過了一陣,她說:“幫我好好勸勸他。”

        大力說:“黃姐,你在哪?”

        黃姐說:“能不說嗎?反正很遠?!?/p>

        大力說:“有多遠,比新疆還遠嗎?”

        黃姐說:“不敢告訴你,怕你傳話給他。”

        大力說:“和小賤人在一起?”

        黃姐說:“你們?yōu)樯逗八≠v人。他叫王小山?!?/p>

        大力說:“吳哥要是知道,他會殺了你們的?!?/p>

        黃姐說:“所以我給你打電話。大力,我相信你,你是個好人,人不都這樣嗎。好聚好散。勸勸吳哥,他不是一條道走到黑的人?!?/p>

        大力突然問:“我想知道是為什么?”

        黃姐說:“我也想知道是為什么?!?/p>

        大力掛了黃姐的電話,就給老吳打電話。老吳說沒什么可說的,大力問他在哪里,他不說。后來還是說了,說在火車上,正在去麗江的路上。

        老吳說:“他們一定在麗江,我要做掉他?!?/p>

        大力問:“怎么做掉?!崩蠀菤夂艉舻?,都快喘不上氣了。大力想象他站在火車連接處,左右搖擺的樣子,有點想笑。

        老吳說:“媽的,白刀子進紅刀子出?!贝罅πχf:“吳哥,您今年也三十多了吧?!?/p>

        老吳軟了下來,說:“不做掉他,我也問問,小賤人有什么好,小蘿卜頭。”

        大力說:“你找不到他們的。”

        老吳沉默一陣,說:“過來陪我喝點行嗎?”

        大力說:“你不是在火車上嗎?”

        老吳說:“我沒趕上火車,就回來了。我想喝點?!?/p>

        他們倆在一塊喝酒,再也沒提黃姐。倒是說了一陣子南海問題。老吳頭頭是道,什么都知道。后來就說起了書記和李顰兒。據他說,書記可能犯了事,沒幾天好蹦跶了。大力不相信,老吳臉紅脖子粗,說李顰兒消失了就是確鑿無疑。大力說兩者有什么關系。老吳開始嘲笑他,說他什么也不懂,簡直就是白癡。說起白癡來,大力拿起啤酒瓶子往肚子里灌。喉結在劇烈聳動。

        老吳也跟著喝,倆人都有點多了。找了個地方打斯諾克,擺球的姑娘老是笑。老吳就趁著酒勁,和她開玩笑。姑娘沒怎么拒絕,老吳膽子大了,動手動腳。姑娘喊了幾聲。有個男的沖出來,手上拿著球桿,像打一只落水狗一樣。老吳這個胖子攤在斯諾克球桌下了。大力上去攔,也挨了幾球桿。老吳嘴上說:“你等著,你等著?!贝罅y著老吳往外走。

        老吳回了家,還在打電話。一遍遍說他在臺球廳挨打的事。大力說:“你還是睡覺吧?!崩蠀蔷蜕狭舜?,說不能善罷甘休,兄弟們等他一句話。沒多久,他就睡著了。大力坐在凳子上,看著他,后來也睡著了。

        13

        接下來一周,李顰兒依舊沒有出現(xiàn)。大力有時會帶著望遠鏡去瞧瞧。五樓的那扇窗從未亮過燈。隔壁的小兩口做過兩次愛,一次在臥房,另一次在客廳。一周內,大力無所事事,給書記打過幾次電話,用戶都在忙。也許是故意的,書記不打算再見他了。他偶爾去明正樓轉一圈,心血來潮會爬上四樓,看看李顰兒的辦公室是否空著,明知道依舊空著,仍會看上一眼。甚至會去書記的辦公室門前站上一站。里面有人,他能感覺到里面的人正在呼吸。有一天,他咬了咬牙,敲了敲門,里面的人說請進。他就進去了。

        書記讓他坐,就像這些天一直在等他。辦公桌前有張放好的凳子,也許放了很久。大力不容分說,一屁股坐下來。他還是不敢凝視書記,即使見書記之前練過多次。書記對他笑,這幾年沒什么變化。說自己有點忙,沒顧上他,還說了抱歉的話。大力半趴在辦公桌上,樣子有些滑稽。

        書記點起一支煙來。他很少在學生面前點煙的??磥硭幸环捯f。

        書記問:“這些天,你去哪里了?”

        大力說:“沒去哪里,就在出租房里待著,一直等您的消息?!?/p>

        書記說:“不是真話吧?!?/p>

        大力說:“對天發(fā)誓,我敢對天發(fā)誓?!?/p>

        幾個回合下來,大力情勢窘迫了,像是犯了什么大錯,死了也不招似的。

        書記說:“不用對天發(fā)誓。說說這些天都干什么了?!?/p>

        大力說:“在學校里晃悠。等您的電話,您不是說缺個能喝酒的嗎?”

        書記說:“我啥時候說過?”

        大力有些急了,把手里的東西攥得更緊了。

        大力說:“李顰兒說的?!?/p>

        書記說:“你知道她去哪里了?”

        大力說:“我哪知道她去哪了,我也在找她。”

        書記說:“他們說你們在一起?!?/p>

        大力說:“他們胡說八道,他們是誰?”

        書記說:“別管是誰,反正有人說過?!?/p>

        書記早已不笑了,又點起一支煙來。看樣子還有很多話要說。大力梗直了脖子,等待。書記向椅子后背靠了靠,長出一口氣。

        書記說:“沒想到,真是沒想到。你是個老實人,我一直這么看。到現(xiàn)在,我仍然這么看。你不會辜負我的,是嗎。那天李顰兒說起你,我二話沒說,就說沒問題,像你這樣的孩子,留校是沒問題的。當然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晌艺f話還是有分量的。他們都懂?!?/p>

        大力說:“我也懂?!?/p>

        書記說:“既然你懂,咱們師生就開誠布公聊聊。我這么說,不算過分吧,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為父就算了,說句真話總該可以吧?!?/p>

        大力說:“可以。”

        書記說:“你說說李顰兒這個人吧?說實話?!?/p>

        大力說:“其實我們也不怎么熟,說過的話也不多。她是個大美女,我都不敢正眼看她。我是被富士達公司裁掉的,不,是我辭職的。算了,說實話吧,我是被裁掉的。我干不好,什么都干不好。后來我就給李顰兒打電話,看大學有什么機會嗎,比如當個老師,或者坐個行政班。她在我眼里,是個有辦法的人。什么事都難不倒她。她做我們班團支書的時候,再棘手的事情到她手里,都會迎刃而解。她在電話里告訴我,說怎么直到現(xiàn)在才給她打電話,我很開心,她沒有嫌棄我。我老怕被別人嫌棄。她是個好人,可我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我以為您知道。”

        書記笑了笑,說:“他們說你有過不少女朋友,起初我不信,現(xiàn)在我信了?!?/p>

        大力說:“他們是誰?”

        書記說:“還是說李顰兒?!?/p>

        大力說:“沒什么說的了,就這么多。有同學比我知道更多,您可以問他們?!?/p>

        書記說:“他們說你和李顰兒在談戀愛?!?/p>

        大力說:“撒謊。關于李顰兒的很多故事,都是同學們講給我聽的。他們去過她家,我沒去過。聽說她家有個假壁爐,壁爐上方掛了張圣母瑪利亞的畫像?!?/p>

        書記說:“我怎么聽說是張裸體畫呢?!?/p>

        大力怔住了,說:“我也不知道到底是圣母瑪利亞的畫像,還是張裸體畫?!?/p>

        書記說:“你們倆沒談戀愛?”

        大力說:“怎么可能,她怎么會看上我,您真會開玩笑。她不會看上我的,除非讓她死。也許打死她也不會和我好的?!?/p>

        書記說:“她是不是喜歡你,我猜她是喜歡你?!?/p>

        大力說:“不可能,不過這跟她失蹤了有什么關系。她到底怎么了?究竟出了什么事?”

        書記說:“一切都過去了,我不是好端端坐在這里,不還是我說了算。記得我給你說過,好像是說過,你還記得嗎,我說人要善于把握機會,意思是識時務者為俊杰吧,這就是你的機會,有時候別人一句話,就決定了你的后半生。對不對?”

        大力看了看窗外,好像又下起了雨。他有些猶豫,不過還是把準備好的二鍋頭拿了出來。他把它猛地放在桌子上。聲音有些響,把大力也嚇了一跳。像是示威似的。

        書記有些緊張,說:“你要干什么?”

        大力擰開瓶子,就往肚子里猛灌。氣泡在酒瓶子里紛紛向上跳。書記伸手攔他,被他躲開了。他開始面對窗口。他氣喘吁吁了。瓶子見了底。他歪著腦袋凝視書記,瓶口朝著地板,滴出一滴酒來。

        大力說:“我沒事,不是說缺個能喝酒的嗎,我還行,就想在您面前試試。我還行吧?!?/p>

        書記說:“有意思,看來小看你了。不會是水吧?”

        大力說:“怎么可能,我不是那種人。”說完把瓶子遞過去,讓書記聞聞。

        書記擺了擺手,說:“是水也沒關系。你是好樣的,沒看錯你。要是讓我推薦,我就推薦你。不過你也知道,事情剛剛過去,我也不好出來說話,你要理解。能理解嗎?”

        大力轉身時,看見內室開著門。他來過這么多次,從沒見過那扇門開過。他擦了擦眼睛,想把眼睛擦亮。門洞大開,他徑直走過去,身形有些搖晃。書記在身后問他要干啥。他不置一詞,繼續(xù)向前走。書記從偌大的辦公桌里繞了出來,疾跑幾步,趕上他,問他要干啥。

        大力悠悠地說:“那扇門從沒開過,今天卻開了,我想去看看,里面有啥?!?/p>

        書記笑了,樂開了花。拍了拍大力的肩膀,示意他隨便。

        大力站在門口了。除了墻角放有一把雨傘,什么也沒有。之前多次想象這里會發(fā)生什么香艷的場面,李顰兒扭捏作態(tài),書記笑得像個西門慶。

        大力肚子里開始翻江倒海,非得要吐不可了,就點了點頭,起身向外跑。從廁所出來,只見書記的門戶緊閉。他也不好再進去了。

        14

        大力回到出租屋,一腳踢飛了一個啤酒瓶子。一聲脆響過后,他躺了下來,世界出奇的靜。他很快睡著了。等他一覺醒來,杜紅艷坐在床邊看他,頭頂上的白熾燈早亮了,不知是夜里幾點。他嚇了一跳。杜紅艷兩只眼黑洞洞的。

        大力問:“你怎么進來了?”

        杜紅艷說:“為什么不能進來,你把鑰匙給我,不是讓我隨時進來的嗎?”

        大力問:“來多久了?”

        杜紅艷說:“很久了。”

        大力問:“就這么一直看著我?”

        杜紅艷說:“就這么一直看著你?!?/p>

        大力點上一支黃鶴樓,說:“你這人有病?!?/p>

        杜紅艷說:“有個男的,向我表白了,我答應了。我有男朋友了。本來在答應他之前,想給你打個電話的?!?/p>

        大力問:“為啥不打?”

        杜紅艷說:“打了也知道你會說什么,就沒打。”

        大力問:“我會怎么說?”

        杜紅艷說:“懶得說。不過我有男朋友了,你開心了吧,他人不錯。我是來給你送鑰匙的?!?/p>

        大力說:“拿著吧。萬一晚上沒地方去,你帶他來,我去網吧殺人去?!?/p>

        杜紅艷把鑰匙扔在床上,扭頭走了,把那扇中空的門關得很響。

        他在床上躺著,想起很多事來。一只手又摸向了胳膊上的肉塊。幾天沒見,它比原來更大,好像翻了倍。大力咬咬牙,起身拿了把水果刀,讓刀子在凸起邊緣亂晃。刀子閃著冷光。他像趙成剛似的一刀切了進去。他沒想到自己會切進去。起初是不流血的,后來血涌出來,一汪汪的。肉塊被連根拔起了。血沿著胳膊向下流,啪嗒啪嗒掉在地板上。疼痛也來了,來勢洶洶,大力還覺得不夠勁,就擰開一瓶二鍋頭,向著傷口倒。

        他蜷在地板上,喘不過氣來了。隔壁的男女來了勁,那張木床不停地撞擊那堵墻。疼痛慢慢消失了,他點上一支黃鶴樓。有點像個遲暮的英雄,或者一條老狗。更像一條老狗。他唱起歌來,歌聲飄來飄去的。

        他說:“趙成剛,你小子,也沒什么了不起。”

        他發(fā)現(xiàn)了那只裝王水的瓶子,混在啤酒瓶子中間。就起身拿起它來,開了窗,扔了出去,發(fā)出一聲悶響。他復又躺下,不知什么時候又睡著了,醒來時,天光大亮。他被周勝龍的電話吵醒。他對著窗口講電話。

        周勝龍說:“你猜我在哪?”

        大力說:“有話快說,有屁快放,別老讓我猜?!?/p>

        周勝龍說:“我在狗頭山頂。他們說爬狗頭山能轉運?!?/p>

        大力說:“你一個人?”

        周勝龍說:“我一個人?!?/p>

        大力說:“你在山頂?shù)任遥乙踩?。?/p>

        周勝龍說:“跟你說個事,我見到一個人,和李顰兒很像。應該是她。”

        大力說:“誰,李顰兒嗎?在哪兒?”

        周勝龍說:“狗頭山下有個教堂,你知道嗎。反正我是第一次見,沒想到這里還有個大教堂,大尖頂直沖云霄,十字架高高在上,別提多威風了。見很多人進去,我也想進去了?!?/p>

        大力說:“別那么多廢話,李顰兒在哪里?”

        周勝龍說:“也許不是李顰兒,只是有點像,走起路來,兩條腿夾得很緊。她也進了教堂。”

        大力說:“我這就去?!闭f完張開雙臂,面向那扇只能看到一堵墻的窗,低下了頭,像個基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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